第十章 阴谋

不出马若水所料,歌声在一个不容易发现的地方戛然停止了。二人同时激动得颤抖了一下。他俩挺直了身子,竖起耳朵,静静地听着。这一刹那,时间仿佛就像冻住了的水。

齐小杰不屑地“哼”了一声,斜眼看着刘丫男,心想:刘丫男啊刘丫男,就你还是做生意的,还什么家族产业,连这么低级小伎俩都相信,难怪你会破财!

刘丫男却很真诚地望着道士。那道士没有开口,而是抬眼分别扫了他俩一眼。当他的视线从齐小杰的脸上移开时,就看出了他对齐小杰的不信任,于是他用手拍了拍刘丫男的肩膀说:“年轻人!你是个好后生,老夫本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但是这事不能太多人知道,要是传扬出去,不但帮不了你,反而会害了你的。所以啊,还是算了吧,你好自为之……”

说着,那道士用眼角余光瞥了一下不知所措的刘丫男,然后做出一个十分惋惜的表情。他站起来转过身,做出要走的样子。

刘丫男是个生意场上经常混的主,哪能理解不了这个,于是赶紧上前一步拉住那道士,低声下气地说道:“师父啊,您可千万别走,出家人慈悲为怀,您不能见死不救吧!况且……”

说着,他看了一眼齐小杰,马上掏出五十块钱拍在了桌上,愤愤地说:“小杰啊!我估计现在都六点多了,你该上班去了,你拿着这钱,赶紧出门打车走吧!”说完,他给齐小杰使了个眼色。

齐小杰很识相,毫不客气地拿起钱,朝那道士拱拱手说:“师父,那我就先行一步了,有缘再见了!各位再会,再会!”说完,就走出了饭馆。

这下只剩下刘丫男和那道士两个人了,刘丫男要来一壶茶,给那道士沏了一碗,微笑着说:“师父啊!这回您能直言不讳了吧……”

那道士喝了一口茶,漱了漱口,然后把水又咽了下去,嘴角向上翘了翘,故作神秘地说了一声“好!”

……

画室里,苏檀坐在沙发上,无精打采地看着一本画册,马若水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块鸭蛋大小的石头,反复地在手里揉搓着。苏檀放下画册,焦虑地说:“若水啊,他们怎么还不回来!都快九点了,我心里不知为什么,总是觉得不踏实……”

没等苏檀把话说完,马若水就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吉人自有天相,刘丫男哪有这么容易出事啊!”

苏檀叹了一口气说:“对了,你手里拿的那玩意儿是什么石头,你老搓它干吗?”

马若水听到有人提及他的石头,眼睛一下亮了起来,举起那块石头对苏檀说:“苏檀,你知道这是什么石头吗?”

苏檀摇摇头说:“我对石头不是很了解。”

马若水兴奋地站了起来,举着那石头走到苏檀跟前,炫耀着说:“这可不是一般的石头,我告诉你,这就是寿山石!”

苏檀对石头没什么兴趣,勉强点点头,很不热情地说:“寿山石不也是石头,你干吗老搓它?”

马若水做出一个吃惊的表情,说:“这石头在地下埋了不知道多少年,突然给它挖出来,和空气一接触,就容易裂,所以你得天天在手里摩挲,让手上的油蹭到石头的表面上,这样石头的表面就和空气隔离了,就不会裂了……”

正说着,画室的门被推开了,刘丫男一脸疲惫地闯了进来。苏檀和马若水急忙迎了过去,问道:“丫男,怎么才回来……”

刘丫男朝他俩摆摆手,示意先别问,又指了指水壶。苏檀马上给他倒了一杯水。刘丫男一口气喝干了,这才缓缓说道:“你们两个先不要问,我太困了,先让我睡会儿行吗?”

刘丫男一边说,一边朝床铺走去。这时苏檀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丫男,你家有录音机吗?”

刘丫男看来是真的累了,一看见了床,向前一蹿,就像一只海豚一样趴在了床上。他费力地从身下伸出一只手,指了指靠墙的一个矮柜子,疲惫地说:“什么录音机啊,柜子里有个随身听!”说完,就打起呼噜来。

马若水看了一眼苏檀,无奈地摇摇头。马若水打开柜子,翻腾了好半天,终于找到了一台小型录音机。

苏檀接过录音机胡乱摆弄了半天,看着这台积满灰尘的随身听自言自语说:“这玩意儿还能响吗?”

