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原来是你
明媚的阳光照在街边光秃秃的树干上,树木的枝杈自由地伸展着。远处隐约传来阵阵的鞭炮声,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会爷是我的一个堂弟介绍来的。我的堂弟就是刚才你见过的那个胖子,姓李,他跟我的职业差不多,只不过我是道士,他是和尚,都是帮人测吉凶、批八字的。
“会爷的儿子出了车祸,失忆了,于是我就编出了许多故事,想让他把那凶宅买下来。我骗他说,只有买下凶宅才能趋吉避凶。那时会爷为了救儿子正苦无良策,我这么一说,他就信以为真了。
“我连夜去见了小灰的妈。可令我想不到的是,她和儿子都不同意卖掉隔壁的凶宅,当然是为了继续他们的营生。唉!没办法呀!当我走出家门的时候,就已经预感到不幸即将发生!不出所料,仅短短几天,就出事了……”
“如果那晚我不离开房间,如果我看着会爷在那儿杀鹅,或许你的儿子就……”苏檀有些歉意地说。
朱乾坤长吸了一口气,抬起头说:“这不能怪你,也不能怪会爷。这就是命啊!这是他的劫数已尽,这不能怪别人。”
“那你为什么不去报案呢?”苏檀问。
朱乾坤沉吟了一会儿,说:“生有处,死有地,会爷把他埋了,或许那棵大树下就是他最好的归宿。我没有报案,是因为一旦报案就会牵扯出很多人,当然也包括我,如果要是我不让会爷去买那凶宅,这些事情就都不会发生了……”
苏檀点头说:“是啊,还是有亏心事呀!会爷已经够可怜的了,你还坑他,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朱乾坤点点头,沉默着没有说话。
“对了!我记得那天晚上,有人把我打晕了,之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打我的那人是你吗?”苏檀又问。
“不是,是小灰的妈。她听到踹门声后惊醒了,从那洞口里看见了自己的儿子倒在了血泊中。她没敢吱声,因为她看见了对面的会爷。当时的会爷两眼冒火,就像邪灵附身一样,她怕会爷发现她会杀人灭口,所以就躲在暗处看着你们。她看着会爷把可怜的儿子埋了,可当时你离开了会爷,绕到楼后面,她就抡起早已准备好的棒子打了你。她见你一下昏倒在地,以为自己杀人了,很害怕,就跑回了家……”
“是这样啊!”苏檀惊奇望着朱乾坤,“那她怎么又会死在那间小房间里呢?据法医说是心脏病猝死……”
苏檀还没有说完,朱乾坤就瞪大了双眼,吃惊地看着他,问道:“你说什么,你说朱灰的妈妈已经死了?!”
苏檀不得不把发现孙老太太尸骨的经过简略地说了一遍。
朱乾坤听罢连连叹气说:“多行不义必自毙,这话真的一点儿没错啊!这是报应啊!”
“我不明白的是,儿子已经没了,她还要钻到那个小洞里干什么呢?”苏檀小心地问。
朱乾坤擦了擦浑浊眼睛,说:“儿子虽然没了,但日子还得过。她把房子继续租出去,自己却变成了‘鬼’,半夜钻到那个小屋里去挠墙……”
苏檀低下头,沉默了。他不知该宽慰朱乾坤几句,还是应该感叹那孙老太太死有余辜……
朱乾坤站起来,走到病房的小窗前。苏檀也跟着走了过去,透过窗户,苏檀看见朱灰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安静地睡着。
脸色苍白的朱灰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苏檀坐在病床前不离不弃地握着她冰凉的手。不知过了多久,苏檀睡着了。
似睡非睡间,苏檀感觉到朱灰的手指抖动了一下,他猛然惊醒,感觉到她的手已经有了温度。苏檀把视线移到了朱灰脸上。在那苍白的脸上,竟然有两行泪水顺着眼角流淌下来。
朱灰醒了!
苏檀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轻声唤着朱灰的名字:“朱灰!朱灰!你不要离开我!朱灰!你不要……”
这时,朱灰的眼睛慢慢睁开了。她看着面前的苏檀微微颤动着嘴唇,有气无力地说:“我很好,你不要太担心!”
苏檀拉着她的手放在了自己脸上,任由泪水流淌。
朱灰的嘴唇颤抖着,声音微弱,说:“那个女人呢?那个开车撞我的女人呢?”
“事情已经发生了,你现在要安心治伤,交管部门会妥善处理的,你不要再想那么多了……”
“不!不!这不怨她!是报应,是我害死了那个女人的丈夫……”朱灰显得很激动。
“你说什么?你说你上次的那次事故,撞死的是张白净的丈夫?!”苏檀非常震惊。
朱灰点点头,说:“是的!我欠她丈夫半条命,现在我还给了她,我们两清了!”
