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庶子 第四节
石瞻的五官似乎猛地收紧了一下,又慢慢放松了下来。
那个女孩很细心,她告诉我,石瞻跑去发廊借脸盆的时候,不但焦急,而且略带兴奋。前男友去借钱?我一早就觉得没这么简单,野狗和金丝雀混在一起,总得整出点儿肉体关系来吧。
我从他身上搜出了手机和钱包,里面有几百块现金、两张信用卡以及一些票据:“你的死活我说了不算,可别让你儿子陪葬了。”
看他还是没有开口的打算,我就逗他:“蔡莹跟你幽会得再频繁,毕竟还是董财主家的媳妇儿,说白了这孩子是谁的还不好说。带我们找着孩子,我就保证帮你搞个亲子鉴定。万一你最后得吃枪子儿,我也让你走个踏实,如何?”
石瞻终于笑着回了我一句:“不必。”
反正人犯落网,交差有余,总不能在现场问讯。“押他回去。”我带上耳麦,“把车都开过来,清场收队。”
“赵队,我是小姜。三区发来紧急报告……”
“怎么?”
“三区收队的时候,发现停车场里有辆墨绿色的切诺基,车牌是……反正那是在册搜查的郑柏的车。车里发现了……孩子就在车里!”
“哈哈!”我乐着追上去拍了下石瞻,“得啦!哥们儿,这回你算输了个……”
“等等!赵队,三区刚……孩子……砸开车窗抱出孩子的时候,孩子已经……已经……随队法医说,死因可能是脱水和缺氧……”
我僵在了原地。石瞻惊疑不定地看着我问:“怎么了?”
有什么东西堵住了胸口,我恍然大悟,觉得自己真是只蠢猪。
“让三区的人别撤,给我接白局。”
案情小结、协查汇报、技术鉴定报告、法医鉴定结论书、尸检报告、讯问笔录……看完整本卷宗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中午。我伸了个懒腰,跑去局长办公室。一来看看老白是否还在位,二来趁机请了半天假。
离开前,我去找了趟小姜:“有进展么?”
姜澜属于典型的“新新民警”,有着刑侦人员的热情认真劲儿,淡漂成红色的披肩发、无色透亮的唇彩和覆盆子味道的香水又炫耀着青春时尚。“石瞻的电话里干干净净,都删没了。技术队试着恢复数据,折腾一上午,还没弄出多少东西呢,设备就挂了……”
我看到办公桌上整齐码放着几排透明的证物袋,石瞻的手机和电话卡放在其中一个袋子里,下面还压着几张纸。我拿起来浏览,大概是几个电话号码和一些短信资料:“证物怎么放你这儿了?”
“技术队的屋里正摆大摊儿呢,设备坏了不得修啊?挤得我都没地方写东西。”
我把其中一个号码默念了几遍。刚要出门,又觉得不妥:“什么时候能修好?”
“不好说,蛮糟糕的样子。估计天黑前能弄好就不错了。”
我不动声色地从证物袋里抽出电话卡,揣进兜里:“我出去,有事打电话。”
从花店出来,我先把东西都挪到后座上,然后掏出电话,换卡,戴耳机,拨号,开车。
电话响了几声后,居然有人接了。
真是意外的收获。
我故意放粗嗓门:“喂?”
没人说话。
看来装不像,我放弃:“你好,蔡小姐。”
“……”
“我叫赵馨诚,就是抓到你男人的那个警察。”
“……”
“告诉你,如你所愿,孩子死了。”
“……”
“石瞻和金姨——被你利用的人,都归案了。”
似乎能听到滞重的呼吸声,若有若无。
“石瞻对你确实是一片痴情,否则他不会甘愿去当这个声东击西的炮灰;不知道你后来通过什么手段联系上的金姨,反正她知道你并非被绑架之后,也是真的同情你,只可惜她在西客站配合你掉包,到头来害了自己……”
呼吸声越来越明显。
“不错,拘世情难成大事,即便他们对你再好,你出卖他们,我也不觉得奇怪。”
“……”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连孩子都不放过?”
“……”
“我知道这个孩子本身也许是个错误,可他毕竟是你的亲生骨肉。你连最起码的人性都没有了么?”
“……”
“放心,咱们的通话没被监控。对你,根本不需要。地方协查已经发现:从保定下火车之后,你现在应该在某趟赴阳泉市的长途车上。相信我,追兵和堵截都快到了。”
“嘶嘶”的声音。喘息?还是叹气?
