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的房间

“……你回来的时候,家具的位置和你出去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有,挂在墙上的画框,稍微歪了一些,花瓶的位置也不太一样了。”

“你没有记错吧?”

“……我在这个公寓里,住了二十四年呢。只要这些家具稍有变动,我马上就能知道。”

——乔治·西默农《梅格雷与老妇人之谜》

(二楼)

因为太冷,白濑直美买了一台远红外线电暖炉。要是为了节电而弄坏了身体,再去医院支付高昂的治疗费,可就得不偿失了。还是稍微做一点投资,对自己的身体好一些吧。

她的身体,差不多完全康复了。虽然同时打两份工,但工作时间,可以让她暂时忘掉烦恼,适度的疲劳,还能使睡觉时不会做噩梦。因为找到了合适的生活状态,接待顾客时也能够更加快乐。

然而,这种短暂的平和,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近距离看到了,那个几乎充满她所有痛苦回忆的男人。两人之间,恐怕只相隔两米……不,是一米。她被丈夫的执著,吓得全身都是鸡皮疙瘩,甚至连站都站不稳了。

然而,不幸中的万幸是,对方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避免了冲突和危机。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傍晚,结束了咖啡馆的工作后,白濑直美在回家的路上,顺路去了打折菜店,在那里,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不好意思,我在找一个人。”

背后传来自信满满的男低音。这条狭窄的商店街里,买东西的客人非常多,她在人群中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体格健壮的男人,正背对着她,向卖水果的中年妇女问话。他手里拿着照片,递给店员看。

“啊,不认识呢。”

因为店里客人很多,店员忙着应对客人,没有仔细看,就敷衍着回答。

“这样啊,谢谢你。”男人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干脆地离去了。

这个男人就是她的丈夫!……

白濑直美吓得双腿发软,几乎当场瘫倒在地。不过,即使如此,她仍旧忍住,从箱子里拿出一个橘子,假装在看水果。如果在这里发出悲鸣,可就完蛋了。

她弯着腰,假装端详手中的播子,其实在用眼角的余光,追随丈夫的举动。幸运的是,丈夫并不知道,要找的妻子就在附近,转身向旁边的鱼店走去了。

这时,一阵夹带着沙尘的寒风吹过,她却全身冒汗。因为过于害怕,她的双脚,已经无法走路了。虽然买东西的人很多,但如果丈夫现在回头,应该还是会注意到,脸色铁青、浑身颤抖的她。

此时的白濑直美,如同被枪,通到无路可走的野生动物一般,只能傻呆呆地看着手里的橘子。

“这位客人,你是买还是不买啊?”果然,这样的举动,还是太可疑了吧。

菜店的年轻男店员问道:“这位太太,您的脸色好差,没事吧?”

“啊……我没事。”

她感到一阵眩晕,用手扶住额头。她感到自己的额头,比空气还冷,这种寒冷传遍全身。视野的尽头,丈夫已经走进了,咖啡馆所在的那幢大楼。那是她所工作的“彩”。

看到这一幕,她当场蹲下了。现在丈夫一定正给店长,看着自己的照片呢。

“这位客人,要不要进我们店休息一下?”店员走近她,抓住她的手腕。像有一股电流,通过她的手臂一般,她突然清醒。

不能这样下去,要赶快离开这里,丈夫马上就要出来了。

“谢谢您,我没事了。”

她低头向店员道谢后,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商店街。虽然双腿发颤,她还是努力快走,尽量和丈夫拉开距离。走上小路后,她先去了澡堂。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想着要如何重新打扮一下才好。

首先,可以把头发拉直,然后再染成其他颜色,这样能改变形象。可除了发型,还要尽量改变脸的样子。

她泡在浴池里,暂时忘记了刚才的恐慌。

是时候改变自己了!……

在澡堂子里冷静下来之后,她来到了美容院,在这里的发型书里,她选了一个短发的女演员发型。

美容院里的人,并没有提及有人来找过她的事,她也没主动问。要是一问之下,提醒店员想起侦探来问过的事,反而会打草惊蛇。

丈夫应该并没对找到自己,抱有多大的期待,只是漫无目的地打听;被问到的人,也不会热心回应。只要小心一些,就不会有事了。慌慌张张的,只会自掘坟墓。

她在美容院里来了个大变身,身边的人,应该都认不出自己了。这花了她大约两个小时。之后她在旁边的饭馆,稍微吃了点东西,就向便利店走去。她想先听听店主的感想。

“怎么了,白濑小姐?……你看上去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啊。”

便利店店主的一句话,就让她的心情好了很多。这说明乍看之下,应该不会有人认出她是“白濑直美”了。当然,这仅限于没和她有过近距离接触的人。

她决定休息一下,之前总是勉强自己工作,事到如今,就不要再这么任性了。事实上,今天的工作时间是半夜,那时候,丈夫应该不会再来了。

刚才在商店街,碰到丈夫所受的刺激,已经缓解了大半。她跑回家里,寻思着明天该怎么办。她想放一些烟幕弹,却完全没有好主意。身体和精神上的疲劳,都已经到达了顶点,只有头脑异常清醒,完全没有睡意。

她终于想到了办法,这要拜深夜来访者所赐。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的她,再次听到了敲门声。如果不仔细听,压根听不到那细微的声响。如果睡着,更是完全听不到了。那是一种毫无自信的敲门声。

“直美……直美,是我,开门啊!……”

是小野寺伸介的声音。恐怕生病的那段日子里,每天晚上来的也是他。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小野寺却是让人心烦的存在。

“饶了我吧,我已经为了丈夫的事情,头痛不已了呢。”

即使直接对他这么说,小野寺也不会离去的。

“混蛋,我会保护你的!……”他肯定会情绪激动地这样说。

“可惜不行得啦,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解决这件事,我就不能和你交往。”

不能冲他怒吼,讲理又讲不通。这种年纪的人,还如此纯情,他这样的人也很少见了。

她裹着被子,堵住耳朵。就在这时候,她想到了击退丈夫的办法。虽然对不住小野寺,但她不得不利用他。感到放心的同时,猛烈的睡意向她袭来。

这一天咖啡馆休息,她上午从东十条车站,乘上京滨东北线,在秋叶原下车,来到站前的小卖部。

在这里,她将至今一直没开过机的手机拿出来,接上电源,开机。在这个连老人、孩子都有了手机的年代,她却对这种电子产品知之甚少,还一直以为一旦开机,就会暴露自己的所在地。

她先给丈夫打了个电话。这时刚过中午十一点,对方马上接起电话,却是很不髙兴的声音。可能是在哪里的酒店,还没有睡醒吧。

“你是谁?……”确实是丈夫的声音。

她没有回答。等了一会儿,那边的声音变了。

“是……直美吗?”