片刻的宁静,静得简直让人透不过来。
朱灰又说:“千万不要再为难她了!她太可怜了!记得那晚她看见丈夫尸体时,发出的那撕心裂肺的哭声……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在车里,就不会走那条路,如果我没有上那个喝得醉醺醺男人的车,那个无辜的人就不会死!答应我,千万不要再追究她什么,是我对不起她,我害死了她的丈夫,是报应……”
几个月过去了。
明媚的阳光照在街边光秃秃的树干上,树木的枝杈自由地伸展着。远处隐约传来阵阵的鞭炮声,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医院门口,苏檀推着坐在轮椅里的朱灰走出来,两人的心情似乎格外地好。
朱灰说:“其实我可以走路了,没必要……”
苏檀说:“不行,医生说还要再养两个月,你不要任性,乖乖坐着就行了!”
说着一辆面包车停在旁边,朱乾坤从车上跳下来。
苏檀把朱灰抱上车,朱乾坤把轮椅折叠好,装在车里。一路说笑着,很快面包车就停在了一家酒楼前。苏檀推着朱灰,电梯缓缓上升,停在了三层。电梯的门慢慢开启,迎面是301的包间,苏檀微微一笑。
当包间的门打开时,苏檀看到了一个令他难以想象的场面——刘丫男、齐小杰还有李胖子正坐在桌前谈笑风生。
见苏檀推着朱灰走进来,几个人立刻起身迎上去。李胖子满脸带笑地说:“我说苏檀啊,就等你们了,我和丫男老弟,还有小杰老弟正聊你呢,快坐下。”他扭头又冲着门外喊,“服务员,人到齐了,上菜!”
苏檀扶着朱灰坐下,自己坐在了刘丫男的旁边,疑惑地四下看看,低声问刘丫男:“李胖子他……”
刘丫男递给苏檀一支烟,笑了笑说:“不打不相识嘛!看来都是缘分啊!是不是老李?”刘丫男看了李胖子一眼,笑着说,“老李啊,你的演技太高超了,令刘某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李胖子脸红着摇摇头,说:“唉!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以前多有得罪,还望二位海涵!今天请你们来,我主要是赔罪的,况且小灰和苏檀,呵呵,很快就是一家人了,呵呵!”
坐在一旁的齐小杰凑过来,拍了一下刘丫男,示意和他换个座位。齐小杰坐在苏檀旁边小声说:“苏檀,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苏檀点点头,又小声说:“丫男和那李胖子不是有仇吗?他骗了他三千块钱,怎么丫男好像忘了,还很高兴似的。”
齐小杰耸耸肩,说:“听丫男说,昨天晚上那李胖子去他家,把钱退给了他,还送给他几幅老扇面,说是误会一场,这不今天就和好了,我也闹不清怎么回事儿啊!”
齐小杰说着,无意中看见正襟危坐的朱乾坤,好像想到了什么,赶紧凑近刘丫男,小声嘀咕着:“丫男,你看那个瘦高的老头儿像谁啊?像不像那个半夜捉鬼的道士……靠!今天这是怎么了啊!简直是群魔乱舞啊!”
菜很快就上齐了,朱乾坤自己倒了一杯酒,就端着酒杯站起来。人们都安静了下来,只听朱乾坤说:“光阴荏苒,日月如梭。不知道我们前生是有缘还是作了什么孽,这几年发生了很多事情,这些事情把各位都牵扯了进来,而这似乎都与我有关,在下先在这里自罚三杯!”说着,朱乾坤连着喝了三杯酒。
他擦了擦嘴,朝刘丫男望去,笑着说:“刘老弟,你还认得出在下吗?”刘丫男放下筷子,盯着朱乾坤的眼睛,他突然惊叫起来,说:“您!您真是那个道士?”
朱乾坤点点头说:“是啊!年轻的时候我真的出过家,当过道士,可出家人太辛苦了,所以没几年我就背着师傅跑下山去,唉!没料到山下的日子更难熬。山上虽苦,但还能每日吃上饱饭,可……唉!没办法,我只能靠给人捉鬼驱邪糊口。可哪有什么鬼啊!我沦落成了骗子!不过被我骗的人都是贪财之人,其实一个正人君子是绝不会被骗的!”
刘丫男的脸一下子红起来,咳嗽了一声,转变了话题,说:“您的胡子是怎么长出来的?呵呵!真是神速啊!呵呵!”