马若水从柜子里又抻出一根电源线,说:“插上试试不就知道了。”

还好,录音机没有完全坏掉,苏檀把那盒带子倒到头,开始播放。一阵静默之后,歌声传了出来。

马若水害怕把刘丫男吵醒,便调小音量,搬来个凳子坐下,平心静气地听着。

过了很长时间,才仅仅听完了A面,苏檀把带子翻过来,又按下播放键,歌声继续响起。看起来这带子很正常。

苏檀看了一眼马若水。马若水的表情很沉稳,似乎有一种不听到最后一秒不罢休的感觉。这一点很令苏檀佩服。

马若水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在他眼睛里看不到年轻人应有的浮躁,做任何事情都很冷静,只要想做一件事情,就不抛弃不放弃。他坐在那里默默地听,整个身体几乎一动不动,只有他的手指还在轻轻地摸索着那块石头。

不出马若水所料,歌声在一个不容易发现的地方戛然停止了。二人同时激动得颤抖了一下。他俩挺直了身子,竖起耳朵,静静地听着。这一刹那,时间仿佛就像冻住了的水,一秒一秒变得十分漫长。

录音机里开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声音很小很轻,似乎是无规则的下意识的动作。

接着,录音机里面说话了。

谁也没有想到,那声音骤然变大,这令聚精会神的两个人着实吓了一跳。

声音乍一听会让人很吃惊,但几秒钟之后,就会让你觉得非常熟悉。只听那熟悉的声音说:“这钱你都已经拿了!”然后一阵静默,接着,又说,“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应该比我清楚!”又是一阵沉默。很快,录音机里又传出了声音:“你如果说了不该说的话,你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又过了几秒钟,刚才的歌声接着又传了出来。

马若水坚持把那带子全部听完,确保没有遗漏后,又把带子倒到有人说话的地方,反复听了三遍。听最后一遍的时候,他让苏檀把那三句话一字不落地记在了纸上。

做完这些事后,马若水才呼出一口气,问苏檀:“你都记下来了吗?逐字逐句地记下来!”

苏檀点头称是。

“我听这声音是从电视里录的,听起来有些像香港的警匪片。”

苏檀表示同意,说:“是啊,我也耳熟,这可能是从VCD里剪辑的声音……”想了一会儿,又说,“录音的人费了这么大劲儿到底是为什么呢?”说着,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马若水,这才发现马若水正盯着自己看。

马若水睁大双眼紧紧地盯着苏檀的眼睛。这种对视持续了足足有半分钟,他才缓缓地说道:“苏檀!钱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拿人家钱了?”

听到马若水的问话后,苏檀的汗就下来了,他连忙挥动双手,大声说:“什么钱啊!我不知道啊!”

他觉得马若水没有相信自己的话,于是做出十分诚恳的表情接着解释说:“若水啊!你还不了解我吗?我不会随便拿人家钱的,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啊!”

正在卧室里睡觉的刘丫男被吵醒了,似乎听到了什么关于钱的事。他有个特点,就是只要一提到钱,就会立马变得很清醒,很兴奋,即使他在熟睡的时候。

只见刘丫男一下子坐了起来,睁开惺忪的眼睛,问道:“谁的钱啊?多吗?”

刘丫男这一举动使得苏檀和马若水哭笑不得,也把刚才沉闷的僵局打破了。马若水缓和了一下语气对苏檀说:“苏檀,我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我想我们都很了解对方,我觉得你应该开诚布公,把一些事情说清楚……”

苏檀无辜地苦笑了一下,坐倒在了沙发里,解释道:“我真的不知道啊!求你们相信我!我没有拿任何人的钱啊!”

刘丫男从卧室里走出来,看了一眼苏檀,不解地问道:“什么钱啊!快说说啊!多少钱!哪儿弄的啊?”

马若水有些不耐烦,指了一下桌子。刘丫男朝桌子走过去,看见在那个古董花瓶底下,压着一张纸条。

他拿起那纸条,纸条上写着:这钱你都已经拿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应该比我清楚……你如果说了不该说的话,你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看完纸条上的字,刘丫男更加不解地问:“什么意思啊,这不是恐吓吧!这是谁写的?”

苏檀看了看那纸条,回答说:“那是我刚才抄的,从录音带里面抄的。”

于是苏檀把录音带的事跟刘丫男讲了。讲完之后,刘丫男用怪怪的眼神盯着他说:

“靠!我明白了……”

马若水听到这话,有些兴奋,问刘丫男:“你想到了什么?”