应该是看到来电显示,发现是妻子打来的电话。直美继续沉默着。

“直美,我很担心你,你的离开,让我非常困扰啊。”

丈夫像要哭出来了。这是丈夫一贯的手段。软硬兼施,先给蜜糖,再厉声恐吓,这些统统都是演技。

“我希望你能回来。大家都很担心你哟。”对方语气自然地说着。

她马上哼了一声。

“啊,果然是你。你现在在哪里?……我想和你见面。”

丈夫还记得她的习惯。

“对不起。我已经在反省了。你回来,我们重新开始吧。”

她却依然沉默着。丈夫焦虑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我啊,很后悔。完全没有考虑到,失去爱花以后,你那寂寞的心情。我已经在反省了,是你无法想象的那种深刻的反省,我们重新开始吧……真的。”

她吸了口气,像是为了让对方听到一般,重重地吐了出来。

“对不起,之前对你使用暴力。我这个人就是容易上火,你也知道我的性格,只是……”

“容易上火,就把爱花杀了?”

此时刚好山手线,和京滨东北线的列车同时到站,大量乘客涌上站台。到站广播淹没了她的声音。

“你……你说什么?”丈夫提高了声调,“你现在在秋叶原?……我听到了哦。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果然在东京。你在那里等着我,我马上过去。我现在就在上野的商务酒店里。”

列车离去,站台上又恢复了平静。说起来,上野离秋野原只有两站。弄不好真的会被他抓住。

她关掉手机,搭上总武线。正好有向中野行驶的电车开来,她就这样坐上了火车,向市之谷方向行进。她打算坐到市之谷换乘地铁。

走上地铁楼梯后,她再次开机,正好有电话打进来。

“我到秋叶原了,你在哪儿?”回答他的是站内的广播声。

“你在市之谷?为什么不在原地等我?!……”丈夫一副马上要爆发的样于。很容易想象得出来,听到丈夫如此大声说话的其他乘客,会以怎样奇怪的眼光望着他。

他总是这样,会像炸弹一样瞬间爆裂,不惜对妻子和女儿施加暴力。她不可能再和这样的人重新开始。

“笨蛋。”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个笨蛋。”她挑衅般地重复道。

“你逃不掉的,别高兴得太早了。”

“只是这样,你就马上生气了,要是你见到我,一定还会打我的。”她预料到那边的丈夫,听她这么说,一定会意识到自己的急躁会坏了事,如果惹怒她,就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对不起。”他老老实实地道歉,“我们见一次面吧,解开误会,仔细说说,今后该怎么生活。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来到东京的。”

“是为了追踪我吧?你还雇佣了私人侦探。”

“侦探?……”

“是啊,通过银行的取款记录找到我……不是吗?”

“不……不是那样的。我是担心你,不知道你在哪儿,才想来找你的。”

“别再用那种肮脏的手段了。”白濑直美从牙缝里勉强挤出冷嘲热讽。

“你才肮脏呢,拿着那么多钱逃跑,这样的你,不能一味指责我。”丈夫的声音变得刺耳起来。

“果然还是想责骂我吧,我不想和你见面。”她继续向对方挑衅。

“拜托了。我生气是因为担心你,大家都很担心你啊!”

“是啊,如果不把我押回去,你就不能离婚,也不能和别的女人随意交往了。”

“我可没有这么说。”

“对,是怕被别人说吧。老婆跑了,还……”

“喂,好了。我都不追究了,你也差不多。”

“你看,本性露出来了吧。我是不会见你的,你要是想找我……请便。”

“等等,我马上去市之谷。”

“你知道我住在哪里吗?”

“不知道。”

“我啊,住在赤羽哦,和男人一起生活。”她知道对方听到这话,一定会怒发冲冠的。一阵沉默后,丈夫终于爆发了。

“你这个荡妇,这是要把我,好好羞辱一顿啊。等我找到你,可就不光让你还钱这么简单了!……”

“听听看啊,找到我会杀了我吧?!……就像杀死爱花那样。”

“可恶!既然你这么说……”

“我挂了哦。我可是很忙的,下次再说吧。”

白濑直美哈哈大笑。

“混蛋,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听丈夫说到一半,她就已经关了手机。把丈夫羞辱了一番,让她的心情,久违地愉悦起来。她从市之谷搭上地铁南北线,去往赤羽岩渊。之后,要进入这场战斗的重点了。

出了地铁,来到北本大道。顺着前面这幢大楼往前走,应该就能到达小野寺的公寓。

小野寺曾说,他家在商店街后面的小路上,一楼是一间咖啡馆。这里没有自动呼叫系统,她直接走进了公寓,看了看信箱,确定小野寺住在303号室。这幢楼只有一台电梯,此时显示停在三楼,正向下运行。

不过,她选择走楼梯,要是在电梯里碰到小野寺,会打消她实施计划的心情。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小野寺也是她如今,所遭受的痛苦的一部分。如果见到他本人,她的心情,一定会突然萎靡不振。

她爬楼梯来到三楼,此时电梯屏显示的数宇已经为一。看来,刚才是三楼的住户在使用电梯,虽然她觉得,应该不是小野寺,不过,比起无处可逃的电梯,还是选择楼梯明智一些。

303号室在走廊尽头。现在是下午两点多,这个时间,他应该不在家。但小心起见,白濑直美还是按了按门铃。如果有人应答,她就跑到楼梯间躲起来。她有在开门前,跑过去的自信。

不过,并没有人应答。她把装有手机的纸袋,悄悄放到了门口。等小野寺回家,一定会马上注意到纸袋。一旦开机,马上就能接到丈夫打来的电话。而接到那个电话,他就会知道,她已经有丈夫的事。

