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令人做噩梦的画

汽车转了一个弯,就看见站在一家店门口焦急等待着的那个中年男人。刘丫男停下车,给那人介绍了一下马若水。那人看见马若水后很吃惊,赶紧上前握住他的手。

刘丫男从车里把画拿出来交给苏檀,问道:“现在还不到中午,你去哪儿啊?”

苏檀说:“没事儿我就回家了,回去画画去。对了,你来文化街干什么?”

“我来这儿见一个客户,你要不着急回去,不如和我一块儿去玩玩。”

苏檀想了想,自己反正无事可做,不妨去长长见识,学学怎么做买卖。楼梯的墙上有景窗,每一扇窗都隔成几块儿小玻璃,简单而且大方。外面是半开着的木质百叶窗,刷着深红色的油漆。今天天气炎热,虽然还没到中午,走在路上有点儿像是蒸桑拿的感觉。刘丫男开着车子绕到了鼓楼附近,那里有一片中式的高档别墅区。

车停在一棵老槐树下,一位老先生悠闲地坐在树下煮水饮茶。刘丫男回头跟苏檀说:“你看人家过的日子,这才叫生活啊!在这儿等着,我去问问路,估计那个客户就在这附近了。”

苏檀点点头,刘丫男走了过去。不一会儿他就回来招呼苏檀道:“下车,就是这儿了,跟我走吧。”

苏檀跟着刘丫男朝前走,绕了几个圈之后,面前出现了一幢古色古香的小洋楼。

刘丫男轻轻地敲了敲门,门根本没有锁,他喊了一声,可等了半天也没人搭话,刘丫男转脸问苏檀道:“咱们要是直接进去,算不算私闯民宅啊?”

苏檀没有回答,刘丫男性子急,顺着转角楼梯拾级而上,苏檀小心地跟在他身后。

小楼里面装修得很讲究,处处散发着东方建筑美学的韵味。

楼梯的墙上有景窗,每一扇窗都隔成几块儿小玻璃,简单而且大方。外面是半开着的木质百叶窗,刷着深红色的油漆。二楼转角的地方有个平台,平台上有可以推门而出的阳台。阳台不很大,通常那里不会有人进去,但有这样一处空间,却把外面花园的气息接纳进来,就像半山腰的亭子被称为“吞纳云气之所”。此楼设计之巧妙令人神往。

上到三楼,过道里铺着猩红的羊毛地毯。刘丫男视而不见,没有脱鞋就踩在了上面,走了几步他才感觉出来,说道:“靠!有钱人就是有钱人,连擦鞋底的垫子都铺这么长,真是浪费啊!”

苏檀听完差点儿没有晕倒,他想找双拖鞋换上,可是这里根本没有,没办法,只能跟着刘丫男硬闯。

他俩走到一间朝南的大房间门口,才发现了一个人站在一对黄花梨多宝槅前。那人背对着他们,不知在那里琢磨着什么。

多宝槅的格子大小不一错落有致。这种家具样式是中国独有的,是用来专门陈列玩赏物品的。多宝槅上分别陈列着几尊小巧的青铜器皿、牙雕木雕,还有些青花或粉彩的瓷碟瓷瓶,的确有不少有意思的物件。

刘丫男轻咳了一声,那人听到声音转过脸来,发现了刘丫男和苏檀,于是很热情地走过来,寒暄道:“你们来了啊,快进来。”说着,把二人让了进来。

苏檀觉得这人非常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落座后,那人看着苏檀问道:“这位老弟看起来很面熟啊。”

这男人大约四十多岁,个子不高有些发胖。

苏檀微笑着说道:“是啊!我也似乎见过您,但一时想不起来了。”

那人很和善地笑了,说道:“没关系,没关系,那就慢慢想,呵呵!对了,你们哪位是刘老弟啊?”

刘丫男挺直了身子,笑着点头道:“在下就是。听说您看上了一件东西,不知真假,想找个人给看看。”

那人拱手道:“幸会幸会啊!前些日子我在沈阳道看好一个物件,很喜欢,但我不是很懂。卖主要价也很高,说是什么明代祖传的,呵呵!给我讲了一通家史,听得我越来越不放心,所以就没敢收。不过回到家之后,越想越觉得喜欢,所以想找个行家给看看,估个价。听说刘老弟在这方面是行家,就托人请你过来给我看看。”

一阵恭维使得刘丫男很受用,便朝苏檀挑了挑眉,又转脸对那人道:“先生过奖了!但不知是什么物件啊?”