刘丫男没有回答,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古董瓶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瓶子搬到了一个看似安全的角落里,然后还用报纸把它包上,包得严严实实的就像一具木乃伊。

马若水和苏檀看着他的举动都很不解。苏檀有些忍不住了,问道:“丫男,你干吗啊?刚才说得好好的,你摆弄那个瓶子干吗?”

“没什么,有个高人说这瓶子放这儿不吉利,我把它挪挪位置……”说着,搬来一把椅子坐下,说道,“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对了,我是这么想的……”

“经过我缜密的逻辑的思考后,我的结论就是……苏檀你绝对拿了人家什么好处!”

苏檀刚要为自己辩解,可还没张嘴就让马若水拦住了,他对苏檀说:“苏檀,大家都是猜测,你先别急,让人家丫男把话说完,好吗?”

苏檀被噎了回去,只得坐在那里安静地听着。

只听刘丫男接茬说:“我是这么想的,如果之前苏檀跟咱俩说的都是实话——我们现在都是假设,苏檀你不要生气啊!我们先假设你说的那个手上文蝎子的人,他为了什么要给你钱,或许他要求你为他做过什么,当然这事情肯定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刘丫男看了一眼面红耳赤的苏檀,接着说:“苏檀可能是为那个人干了什么,或者帮人家保守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为了不让秘密泄露出去,那蝎子男人给了苏檀一笔钱,这有点儿像是封口费。”

马若水听到这里也似乎深有同感,刚要说什么,刘丫男接着说道:“我还没有讲完,我想那个人就在前几天看见了苏檀在街上闲逛,或者苏檀在无意中说出了一些什么,被那个蝎子男人听见了,所以他就设法警告苏檀,让他小心点儿,不要把那个秘密讲出来,呵呵!以上就是我的看法。你们说有道理吗?”

苏檀这时已经气得满脸通红,自嘲地说:“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可前提是没有人给过我一分钱啊!我发誓还不行吗?”说着,苏檀向天举起了一只手,做发誓状。

刘丫男坏笑着把他胳膊拉下来:“不至于,你是不是忘记了,钱很快就会花完的,你不要这么激动嘛。”

苏檀觉得辩解已然无用了,就冷冷地说道:“反正我就是没拿别人的钱,你们愿意怎么想,就是你们的事了!”

“不要生气嘛,我们不也是为你分析,这也不能怪我们,是那带子里面说的,而且那带子也是你拿来的。”马若水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接着说,“难道这带子里提到的钱,会是个阴谋?”

苏檀对这一提议很满意,也很同意这个看法,就说:“对啊!你们想啊,我要是真的拿到了一笔钱,还能跑回天津来吗?我还至于混成这样吗?这带子就他妈是个陷阱!”

马若水提议苏檀再去找那个女警察,让她听听这带子上面的话。还没等他把话讲完,就被苏檀打断了。

“得了吧!我可不想再见你那个初恋情人了,一会儿正常,一会儿又变得神神秘秘的……”

马若水听了苏檀对张白净的评价很不解,问道:“你说张白净神神秘秘的是什么意思?”

苏檀一边把那纸条和录音带装到口袋里,一边回答马若水说:“你那个初恋情人虽然不太漂亮,但看起来还很干练,刚见面的时候给我的印象很不错,还以为她能帮我分析一下。谁知道等我走时,她的脸色突然变了,变得不可思议,还对我神神秘秘地说了一句至今我都无法理解的话!”

马若水听到这里更加好奇。张白净他是了解的,他们不但是大学同学,而且还是高中同学。上高中时,张白净就坐在马若水的前面,似乎很有缘分。令马若水不解的是,他和张白净认识了这么多年,没有觉得她有什么异常,更不像苏檀所说的那样神神秘秘。

于是,马若水很认真地问:“张白净,她对你说了什么?”

刘丫男也很感兴趣,点燃一支烟,说:“是啊!她还能跟你说什么,难不成看上你了啊,呵呵!”

苏檀瞪了一眼刘丫男,接着说:“她那时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声音也有些发颤,她问我说:你喝酒吗?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她要问的是什么意思。若水啊!你知道吗?”

马若水听后很吃惊,在他的印象里她从来也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张白净还是很不错的一个女孩儿,除了有点儿故作清高,还是比较正常的。

其实自从毕业之后,马若水和她只见过一两回面,见面也是问声好,随便聊几句。难道这几年张白净发生了什么鲜为人知的变化?马若水想着想着,不自觉地摇摇头自言自语说:“人生苦短,世事难料啊!”