这样,小野寺就能对自己死心了吧,丈夫那边,会以为她与别的男人同居,而断绝追琮她的念头。不知道事情是否能够,如此顺利地进行呢?不过,她也想不到其他方法,只能如此了。

她向神灵祈祷一切顺利,随后离开了小野寺的公寓。

回到家的白濑直美,因为不安而全身颤抖。做这种事,算不算是在自掘坟墓?小野寺也有可能,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做。另外,如果丈夫向小野寺怒吼,胆怯的小野寺,有可能说出她的住处。

做了一番无法挽回的事啊。这一番大胆举动,在将她推至高潮的同时,无法避免的反作用力,也在向她袭来。

不过,我还有躲藏的地方。

她环顾房间,突然抬头看到了天井板。不是天井男,而是天井女。她将壁橱上的天井板推开,悄悄地爬进房顶。锁上了门,丈夫应该进不来。而万一丈夫用暴力破坏门锁,也不会注意到屋顶上的空间。

屋顶是最后的藏身之处了。

“屋顶里的女人,最棒。”

她从冰箱里取出啤酒,喝了起来。欢笑的同时,还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这也如同反作用力。

她就这样,一直笑到肚子发疼。

(一楼)

有声音。虽然很轻微,她还是睁开了眼睛,看着微亮的窗户外面。

已经到了早晨了吗?……

嘴里很苦。因为完全睡不着,昨天晚上,她又吃了几片安定片,但似乎不太有效。她不想让自己上瘾。

最近一到晚上,她就会被失眠困扰。不过,原本就没剩几天日子可活了,睡眠不足这种事,也不需要太在意。主要是到了晚上,身处黑暗之中,会让人变得胆怯。每天这样反复,吃药,白天又后悔吃了药。

“可是……”她起身,刚说了一句,又闭上了嘴。这时候,正是天井男活跃的时间。

自从小野寺把天井板钉死后,天井里的声音,就变得更剧烈了。通向一楼的道路已被封死,天井男被逼到了绝路。他一定会有所动作的。而他行动的方向,只有一个。

她再次闭上眼睛。

密室诡计。

腐臭、垃圾的味道、汽油味,多种味道混杂在一起,让她的鼻子失去了反应。嗅觉习惯真是件可怕的事情。这种状态一直持续着。

她的神经,差不多也要到极限了。本来她的神经就相当纤细,却为了适应环境,而像变色龙一样,不断地改变着。人类就是这样一种,能够随时适应环境的生物。一种坚强却顽固的生物。

有人敲门。这种时候会是谁呢?……不要引来麻烦就好。

“真是一场精神战啊。”

她起身,从厨房拿起菜刀,走向玄关。如果是地产商,就用菜刀相逼。一个孤立无援的老人,为这个世界,除掉两个人渣,也算是积德行善吧。

没有猫眼,无法提前获知来者身份。

她安静地打开锁,然后马上踹开了房门,门猛地打开,因为力道过猛直接撞到了墙上。

“谁?……”她站在门边,看着蒙蒙亮的外面。偶然路过、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听到她的声音,惊奇地望过来。

“是你吗?”她喊道。男人则露出困惑的表情,快速离去。

她走到门外,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她又向外面踏出一步,不料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不舒服的感触,让她预感到危险,而猛地向后退去。

细看脚边,有一个黑糊糊的东西。借着玄关里透出的灯光,她发现那是一只巨大的老鼠的尸体。老鼠的脑袋已经碎开,从口中流出鲜血。应该是刚死去没多长时间,黏黏糊糊的血还没有变黑,四周一片鲜红。

“肯定又是那群家伙千的坏事。”

她的心脏,可没有脆弱到会被这种事情打击到。她狠狠地踢了一脚老鼠的尸体,尸体在运动鞋尖,停留了一秒钟后,飕地飞向空中,划过一个抛物线,在垃圾堆中降落。

她知道常有流浪猫和老鼠,来到这堆垃圾中觅食,这只大老鼠,肯定也是其中一只,却被房地产商杀掉。可怜的家伙。因为这件事,她更加坚定不会出售土地。

“死也不会卖的。”她向不知道藏在哪里的敌人,大声地嚷叫道。她要和这个家共存亡,死都不会逃走。就算对方再次纵火,她也不会逃走。

当天下午,那两名房地产商代表又来了。一位和之前一样,穿着昂贵的西装,打着金色的领带,戴着金色的装饰扣和金色的手表。现在经济这么不景气,却还佩戴这样的饰物和眼镜,还真像泡沫经济时代的绅士呢。这个人的存在,也是一个谜。

“啊,饭塚婆婆,好久不见了。”

男人很有礼貌地寒暄着,身边的不良少年拿出点心盒,递给她。

“这是我们准备的一点心意,请您笑纳!……”

“我不会收的哦,这种肮脏的东西,恐怕里面下了毒呢。”

“好啦,您不要一上来,就摆出一副要吵架的架势嘛。”绅士保持着笑容说道。

“你这臭老太婆,真惹我们动真格,可没你的好果子吃。”不良少年像德国猎犬一般冲上前,在她面前张牙舞爪。

“哏,别这样。”像是事先约好了一样,绅士适时拍开年轻人的手,低声斥责道,“你去一边站着。”

年轻人“啊”了一声,缩了缩脑袋,退后一步。

这群家伙,还像以前一样演这种双簧戏,一点儿进步都没有,像照本宣科一样。她厌烦地叹了口气。

“这家伙脾气就是这么急,没办法。”

绅士原本严肃的脸孔,在转向饭塚时子的时候,又恢复了明朗的笑容,口中的金牙闪闪发光。

“怎么样?您打算卖地吗?”