那人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照片摆在桌上。照片上是一只硬木小柜子,端庄古朴,煞是令人瞠目。苏檀侧脸看了一眼刘丫男,只觉他表情有些窘迫。刘丫男像模像样地拿起照片端详了好半天,其实不是在看照片,而是琢磨着怎么搪塞那人,因为他对硬木家具确实知之甚少。

眼看着刘丫男额头上的汗就快滴到照片上了,苏檀仿佛明白了他的心思,于是小声耳语道:“木头的事情好像马若水懂点儿!”

刘丫男眼前一亮,缓慢地把照片放在桌上,说道:“从照片上看这物件还不错,不过,您知道这行的规矩,鉴定那还是得看实物啊。”

那人点点头,说:“是的是的。要不您跟我去趟沈阳道,行吗?”他看刘丫男仿佛有些不情愿的样子,又说,“你们二位放心,要是事情办成了,我给你们包个红包,呵呵!这样行吗?”

刘丫男假装思考了一会儿,他掏出手机说:“我先打个电话问问,因为下午还有一个客户等我……”

那人做出一个请便的手势说:“好,好,没问题。刘老弟是大忙人嘛!”

刘丫男拿着手机走到门口,打了个电话给马若水,说:“你现在有事吗?没事跟我去一趟沈阳道,我这有个客户看上了一个硬木柜子,想找人给掌掌眼——好吧,就这样定了!”

刘丫男回到座位对那人说:“好吧。不过我去之前先得接个朋友,您可以先去沈阳道等我。”

那人看刘丫男答应了,很高兴,连忙点头说:“好的好的,没问题,我们一会儿在那儿见。”

沈阳道是天津的古物市场,苏檀从车窗里看见了站在路口的马若水,赶紧招呼他上车。刘丫男说道:“若水啊!今天得请你帮个忙,刚才有个买主看上了一件硬木柜子,你知道的,我对字画最有研究,可对家具就……怎么说呢,蒙蒙外行还行,要是和行家论道,呵呵,那就跪了。这方面你比我强点儿,到时你可不要给我丢脸啊!”

马若水坐进车里,听了刘丫男的话冷笑了一声,说:“看看再说吧。”

汽车转了一个弯,就看见站在一家店门口焦急等待着的那个中年男人。刘丫男停下车,给那人介绍了一下马若水。那人看见马若水后很吃惊,赶紧上前握住他的手说:“马老弟啊!怎么是你啊!好久不见了!”

马若水也感到意外,站在面前的这个男人他认识,可以说很熟悉,这人名叫李奎,是倒卖石头印章发家的,早在马若水上学时就和他认识了,只是毕业之后,就渐渐没有了联系。

二人寒暄,刘丫男在一旁道:“原来你们认识啊!”

那人忙说:“认识认识,还很熟呢!当年多亏马老弟帮我掌眼,我才有今天啊!就这么定了,今天办完事儿谁也别走,咱们去食品街吃烤鸭。”

这家古玩店极其简陋,透着几分寒酸,门脸没有任何装饰,连牌匾也没有,和周围那些张灯结彩的店铺形成鲜明的对比。

刘丫男探头朝里看看,惊诧地说道:“不会就是这吧,真难为您怎么找着的!”

几个人鱼贯而入,一股阴潮之气袭来,苏檀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看看周围,墙面已经常年没有粉刷了,积满了黑灰,使得屋里黑黢黢的。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坐在柜台后面,正在专心吃着一碗方便面。

刘丫男环视了一下屋子,除了几把破椅子之外,屋子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心想,这个破地方能有什么祖传的宝贝?于是皱着眉冲着柜台后面的人喊道:“我说谁是老板啊?”

那男人放下筷子,疾步走到门口招呼客人。这才看清,此人大约三十五六,长发披肩,面色苍白,看上去好似民国时期的读书人。

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抽动了一下,仿佛在笑;嗓音嘶哑,好似一把拉响的破二胡。

他仔细打量完几个人后发现了李奎,苍白的脸上又浮现出了笑容,说:“哎呀,原来是李先生来了!快进来!请坐请坐!”