“什么人生苦短,你说什么?”刘丫男不解地问,“是不是张白净喜欢喝酒?还是她想请苏檀喝酒啊?可我听说警察上班时不让喝酒的。靠!是不是想勾引苏檀,看来苏檀比你马若水要有魅力啊!呵呵!不过听说她早就结婚了。”

马若水没搭理刘丫男,在他心目中,张白净就像一块洁白无瑕的璞玉,虽然她看不上自己,对自己也没感觉,但自己仍然希望她能生活得幸福。

这时,刘丫男的电话响起来,他从沙发上拿起电话“喂”了一声,表情突然一变,竟然神经兮兮地跑到卧室里去接。

过了好一会儿,刘丫男才从卧室里走出来,冲着苏檀和马若水说:“好了,我下午有重要的事儿要出去办,你们两位是不是该撤了。”

早晨,美术学院附近的一家早点铺里,苏檀坐在靠窗的位置,慢吞吞吃着一碗牛肉拉面,眼睛呆呆地望着外面的车流。

随着私家车的骤增,堵车现象从上午九点提前到了八点甚至更早。天津的马路少有公交车专用道,各种车辆混杂在一起,形成了颇具特色的塞车奇景。

这家早点铺子虽然不大,但早点种类齐全,有菜包、肉包、豆沙包、花卷、鸡蛋饼,还有天津人喜爱的煎饼果子。一碗面吃完,苏檀觉得还没有吃饱,于是又买了一根煎饼果子,就着剩下的面汤吃得津津有味。

对于前几天的奇遇,这两天对于他来说可谓清闲。今天,他准备去一趟古文化街,去那里买点儿宣纸和笔墨。反正现在自己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不如先画点儿画,能卖就卖几张,毕竟很长时间没有拿毛笔了,估计现在手一定很生疏了。

把最后一口面汤就着煎饼果子吃完,结了账,刚走出饭馆大门,手机就响了起来。

对方是刘丫男,他说:“我说苏檀啊,你那张不吉利的画还在我家呢,你最好赶紧拿走,搁在我这儿我会做噩梦的。”

苏檀苦笑了一下,他理解刘丫男的挖苦。说实话自己也不太喜欢那张画,就笑了笑说:“好的,我拿回来没关系,可那是你花三千块钱买的啊!”

刘丫男在那边骂了一句什么,接着说:“得了吧,别提那档子事了行吗?你赶紧拿走,最好现在就拿走!”

“现在啊?可我准备去文化街买点儿笔墨纸砚,改天行吗?”

刘丫男的语气变得很兴奋,说:“你也要去文化街啊!正好我也去那办点儿事,我把画给你带去得了,你到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在那儿等你。”

苏檀说:“好,就这么定了。”

一个多钟头过去了,苏檀买了一些宣纸和颜料,站在文化街古玩城的路口四处张望,看起来等得很焦急。

一辆白色夏利车在苏檀的身后悄悄地停下来,刘丫男蹑手蹑脚地从车上下来。他绕到苏檀身后,用力地拍了苏檀的肩膀一下,然后大笑着说:“你看什么呢,这里没有什么美女,这里老头们最多,都是来淘宝的,看美女你得去滨江道看去!”

苏檀被他吓了一跳,白了一眼站在身后的刘丫男,不满地问:“你有谱没谱,都几点了,不是说马上到吗?我的画呢?”

刘丫男递给苏檀一瓶矿泉水,说:“你的画在我车里,想丢都丢不了。对了!刚刚我去了一趟大悲院,请了个菩萨……”一面说,一面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玉制挂件来。

苏檀想接过来看看,刘丫男把手缩了回去,说:“我都开光了,你不要用手乱摸,要是不灵了可怎么办啊!有一高人说我最近阴气比较重,容易破财,让我请个菩萨辟辟邪。”

苏檀有些想笑,他低头咳嗽了一声,侧头去看刘丫男,见他把红绳系着的菩萨玉佩套在脖子上,又用手掌托着那挂件在眼前端详了一下,然后把它塞进了衬衫的领口里边。

“挂在外面不是挺好看吗,什么鬼啊神的,看见你挂了这玩意儿,还不退避三舍啊!”苏檀有些调侃地说。

“靠!我是什么身家啊,挂这种便宜玩意儿,谈生意时一下就穿帮了!”刘丫男的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妥,忙低声向菩萨讨饶,双手合十,自言自语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