“不,如果我做了这种事,实在无顔面对祖宗。”

“饭塚婆婆,这样做,是对土地的有效利用。如果我们建成公寓,就可以帮忙很多人。”

“可是对我没有帮助,会让我失去自己的家。”

“我们不是说了吗,可以等价交换。我们已经为饭塚婆婆,准备好了与这片土地等价的房子,那里比您现在住得更舒服。”

“你是说这个房子不好吗?……畜生!……”

“好啦,别较真啦,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她意识到绅士的语气,也变得焦躁起来,“我们的新公寓,采光很好,设计很符合老年人的生活习惯;走廊与和室没有高度差,是无陣碍设计;保安措施也做得很好,比您这种独门独院的宅子,更加适合老年人居住。”

“真是多管闲事,我在这里住得很习惯。”

“这里太冷了,而且这幢房子,马上就要坏掉了啦。”

绅士抬头望着二楼,脸上浮起笑容。

“而且,这里很容易着火吧?”年轻人笑着,看着她的眼睛说。

“我知道。是你们放的火吧?”她挑衅道,“肯定是你们这群单细胞动物干的。”

“你说什么?有证据吗?”年轻人气势油汹地反驳道。

“哼,我又不想为此事报警,要什么证据。着火这种事,不是你自己提起来的吗?”

被戳中弱点的年轻人,顿时脸红了起来:“你!……混帐东西!……”

绅士再次伸出手,“阿健,你往一边站。”他对年轻人怒吼道。

“好啦,婆婆。您再好好考虑考虑……好吗?”绅士一副髙压姿态,说道,“他年纪轻,脾气不好,动不动就会像疯狗一样,要是被他咬了,您可能会死掉的哦。”

“果然露出本性了啊。”

“婆婆,现在我们打算,出高价来买您的地。请您再好好考虑考虑。”

绅士说着,将点心硬塞进她的手里,离开了。年轻人则扔下一句“你给我记着”也离开了。

“可恶!……”她怒吼着,将点心连同纸袋,一起扔到垃圾山上。袋子落入垃圾的缝隙中。

(二楼)

自白濑直美将手机放到小野寺伸介家门口,已经过去两天了。虽然一直在房间里待着,才是避免被丈夫发现的最好办法,但此时差不多要去工作了,而且,总是一个人关在寒冷的房间里,心情会很不好,从而没办法思考丈夫的行动。

不如索性出去搜集一下情报。就算遇到最坏的情况,碰到丈夫,他应该不会光天化日之下,对她施加暴力吧。危险的是,丈夫会不会在阴暗的小路上,守株待兔呢?不过,这几天出门上班,都没觉得身边有什么危险。

就这样,她再次以为,又可以回归平和的日常生活了。这时,她收到了小野寺的信。

―开始,直美并没想到,会是他写来的。信装在市面上卖的、普通的白色信封里,上面写着“白濑直美小姐收”,却没写寄信人的姓名。更奇怪的是,上面没有贴邮票,是直接塞进信箱的吧。因为在去便利店之前,还没有看到这封信,所以,应该是下午五点之后,到深夜她回来之前的这段时间,放进去的。不过,她刚刚拿到信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没贴邮票,自然也没想到信是直接送来的。

她以为是丈夫找到了她的住处,因此,这封信令她十分恐惧,马上进门挂上链锁,把信封打开。里面有两张信纸,看到最后的署名,才知道是小野寺写来的。信是用圆珠笔写成的,字迹工工整整,但整张信纸却凹凸不平,可见他写时十分用力,想必是将热烈的思念,通过笔端传达到了纸上吧。

不管我什么时候来,你都不肯见我,所以我想,不如写信吧,这才是最保险的方法。如果让你感到不快,我先道歉……不,该道歉的不是我,我希望得到你的道歉。对于你的所作所为,我想我有接受你道歉的权利。

你对我所做的事,应该能马上想起来吧。你把手机放在了我家门口。那天夜里,我一到家里,就发现了门边的纸袋。我寻思着是什么东西,打开了纸袋,发现是一部手机。

我当时完全没有想到,这会是你的东西。我又没去派出所,登记丢失过手机,因此,实在想不出这是怎么回事。于是,我打开了手机,就像一直在等待这一刻般,手机马上响了起来。

“你这家伙,也差不多一点吧。”那边突然传来男人的怒吼,把我吓了一跳。

“你知道我的感受吗?”

听着对方的怒吼,我回答说:“请稍等,你是谁?”

那边的男人却沉默了。

“您这样单方面的发火,让我很困扰哦。”我还不知道这部手机是谁的,就受到这样的怒骂,实在是有点莫名其妙。

我正想挂断电话,把手机交到派出所时,男人发出了比之前更剧烈的怒吼:“你这家伙,就是和直美睡觉的家伙吧?!……”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这是你的手机;而电话那边的人,应该就是你的丈夫。我其是大受刺激,因为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你居然是结了婚的人。

“你这勾引别人老婆的家伙,我要杀了你。”

听到他这么说,我也生起气来:“你突然这么打来电话,很没有礼貌哦!……”

“别装了,快叫白濑直美那个贱婊子来接电话!……”

“直美小姐不在这里。”

“啊?还叫她小姐?……你果然认识她啊。你们同居了吗?”

我想一定是你把手机放在这里的,你想让你丈夫以为,我在和你同居。你把手机给我,是想让我和你的丈夫对决吧?我已经明确感觉到了这一点。

“是的,我们住在一起。”我这么回答。

“可恶。既然你都承认了,我们就出来见个面吧。”

但是,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怎么办呢?……见面的话,恐怕他真的会杀掉我。毕竟,我确实在你的房间里过过夜,也没有能彻底和你分手的自信。所以,我马上挂断了电话,给你写下了这封信。

请注意:我告诉他你住在赤羽,因此,你丈夫一定会去赤羽一带调查。不过,我已经把手机的电源切断了,这一点请放心。

在这件事平息前,请不要到赤羽一带去。还有,请不要对我如此冷淡。我爱你。无论什么时候,能和你见个面就好。等着你的联络。

小野寺伸介

事情的发展,正如同白濑直美的预料。既让丈夫知道,自己和其他男人同居,又让小野寺了解到凶暴丈夫的存在,切断他对自己的思念。她正是怀着这样的目的,把手机给小野寺的。

现在,手机在小野寺的手里,虽然切断了电源,但她不希望,手机一直被他保存着。

丈夫的目标,会移向赤羽一带,可以暂时安稳一段时间了。但也不能保证他不会查到这里。不能大意,不能松懈。

(天井里)

沙拉沙拉沙拉沙……

风车转动着。尽管天井里笼罩着因空气不流动,而沉淀下来的臊味,风车却仍在转动着。

真是不可思议啊。风车就像有了生命一般,不停地发出微弱的声音转动着。哼哼,就是这样。因为是我吹动它的。

我以前也听过,这个风车的声音,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差不多记事以前吧。不过,记事以前的事情,应该根本不会有记忆残留。嗯,是在母亲的胎内吧,这点不无可能。