几人落座后,那人小心翼翼地端上茶来,说:“李先生这回来是不是还想再看看那个柜子?”

李奎点点头说:“是啊!不瞒老弟说,我的确很喜欢那个柜子。不过你开的价太高了,这不,今天我请来几个朋友一块儿过来看看。”

那人看了一眼坐在李奎旁边自以为是的刘丫男,眼角眉梢下意识地跳动了一下,接着一脸堆笑说:“也好也好。好货不怕看。我这就给您拿去。”说着,转身朝里屋走去。

不多时,那人抱出了用红布包裹着小柜。打开一看,小柜约摸五十公分见方,上面有两个抽屉,面板上刻有浮雕花纹,把手看起来像是象牙雕的。这只小柜确实精致古朴,大概是装首饰细软的。

刘丫男不屑地说:“原来这么小啊!我还以为是个大物件儿呢!你看,我说从照片上看不出个头吧!”一面说,一面打开随身带着的小手电,装模作样地观察起来。

那个老板看着刘丫男专业的动作似乎有些紧张。只听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开始了一段令人心酸的叙述。

他自称祖籍山西,祖上曾经是大户晋商,晚清时期落户京城,在南城一带开过古玩行,小的时候,家里还住着四合院。他爷爷和父亲都很溺爱他,当年爷爷曾一边抽着旱烟一边跟他说:孙子啊!甭管它时局是怎么个变法儿,就算你什么都不干,爷爷给你留下的玩意儿也够你吃一辈子的!

老板望着黑乎乎的天花板,苦笑了一声说:“到了父亲这辈儿就不成了,家道中落,稀里哗啦这家就败了。这不,现在我只能跟朋友在这儿开个小店维持生计。”

这时刘丫男又开始出汗了。他拿着手电照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他咳嗽了一声,把手电放在桌上,冲着马若水说:“若水啊,我先不说这东西的好坏,你先看看,就当是考考你了。”

苏檀听了刘丫男的话,忍住笑看向马若水。

那小柜马若水根本就没仔细看,只听他说:“其实我也不是很懂,只是随便说说,大家不要见笑啊!”

李奎看着马若水赔笑着说:“哪儿的话马老弟,你看你又谦虚了!你马老弟学问我还不知道吗?咱又不是头一次打交道,你就不吝赐教吧!”

马若水带着几分谦虚,说:“那好,不怕见笑,我就说说。首先这物件儿的材质很少见,应该是瘿木做的……”

李奎看了一眼那老板,只见老板的脸上抽动了一下,还是很紧张。李奎又转头看向马若水,问道:“我说马老弟啊,瘿木我知道,俗称影子木。不过我听说这东西比较少,而且无大料,做个装饰还可以,很少有整器啊!”

马若水点点头说:“您说得很对,瘿木无大料,或者说大料难求,因为瘿木是树木所生的瘿瘤,所以无大料。花梨、紫檀都可能生瘿瘤,那就更难得了。一般情况下瘿木只能做些饰物把件儿什么的,或用于名贵家具的小装饰……”

“没错啊!马老弟,不过我看这件东西里里外外都是影子木做的……”李奎打量了一下柜子,接着说,“所以我不敢肯定这东西是真的还是人工合成的,还望马老弟多多指教……”

没等李奎把话说完,站在一旁的老板就打断了李奎的话说:“我说李先生啊,您这是什么话啊!我在这里也干了十几年了,怎么能拿个合成的假货在这卖呢?那我不成骗子了吗?”

李奎觉得刚说的话有些伤人,他连忙摆手说:“老板啊,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作个比方,您莫怪莫怪!”

马若水也笑着说道:“不用着急,这个真伪不难分辨。”说着,他把抽屉小心地拉出来,接过刘丫男的手电,照了照里面,又照了照外面。他把手电递给李奎,“您看看,里面和外面的纹路是一样的,您再掂掂分量,我看不会是假的。”

李奎接过手电里外照了半天,纹路确实吻合,然后又掂了掂分量,这个东西虽然不大,但分量十足。他面带笑容放下柜子,点头说:“是啊,看起来还不错。”但接着又说,“就是年代不好分辨。”

那个老板在一旁笑着说:“是不是茶凉了,我去给你们添点儿热水。”说罢,识时务地走开了。

老板走后,李奎看着马若水,小声问道:“老弟啊,你说这个东西还行吗?”