朱乾坤大笑道:“哪是什么胡子,那是头发,我用以前剪下来的头发做的,老弟,你看我的化装术不错吧!”
“对啊!要不我第一眼看见您时有一种满脸头发的感觉,不过那晚真得很刺激啊!”齐小杰坐在一边插话道。朱乾坤看着齐小杰笑了笑,说:“是啊!不过粘完胡子就得把脸抹黑,要不就会穿帮的,呵呵!”
朱乾坤无意中看见了一脸愁云的苏檀,好像想到了什么,于是歉意地说:“苏檀啊!最无辜的就是你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你会卷到这件事情里来。不过你也不冤,你现在有小灰了,我把女儿都交给你了,你也应该知足了!”
朱乾坤坐下,他自斟自饮了一杯之后,沉静下来,缓缓地:“我老了,以后不会再做伤天害理的事了。刘老弟啊,你那瓶子是我骗走的,我也是没办法啊!我想你也知道,你隔壁的那间风水公司的老板就是在下,不过我很少在那儿出现,即便去了,我想丫男老弟也不会认出我的,呵呵!”
刘丫男不解地问:“我说师傅啊!我们去物业查了,为什么您的电话号码是会爷的?”
“唉!丫男老弟,干我们这行的哪有留电话的,万一被我们骗的人找上门来该怎么办啊。所以我就随便写了个号码,就把会爷的电话写了上去,因为那时会爷已经疯了,他的电话早就停机了。”
“是啊,是不能随便透露行踪,可你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周折,骗我那瓶子!这又是图的什么?我那瓶子也不是很值钱啊!”刘丫男接着问。
“说来话长了……”李胖子打断刘丫男的话,他说,“刘老弟啊,让我跟你慢慢说吧!你还记得去我那间破房子里,你坐过的那把红木椅子吗?”
“有点儿印象。”刘丫男说。
“那把椅子其实是会爷的!会爷疯了以后,他的老伴儿就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我听到风声就化装成收旧货的,也想去捡点便宜分一杯羹,于是我就买下了他家的那对红木椅子。
“就当搬椅子的时候,我看见椅子底下放的这个破箱子,就顺手把它顺了出来,骑上三轮我就一溜烟儿地跑了,还以为自己淘到了什么宝贝!
“唉!还是打眼了,行家说那椅子根本不值多少钱,我又打开那箱子,让我更加生气的是,里面就有几张发了黄的扇面,上面还是空白的,连个屁也没画。我把箱子倒过来,看见里面居然还有一卷画,我兴奋异常,等我打开一看,差点儿没气得背过气去,这画画得太丧气了,就把它卷巴卷巴塞回了箱子。
“后来我和我哥就租了那间偏远的破屋子,设了一个局,希望忽悠个傻帽儿,赶紧把那椅子卖了!没料到……”李胖子歉意地瞥了一眼面有愠色的刘丫男,没好意思往下说。
刘丫男咳嗽了一声,说:“于是我这个傻帽儿就登场了!”
“刘老弟真幽默,呵呵!”李胖子接着说,“不打不相识啊!没想到你刘老弟没看上那椅子,却看上了那张破扇面,没办法,我就将计就计编了个故事把那箱子……呵呵,惭愧啊!”
“不对啊!”刘丫男不解地说,“我说老李,那我晚上经历的那场捉鬼表演又是怎么回事?怎么我觉得这是连环计啊!”
李胖子看了一眼朱乾坤,朱乾坤接过话头,说:“唉!那天其实我也在场,因为看见了苏檀,所以没敢露面,一直在后面操控。刘老弟没有买那椅子,令我俩很失望,因为风水工作室的租期马上快到了,我们需要几万块钱,没办法,我们看刘老弟这样天真无邪,就合计出了一招连环计,我们料定以刘老弟的性格,当天晚上必定会折返回来,所以,你们就看见了我的表演,见笑啊!”
“那着火的人形是怎么回事啊?您能给讲解一下吗?”齐小杰问道。
朱乾坤笑了笑说:“那些都是早就预备好的道具,我们用这种计谋已经蒙骗了很多人,那人形的火光是用芦苇和黑纸扎的,那死猫也是提前放在那纸人底下的……”
李胖子接着说:“是啊,我大哥在前面表演,我在远处蹲守,等我大哥发出指令后,我就把那纸人点燃,就这么简单!不过刘老弟你放心,你那瓶子我们没卖,过几天我就还给你。”
刘丫男哼了一声,说:“好啊!物归原主就好!对了!那枚驱邪童子,又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我在沈阳道的小摊上看见了一件一模一样的?”