算了,总之就是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经听过的声音。那是非常原始的记忆,让人充满怀念的声音。

妈妈!……

是的,我也有妈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从心底发出笑声。在晃动的羊水中,通过生命之管,传递这平和的一刻。眼睛和鼻子还没有成形,未成熟的我,在母亲的庇护下,安稳地生存着。

然而,在一阵暴风雨般的晃动后,我感到自己被向外推去。母亲的羊水破了。

愚蠢的母亲,生下了这个愚蠹的我。

就这样,还连着脐带的我,被人用夹子从母亲的身体里分离出来。

沙拉沙拉沙拉……风车转动着。是我吹动着它。

我在塑料袋中断了气,腐烂。失去氧气,我成了一具干死的胎儿。

我知道那个秘密。

我闭上嘴,停止吹气。凤车失去了转动的动力,又变回原来那个不高兴的玩具。在这阴暗寂寞的天井中。我是天井男。

我躺在被子上,抬头看着二楼。那里比一楼的天井更往上。

那里住着白濑直美!……没错。

既然下面的道路,已经被阻断了,我就必须往上走。想把我封住?……我是绝对不会认输的。

我寻找着上楼的路。我……

(一楼)

天井中传来很大的声响。

她抬头看着天井板,叹了一口气。好像是风车沙拉沙拉转动的声音。她的大脑中,仿佛有无数风车在转动,摩擦着她的脑壁,让她极不舒服。脑中被风车转轮擦伤的部分,鲜血直流,一直流入大脑中。溢出来的血液,则流入她的口中。

感到口中有股铁锈味道,她忍不住吐了口唾沫。可是不快的感觉,却依旧残留着,在她的口中反复流动。

妄想症越来越严重了啊。她使劲摇了摇头,却仍然不能,将这些不愉快的幻想,从脑中驱除,这一妄想已经在她的脑中,生根发芽了。

不记得是二十年前还是三十年前,她曾经去过东北的最北边。搭乘仅有的一趟列车,在终点小站下车后,换乘巴士,摇摇晃晃地登上一座,被称为“灵山”的地方。

下了巴士,仿佛世界尽头般的景色,在她的眼前缓缓展开,伴随着一股硫黄的味道,扑鼻而来。即使用手帕掩住口鼻,这股气味仍然能够侵入鼻孔。虽然此时是返绿的季节,然而,山上却没有一丝绿色,而是如同褪了色般的黄土世界。

山下天气晴朗,山上却下着小雨,她没有打伞,就在这片“极乐净土”上走着。土色的湖面被雾霭笼罩,感受不到生物的气息。这里就是个死亡的世界。

她一边念佛,一边走在湿滑的路面上。顺着湖边下去,只见地上插着无数风车。虽然几乎没有风,风车却转个不停。

沙拉沙拉沙拉……

下山回到东京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这声音仍在她的脑海中回响着。不,一直到现在,她都还鲜明地记得这种声音。而那种硫黄的气味,也总在鼻间飘荡。

某次庙会上,她看到摆摊的商贩,正在售卖风车,就又想起那时见到的风车。

沙拉沙拉沙拉……

风车锐利的转轮,如同锯子般高速转动着,刮着她的脑壳壁。铁锈味、浓浓的血的味道,还有塑料袋燃烧的味道……

那天井里的声音,又是什么呢?……

只存在于她脑海中的天井男,和风车一起成长,并最终化作怪物了吗?……空想中的生物,仿佛得到了生命,在天井中生存下来。

不……应该不可能。那只是幻听吧。她感觉到,有人正在看着自己,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不……等一等。这么说起来,这不正是她最初的愿望吗?为了解开密室之谜,抓住凶手而设下的圈套。

可是尽管如此,如果凶手真的来了,还是让她感到恐惧。天井里再次传来声音。是真正的声音。

“好可怕!好可怕!……”

明明是饱经风霜的成熟女人,却如同在情欲旺盛的男人面前,不知所措的纯情少女一般,浑身颤抖了起来。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说过这么女性化的言语了。

沙拉沙拉沙拉……

是这种声音,这种风车转动的声音。要想让风车,在空气不流通的天井中转动,一定要有人吹动它才行。

在这个家中,显得异样的声音,透过天井板,穿透她的鼓膜。

这时,有人敲响玄关的门,这才把她的意识,从天井里拉回到现实中,她马上调整心情,将噩梦从脑海中,驱除出去。

“饭塚婆婆。”敲门的是男人。

“什么地干活?……”受到刚才的影响,她用力叫着,使劲打开门,外面的男人,慌忙向后退去。

“啊,真危险啊。”

“你是谁?”

是个她不认识的男人。不管他穿着多么好的衣服,只要看着他那冷酷的脸孔,和健壮的体格,就能立刻明白,对方是个怎样的人,就像画上画的恶棍一样。

“啊……您好,能稍微地耽误您点时间吗?”来人小心地说着。

“有什么事?……我很忙。”她以为又是地产商派来的人,不由得加强防御的铠甲。

“你是来劝我卖房子的吗?我是不会卖的哦。”

“不是的啦!……”男人苦笑着,在西装口袋里摸索着问,“请问,您见过这个女人吗?”

男人拿出一张白濑直美穿着婚纱的照片。难道说,这个男人,是租住二楼的那个女人的丈夫?

“你,和这个人是什么关系?”

“我是她的丈夫。”

“不过我不认识她。”

“不,您应该认识。”男人的嘴边浮起笑容,用挑战的眼神看着她。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我说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

“证据就是,这附近有很多人见过她,而且,都说她和你这幢公寓有关系。”对方诱导着她。

“哦?……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最近。”

“唔,不可能啊。我确实在这一带,拥有几幢出租公寓,不过,租户我全都认识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不过实际上,她都把公寓交给管理员管理,所以,她并不是认识所有的租户。当然,住在这幢房子二楼的白濑直美,则要另当别论。

这男人真是麻烦啊。二楼那个女人,是从这个男人身边逃跑的,这种事她深有体会。

“老婆婆,您是在装糊涂吗?”