马若水很干脆地说:“挺不错的物件儿,比较难得,就是年头不长,要是明清的可就值大钱了。”

李奎听到这里,一下站了起来,急忙道:“你说什么?你的意思说这个东西不是明代的?”

马若水一愣,点点头说:“是啊,这东西最多是民国年间的。”看着李奎急火火的样子,又道,“怎么,那老板和我说得不一样吗?难道他说这东西是明代的?”

李奎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桌子上的茶碗都晃动了一下,激动地说:“可不是嘛!上回来他说这东西是祖传的,还给我讲了一个多钟头的家史呢!”

马若水侧过头,小声说:“这东西虽然不是明代的,但也是件挺不错的玩意儿,要是价钱合理可以收下……”

坐在一边沉默良久的苏檀这时开口了:“我说若水啊,你怎么看出它不是明代的,我看这包浆很老啊!”

接着马若水就说了明代家具和民国以后的家具的特点,断定这物件至少不是明代的。

李奎赞许地看着马若水,佩服地说:“马老弟真是了不起啊!”说着,便转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假装喝茶的刘丫男,说道,“刘先生,您觉得马老弟说的还有什么遗漏吗?”

刘丫男很尴尬,放下杯子,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个——还算比较全面,我就先不补充了。我说若水啊,那你说这东西还有收藏的必要吗?”

马若水用手抚摸着那个柜子说道:“收藏嘛,如果价钱在一万以里,我看还是可以考虑的。”

这时,老板火烧屁股似的从里面跑出来。其实他一直在后面侧耳倾听马若水他们的谈话,听到这里才发觉这回是遇到行家里手了,看来自己的买卖要黄,便跑出来对众人说:“不要见怪,各位看这样行吗,我们就算交个朋友,你们要是真心喜欢这个柜子,咱们一口价——八千!”说完,眨巴着眼睛看着马若水和李奎。

谁也没有做声,李奎看了一眼那柜子,又看了一眼马若水。他发觉马若水似乎冲自己微笑了一下,便长出一口气,用手拍了一下大腿,大声说道:“八千!成交!”

那老板一下子轻松下来,接着喜上眉梢,说:“真是相见恨晚啊!要是前几年我那合伙人还在的话,不夸张地说,那时的生意可比现在强多了,我那时手里还真有不少好玩意儿!”说着,他长叹一声,说道,“几年前,我那朋友家里出了一档子邪事,受了刺激,整天疯疯癫癫地也不管生意了。好东西也没了来源,我天天在这里看店,也没时间出去跑……唉!你们也都看到了,这店也快关门了!”

李奎此时心情很好,就安慰起老板,说:“老弟啊,物极必反嘛!只要你坚持住了,总会有转机的。当年我也和你差不多,以前是做印章石头生意的,后来才渐渐发展成这样。那时刚起步,打了不知多少回的眼……”说着,望了一眼马若水,“还得谢谢马老弟,那时帮了我不少忙。呵呵!这回不也是吗……”

老板听出李奎话里有话,苍白的脸上有些泛红,就想找个什么话题把话岔开。他无意中看到了苏檀手里拿着一卷画,于是说道:“我说这位老弟,您手里拿的是字画吗?”

苏檀听到那人问,有点儿尴尬,点点头说:“是张画不错,不过是我自己胡乱涂抹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老板却很执著,走近苏檀,说:“在下特别喜欢字画,能让我开开眼吗?”

苏檀一下脸红了,后悔没有把画搁在车里,还拿着它出来丢人现眼,就半玩笑地为自己解嘲道:“您还真要看啊?看完晚上会做噩梦的……”

那人听他这样说,好奇心陡然大增,笑着说:“好嘛!老弟您真能开玩笑,看完还能做噩梦的画,在下真没有见过,今天真得开开眼啦!”说完,就接过苏檀的画。

坐在一边的李奎也很好奇,于是站起来绕到那人身后,想看看这张能够令人做噩梦的画到底画了什么。

随着画面一点点展开,那老板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消失了。他看完画的落款之后,停了片刻,问道:“这画你们是从哪儿弄来的?”

苏檀看着他奇异的表情,不解地问:“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那老板慢慢合上画,一脸严肃地说道:“这张画——这张画我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