朱乾坤和李胖子面面相觑,李胖子问道:“什么啊!你在小摊上看见过,不可能吧!每次做完,我都会把图纸要回来的……”朱乾坤瞪了一眼李胖子。李胖子自知语失,不说话了。
朱乾坤接着说道:“那驱邪童子真是我师傅传下来的,只不过猫嘴里的那个是假的。以前演完这出戏,当我掏出那枚驱邪童子的时候,被骗的那些人有可能被我忽悠得就会高价把它买下来,于是趁热就把复制的那枚卖给他,然后找人再仿造一个。”
刘丫男挠挠头,反问道:“我说师傅啊!那您怎么没有忽悠我,把那小人儿也卖给我呢?”
朱乾坤苦笑了一下说:“刘老弟可是古董界的行家里手啊!我哪敢轻易拿出假货骗你,要是被你识破,那不就前功尽弃了?”
刘丫男得意地笑了笑,说:“哪里,哪里,过奖了!”
这顿饭吃了很久,苏檀把朱灰送回了家,独自在马路上走着。西斜的残阳漂浮在碧空之上,由橙黄渐渐变得火红。海河的水已经结冰,河面被涂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结冰的河面上有许多孩子在滑冰嬉戏。苏檀停下脚步,趴在栏杆上看着河面上的一切,他突然有一种创作的冲动。因为五年一次的大展即将来临,他也该着手准备了。
这时,河那边走过两个人,一个年轻人搀扶着一个老人在散步。那老人的动作很迟缓,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掌心朝上伸在外面……
就这样,苏檀再一次看见了会爷。
扶着会爷的年轻人认出了苏檀,踌躇了一下,想转身走开。苏檀追了过去。那人有些紧张,尴尬地朝苏檀笑了笑。就在这时,苏檀看见了那人手上文着的那只黑色的蝎子。
那人不加掩饰地举起文着蝎子的手,做了一个吸烟的动作,说:“还记得我吗?我是精神的司机!”
苏檀终于认出了这个年轻人:“我想起来了,你是会爷的儿子,你是继广!你不是……”
“是的,我伪装成快递员给你送过一盘磁带,还给过你一万块钱的封口费……”
“我明白了!你给我钱就是为了不让我把会爷埋掉那孩子的事情说出去,对吗?”苏檀问。
继广点点头,说:“是啊!你来天津的第二天我就看见你了,因为我在美术学院的传达室做保安,那天你一进学校门我就被吓了一跳,庆幸的是你没有认出我。等你从美院走出去,我就一路尾随,没想到你租的那间房子是我朋友母亲的,我那朋友在一家快递公司工作。其实你也见过他,就是那个在前面修车的物质的司机……
“那天晚上,我俩本想把你拉到那间破屋子里,把这些事情和你说清楚,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我们的计划被打乱了。当然我更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真怕你把那孩子的事情说出去,因为我的父亲已经经受不住打击了……”
“可是!”苏檀打断继广的话,不解地问,“可是!我听说你……你失忆了,怎么……难道你的病完全好了吗?”
“你认为我有什么病?鬼附身?”继广抬眼看着苏檀,“说来话长呀!妈比我爸大几岁,是农村出来的,我爸结婚时还没什么名气,当然更没有什么钱。后来他开了一家酒馆,认识了很多所谓的艺术家,渐渐地和他们混熟了,居然混得小有名气。有了钱有了名,人就变了,他认识了一个年轻的女人,也就是我的后妈。我妈被迫离婚了,后来被活活地气死了,那年我才六岁。我开始变得叛逆,消沉,想报复那个女人,让她离开我的父亲,没料到坏人没有得到报应可我自己却出了车祸……
“那个撞我的司机死了。躺在病床上,我突发奇想,想出了一个报复计划……”
苏檀睁大了双眼,瞪着面前的继广,他问:“难道你是装的?你假装自己被那死了的司机附身了?”
继广冷笑了一声,看了一眼坐在凳子上的会爷,说:“是的,这世界上哪会有什么鬼啊!人死了就死了……唉!其实我只是想把那个女人吓跑而已,没想到竟会伤害到其他人,包括我的父亲。”
说完继广朝苏檀会意地一笑,扶起会爷蹒跚地走了。
回到家中,苏檀拧亮了房间里所有的灯,抬起头望向墙上的两幅画,一幅新的,一幅旧的,那孩子的脸似乎变得模糊了。
他走过去,似乎是对画中人说:“会爷已经疯了,你该放手了……”然后,他抬起胳膊把画卷了起来,当卷到孩子的脸时,苏檀仿佛看见了那孩子善意的笑。
从床下掏出了自己的行李箱,他要搬家了,搬到朱灰家里去照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