“别这么叫我,你看起来和那些房地产商人,简直是一丘之貉,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

“这个直美,是我的太太。我是担心她才来的,不知道她藏到哪里去了。”

“这都是你自作受吧,和我又没有关系。”

“拜托您了,我是说真的。”

男人并没有因为她的讽刺而生气,自始至终都是一副低姿态。

“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可别欺负老人,否则,我要叫警察了哟!……”

这个男人,应该是打探到自己的老婆,就住在二楼,才会来这里询问的吧?……可是即便如此,她也不打算说真话。

“我准备出门了。不好意思,请你回去吧。”她在他面前关上了门。

“这个臭老太婆!”传来一声怒骂,和男人狠踢大门一脚的声音,整个房子都随之发出悲鸣。

(二楼)

白濑直美深夜下班回到家,一钻进被窝,就几乎睡死过去。手机事件之后,她的身边,就再也没有发生过任何怪事。因此,当她感到,背后有种咔嚓、咔嚓的奇妙振动之时,还以为是自己的身体太敏感。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抚摸她的后背,让她发痒。是什么?是在做梦吗?……她没有深究,而是在极度疲劳之下,将疑惑暂时押下。到第二天早上,她已经完全忘记,那奇妙的振动声音了。

起床洗脸时,她发现门边有一个纸袋。她疑惑地拾起纸袋,打开。是小野寺还给她的手机,还有一张便笺纸。

这东西我拿着,也没有什么用,这是你的东西,所以,当然要还给你,我已经把电源关掉了,所以请你放心。我觉得自己大概明白,你丈夫对你做的事,以及你从他身边离去的理由了。不过,我希望下一次,能够由你亲口告诉我。

小野寺伸介

本来,白濑直美不打算再见小野寺了,可现在她的心情,却沉重了起来。

为了击退丈夫而利用小野寺,同时让他知道,自己已经结婚的事实,但却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啊,自己的手机,是被这封不幸的信带回来的。她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不幸又会向自己袭来。

如果开机,丈夫绝对会找到这里。要怎么处理这部手机呢?还是再想个别的方法,利用它呢?……

有什么好的方法吗?她拼命地思考着。这是和丈夫赌上生死的斗争……不,是战争。

(东十条)

白濑直美一定潜伏在这一带……

作为她的丈夫,他非常确定。直美以前就说过“我在赤羽,和男人一起生活”,就算是谎话,从直美打来电话的地点也能判断,她就住在赤羽和王子之间。虽然直美在电话里,什么都没有说,但是,背景声提示了她的住所——车站的广播,电车到站时播放的广播。另外,还能听到电车的到站音乐,马上就能知道那是哪个车站。

事后,他给白濑直美发过好几条短信,不过,对方似乎都没有查看,也没有回应。

之前的搜索路线都很有效,可到了最后,却止步不前。他只能利用周末去找她。就算交给侦探去查,结果也一样。

白濑直美浪费了我宝贵的时间,伤害了我的自尊。如果找到她,我要把她的脖子绞断。想到直美对他所做的事,就算是把她大卸八块,也不能消解他的愤怒。

白濑直美是多久之前逃走的呢?……仔细追究就全是麻烦,真是后悔。这件事的直接导火索,就是女儿爱花的死。那女人以为是他杀死了爱花,因此变得神经质。

他的确在妻子不在家的时候,打过那个哭个不停的女儿,可人不可能那么简单就死掉。面对前来调查的警察,他哭着说,女儿是从楼梯上跌落而死的。那时,他是真心的悲伤。比起女儿的死,他的难过,更多来自于自己竟被怀疑。

警察并没有多做追究。也是因为身为建筑公司社长,同时担任市议会议员的父亲的影响吧。

白濑直美消失的这段时间,他一直住在交往多年的情人的公寓里。可那女人趁他不在的时候,又找了别的男人,真是下流。他不想让白濑直美知道,自己有婚外情这件事,一旦挑明,肯定就要离婚了。

那个女人,就这么一声不响地逃跑了,连离婚协议都不知道送到哪里去,实在是很麻烦。就算没有这种事,那个女人,也是他的一桩心头大患。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她,将她埋葬在黑暗之中。

他现在在父亲的公司里帮忙,到周末就来东京。白濑直美是带着现金和银行卡逃走的,幸好他手头还有存折。他一直忍耐着,等妻子提钱。只要她去取钱,就会在银行留下记录。一旦确认对方取了银行里的钱,他就可以报警了。虽然取款记录上,不会显示对方是在哪家银行取的钱,不过,只要警方介入,就能立刻知道,取款的银行和分行名称。他通过父亲的关系,从警察那里,查出直美取钱的地点。这是他设下的巧妙陷阱。

虽然他雇了几个侦探去东京打听,却并没有得到任何结果。不过,至少能够确定,白濑直美就在赤羽和王子之间的东十条地区居住。

因此,他每个周末,都来这一带寻找妻子。尽管花了很长时间,却没有什么收获。明知对方就在东京生活,却怎么都找不到,这让他痛苦不已。无法达成对直美的报复计划,他只能继续重复做着同样的事。

手头只有一张结婚照片,这让他很不爽,不知道直美现在变成什么样了。给别人看照片时,对方总会突然警揭起来,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不过他相信,只要拿着照片,继续打听,总有一天能够找到。那条小路里的二层老房子里,总是散发出令人恶心的气味,这整片地区都很奇怪,在这里住着,头脑也会变得奇怪吧。

可现在的他,已经不能停下来了。现在停止的话,迄今为止所做的努力,和浪费的时间,就都成泡影了,这只会让那个女人高兴。这是男人的坚持,是为男人的尊严而战的时候了!……

那个女人,他绝对不能原谅。一想到她离开自己,幸福地生活的景象,他就会恼火不已。我的目的,就是毁掉她的幸福。一旦抓到她,一定要把她吊起来,好好审问。实在不行的话,还可以对她动用私刑。他知道让她在死前,一直痛苦的方法。

手机响起时,他正在东十条车站附近,中华料理店里喝啤酒。会打这个电话的,一定是白濑直美。那个女人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怎么都打不通。唯独很久之前有一次,和那个女人同居的家伙,接起过电话。肯定是她拜托那个男人接电话的,尽管如此,和那个男人通话,还是让他气得不得了。

不过那种事,还是暂时忘记吧,这通电话,应该是白濑直美打来的。之前一直没有动静,现在,这是她单方面的挑衅电话。可想而知,即使他在电话这边怒吼,那边肯定也只会回以哼笑声。

“是你吧,直美?……”

和那天一样,对方一句话都不说。

“你现在在哪里?”