“我劝你下车等追兵吧。五路居平房现场取证的检测结果显示:那一屋子的血,全是你难产流下的。北京地区所有医院都没有对你的收治或输血记录。失去体内将近一半的血还能支撑到现在,你已经创造吉尼斯了。我不是医生,可你自己应该明白,如果得不到及时救治,你随时可能死亡。服法,是你现在唯一活命的机会——至少,还能多活些日子。”
又没声音了。
“就这样。对你这种人,我也没什么可多说的。两百万——被你出卖的人,被你杀死的孩子,居然只值两百万……不过他们都比你强。”
真的彻底安静了。
“蔡莹,你,一文不值。”
挂电话的时候,大概还不到一点四十。当时我并不知道,事后保定市局反馈的结果是:下午二时许,刑侦大队行动队在G107国道自东向西方向约一百二十公里处,截下车牌号为冀CXXXX的长途客车……蔡莹侧倚在座位上,怀抱着一个巨大的编织袋……该犯被发现时已死亡,死亡时间在不到半小时前,当场起获被掉包的赎金人民币两百万元。
雪晶上身套着件掐腰灰衬衫,裤腰束着朴素的时装带,俏立的身材是个几近标准的“S”形,一头黑发在脑后束了个马尾,嘴角保持着一贯微微上翘的角度,樱桃白的皮肤衬得两眼格外地大。她见到我就问:“你电话怎么关机了?”眼睛却在偷瞄我手里的玫瑰花束。
我单膝点地,将鲜花敬呈爱妻:“老婆大人容禀,你相公我为兑现承诺,特告假前来迎接鸾驾。恐哪个不开眼的王八蛋突然一个电话打来,召卑职归队勤王,遂关机以绝后患。请老婆大人明察啊!”
雪晶笑盈盈地从我手里接过花:“相公一路辛劳,妾身感戴难名。不必多礼,请随妾入办公室一叙。”
我一跃而起,伸手揽住雪晶:“老婆,走吧!咱们先去喝下午茶,晚饭我已经在‘俏江南’订好位子了……”
“干什么你?在单位呢……”她嗔笑着拨拉开我的手,“先跟我回办公室把材料整理完的。”
“怎么啦?我搂的是自己老婆,不可以么?”我故意扯开嗓门嚷嚷起来,“喂,我连续上勤七十多个小时,抓了俩嫌疑人,盹儿都没打过半个。就不兴咱放松放松,享受下正常的家庭生活?你们说是也不是啊?”
周围过往的都是我原来的同事,大家起哄似的附和着我:
“说得好!”
“兄弟,我支持你!”
“我也想吃‘俏江南’!”
“带上俺!带上俺!”
“让余局也准咱们假!”
……
雪晶红着脸把我拽进办公室,回手把“别关门啊”之类的调侃封锁在门外:“你个死猪头真成,侦审两边就属你跩。听说这回破案你功劳不小呢,白局更得宠着你了吧?”
“老白这位子能不能坐下去还难说呐。”我一屁股歪倒在椅子上,“你今天不是休息么?”
“本来是休息的,谁让我家郎君这么能干,把石瞻和金桂兰都送过来了,处里人手不够,我也是帮帮忙,没事,一会儿就完。这蔡莹也是,要说为了钱,她都吊着金龟婿了,何必呢……”
我耸耸肩。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颠倒过来,一样通用。
“刚才听四室的秦峰说,石瞻嘴特硬,到现在都不承认蔡莹是主谋。武警那边配合对郑柏进行了询问,信用卡和越野车都是他自愿借石瞻的,不过他对石瞻要做什么并不知情。”
“他不闻不问就这么大方?”
“据说‘因为他是我的战友’。这帮当兵的……”
“我靠,不会这俩老爷们儿之间也有点儿什么奸情吧?”
“哎,对了。石瞻知道那孩子的死讯后,哭得跟个泪人似的,整个楼道都听得见。鉴定报告还没转过来,你在支队见着了吧?那孩子……真是他儿子?”
我刚换回手机卡,听到这里一愣:“这案子又不是你办,瞎操这心干吗?”
雪晶兴致勃勃地靠过来,显露出女性特有的八卦表情,拉着我胳膊继续追问:“你看过卷了?那孩子到底是谁的?董家的还是石瞻的?”
“都不是。其实……”我叹口气,面带愧疚地抬起头,“其实,这孩子是我的。老婆,我错了,我不该跟别的女人……这样吧,今晚回家咱们就去造小人……”
“死猪头!”雪晶举起一本卷狂砸我的头,“谁跟你造小人……”
电话响了,我一边笑着作势告饶一边接通手机:“喂?”
小姜略带哭腔的声音传来,她发现证物缺失,已经吓丢了半条命——这可是能脱制服的重罪啊。
我先是温言软语安慰了她几句,然后做诡秘状告诉她说:电话卡是老白授意我私下拿去人民大学物证鉴定中心做分析的,事关领导的去留,不宜多说。不相信可以去问领导本人。且五点前我必将电话卡送回。不用着急,务必替领导保密云云。
无论是我和老白的关系,还是老白和人民大学韩教授的关系,包括我和韩教授儿子的关系,都不致让小姜真跑去核实我的说辞。最后,她安下心来,严肃地向我保证一定会守口如瓶。
雪晶在一旁看我挂上电话,揶揄道:“你又欺负人家小姑娘。撒谎都不打腹稿,我以后还真得多小心你个猪头……”
我惊了,她怎么知道我在胡说八道?
“我就是知道,所以说我才是你老婆。”她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得意,“一会儿赶紧把东西还回去,你有老白罩敢胡来,可别连累人家小女孩儿……对了,把订的位子取消吧。你刚才关机那阵,何哥打电话给我说,晚上去‘指纹’聚会。”
“指纹”是彬和朋友合伙在志新桥南开的一家咖啡屋,也是工作室的据点。
“都谁去?”
“老样子啊。”
哦,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