仍然只有鼻息声。接着……他听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声音。

沙拉沙拉沙拉……

从电话那边传来细微的声音,是什么东西,在那家伙身后转动着。他突然想起,令人怀念的童年。在离家很近的神社举办夏祭时,参道两边有成排的商店,身穿浴衣的人们,摩肩接踵,四处都可听到笛子声,还有孩子的欢笑声。

为何会在此时,产生这种乡愁呢?他无法理解。在露天摊位上捞金鱼的情景,央求父母为他买假面骑士的面具的情景;大口吃肉,母亲笑着说“你好像好久没吃饭了一样”时的情景;吃掉染了色素的冰棍的情景……他的思绪在无边蔓延着……

那些时候,都有这种沙拉沙拉的声音,悄悄混杂在其中。孩童时代的经历,混着记忆的碎片,被不知不觉地埋藏了起来。

没错,就是这样的。可是……

对方依旧沉默着。他仿佛能从沉默中,听到某种悲痛的声音。玩弄着他的直美,此时恐怕也很痛苦。

“喂,直美,你怎么了?要是缺钱,我随时可以给你。”

没有回答,只能听到那奇妙的声音在继续。

“喂……直美。等一等,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然而,电话突然挂断了。

最近的电话总是如此,他认为直美的沉默,是对他的戏弄,可恶!……别开玩笑了。她已经和那个男人分开,藏在什么地方了吧。虽然他一直发短信,却没有回应。

混蛋,一定要……找到那个女人!……

他将剰下的啤酒一饮而尽,在夜里离开了东十条车站。

“你见过这个女人吗?”最近他都懒得打听这种事了。因为得不到线索,也就没有了干劲。压根没有肯认真回答的人。

差不多也该停手了吧?要不,把这个女人忘掉,再去和别的女人上床搞?……

不,那样的话,迄今为止的努力,将全部化作泡影。不想变成失败者。被那个女人玩弄得这么惨,一直在复仇的死胡同里转来转去。

他离开商店街,却不知不觉地,走进一条奇怪的小路。不知何时,走进这条小路后,就一直在原地转圈。心里想着之前的失败,他突然望向前方。

他注意到走在前面的女人。

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是那个女人!……是那个女人,终于找到她了!……

他加快脚步,不断缩短和那个女人之间的距离。他打算在街灯照不到的阴暗处,对她猝然下手。

女人在丁字形路口向右拐去。他尽量不发出脚步声地,悄悄走到拐弯处,右拐之后,却发现本应在前面的女人消失了。他穿过这条路,快步向下一个转角走去。

没有,还是没有那个女人的身影。是错觉吗?面前是一幢二层公寓,空地对面,还有一幢木造二层小楼,残破不堪。那里他之前拜访过,现在还能清楚地记得,那个臭老太婆房东。那幢房子的一层和二层,都被黑暗笼罩着。

背后有动静。他猛然回头,发现是公寓一楼的门关上了。他悄悄走到那幢公寓前,想确认名牌。

姓名栏空白。

(二楼)

白濑直美取出手机,检查短信。

“想和你见面聊一次。”这是丈夫发来的。

接着,是小野寺发来的:“虽然,我无法原谅你对我做的事,但我仍然爱着你。”

看完之后,她马上关掉了手机。

她感受得到丈夫正在收紧包围网,那家伙应该马上就会,找到这里来了。只是时间问题。

对决的时刻,越来越近了。和他见面时,该怎么办呢?……她不知道。丈夫一定会杀了她的。

要想对付他……

还有小野寺。他那么爱她,这是好事,但也会变成她心理上的负担。他那过盛的爱情,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对自己为了逼退丈夫,而利用小野寺的事有些后悔,可是,也没有其他办法。还好小野寺将她的手机还了回来。她在思考如何反击。至少不能输;就算输了,也要给予让对方不能再站起来的致命伤。老鼠急了也会咬猫,哪怕两败俱伤,也一定要带给对方彻底的打击。

她躺在关了灯的房间里思考着。躺下的时候,感觉有人正从天井里监视着她。是天井男吗?……小野寺曾经说过的话,让她感到滑稽,同时又有些不快:如果真的有天井男藏在家里,她可绝对笑不出来。

而且,背后还有种被人抚过的、不可思议的感觉。如果上面的是“天井男”,那下面的就是“地板男”了吧。她笑得弯下腰来。

处在这种未曾有过的困境中,她居然还能大笑出声。要来就来吧,我是不会输的。我一定……会赢的!……

她的笑声,一直持续到睡着才停下。那是故作姿态、虚张声势的笑……

(一楼)

畜生!……是谁在嘲笑我,愚弄我?……

她突然睁开眼睛。这是她住了数年,饭塚家一层的那间肮脏起居室。小灯泡发出淡淡的光芒,照亮房间。灯罩后面,出现一个大大的黑色投影,呈现出奇怪的椭圆形。

以前她睡在房间中央,后来为了躲避天井男的袭击,改成睡在角落里。从这里看到的天井板,和之前的非常不同。她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仿佛荧光灯灯罩所投射的黑影,正是她心底的黑暗一般。而在这黑影中,似乎有人正在笑。

是妄想吗?……

不,应该不是。是有人潜入天井,嘲笑着她。妄想正一点一点变成现实。差不多了,她所布下的陷阱,要到收网的时候了。

“陷阱!……”她说出声来,连忙掩住嘴。

不能让对方注意到陷阱的事,一旦对方警觉,一切将会化为泡影。目前为止,她巧妙地骗过了警察锐利的眼睛,还差一步,从现在起要小心行事。

她看了看枕边的表,刚到下午三点。

已经完全清醒了。她起身侧耳倾听着,天井里传来轻撖的摩擦声,然后,是风车沙拉沙拉的转动声。

她从桌子上的书架中,拿出一本封面上写着“天井男”三个字的笔记本,翻到最后写着字的部分……

沙拉沙拉沙拉……

风车转动着。尽管天井里笼罩着因空气不流动,而沉淀下来的臊味,风车却仍在转动着。

其是不可思议啊。风车就像有了生命一般,不祥地发出微弱的声音转动着。

哼哼,就是这样。因为是我吹动它的。

我以前也听过,这个风车的声音,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差不多记事以前吧。不过,记事以前的事情,应该根本不会有记忆残留。

嗯,是在母亲的胎内吧,这点不无可能。算了,总之就是很久很久以前,曾经听过的声音。那是非常原始的记忆,让人充满怀念的声音。

妈妈!……

是的,我也有妈妈。哈哈……我从心底里发出笑声。在晃动的羊水中,通过生命之管,传递这平和的一刻。眼晴和鼻子还没有成形,还未成熟的我,在母亲的庇护下,安稳地生存着。

然而,在一阵暴风雨般的晃动后,我感到自己被向外推去。母亲的羊水破了。

愚蠢的母亲,生下了这个愚蠢的我。就这样,还连着脐带的我,被人拿着夹子,从母亲的身体里分离出来。

沙拉沙拉沙拉……风车转动着。

是我吹动着它。

我在塑料袋中断了气,腐烂。失去氧气……我成了一具干死的胎儿。

我知道那个秘密。

我闭上嚨,停止了吹气。风车失去了转动的动力,又变回原来那个不商兴的玩具。在这阴暗寂寞的天井中。

我是天井男。

我躺在被子上,抬头看着二楼。那里比一楼的天井更往上。那里住着白濑直美……没错。

既然下面的道路已被阻断,我就必须往上走。想把我封住?我是绝对不会认输的。

我寻找着上楼的路。我……

在生下天井男时,她还只是个二十岁出头、不解世事的女孩。她被坏男人所骗,进行了一次没有避孕措施的性行为,之后中了大奖。然而,并不是中了彩票或福签,而是肚子里面有了一个孩子。

哈哈,真是愚蠢啊!……

当然,这件事情,她没有对母亲说明,也根本不可能说。两个人的感情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对互相憎恨的母女。对母亲来说,她只是个私生子。要是被母亲知道,身为私生子的自己,又生了一个私生子,绝对会被嘲笑的。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生来会打洞啊。自尊心高于他人的她,不能让之后的人生,就这样充满屈辱。然而,要怎样才能避免,将天井男生下后的危机呢?

啊,沙拉沙拉沙拉转动着的风车。

天井男知道那个秘密了吗?……

啊,差不多快到时候了。

“你是我的妈妈吗?”天井男面对她时,会这么问吗?

“啊,我是……”

这时候,某种奇妙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那是闹钟发出的音乐。她不禁看了一眼闹钟。不对。不是我的闹钟,也不是座钟。那是什么曲子呢?

好像一年前曾经听过。虽然她经常看,电视上的音乐节目,却不知道那些大红大紫的、流行歌曲的名字。不过,走在商业街上时,就算不愿意,那些电台歌曲,也会流入耳中。现在听到的曲子,就是那时候听过的流行歌曲吧。

不……歌名不是问题。问题是,她之前是在哪里,听到过这首歌曲的?

是在二楼的房间吗?不对,二楼从来没有传出过歌声!……

一楼和二楼之间,有很宽敞的天井,可以起到隔音的作用,连上楼的脚步声都听不到。那么……

她想起了,是不是手机来电时,响起的音乐铃声?……对,是地产商吧,他们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肯定正在门外,偷偷地联络呢吧。

她在睡衣外面,披上满是油污的背心,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地打开门,向院子里窥视。

没有人的气息。早上很冷,有霜降到堆积如山的垃圾上。她全身颤抖着,用手电筒照着院子。

没有人!……

她调动全身的感知,去感受是否有人。不,确实没有。也没有偷偷摸摸,做坏事的地产商。她抬头看着二楼的房间,那里被黑暗所包围,感受不到有人。

早上的冰冷空气,仿佛将垃圾所散发出的臭味,都冻结了一般。为了小心起见,她又用手电筒,照向院子的角落。顺着手电筒的光柱,可以看到冻霜如同钻石星尘一般。这是她第一次,在城市里看到这样的自然美景。

她咋了咋舌头,回到玄关,关上门,锁好门锁,集中精神,倾听家中的动静。却只能听到座钟轻微的、咔嚓咔嚓的转动声。

是幻听吧?……不,应该不会。可是就算她耳朵再不好,也是五感中最灵敏的了。

胸中的疑惑感,如同还没有烧尽的灰炭,让她感到不快。为了暖和冰冷的身体,她回到被窝里,并一直注意,是否有其他声音,直到天亮。

当书架里侧与窗子的缝隙中,透出白色的光线时,她终于睡着了。虽然非常冷,疲劳的身体,却在渴求着睡眠。

(天井里)

从孔洞向下望去,饭塚时子正在睡觉,却因为阵阵声响,而数度痛苦地醒来。她的脸因为身体发热而变红。这样的女人,居然也会生病。

我在黑暗中暗暗笑着。现在就算在天井里大笑、吵架……甚至杀人,饭塚时子都不会注意到。

我弄到了可以吃很久的食物,能够在这里,长时间地生活了。

早上稍微吃了点东西后,我便再次躺下。这里没有光,因此就算有时钟,也没有时间的概念,要区别白天和夜晚,都很困难。比起透过墙上的孔洞,窥视外面确定时间,还是根据下面饭塚时子的生活,来判断比较容易。时子睡觉时就是晚上,醒来时就是白天,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然而这一天,饭塚时子一直睡着,既没有起来吃饭,也没有上厕所。

现在是傍晚时分,并不是睡觉的时候,饭塚时子是得病了吗?……世上有些独居的老人,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就悄悄地去世了。我一时想拿出手机叫救护车,却在开机时放弃了。

再稍微观察一下吧……

虽然我觉得,这个女人还是死掉比较好,不过,她要是真不行了,我竟然还有点担心。真是不可思议啊。

我又笑了。这次没再忍耐,而是发出二楼都能听到的笑声。二楼的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第二天,饭塚时子仍然没有醒来,她嘴里不时念着什么。我打算推开天井板,打开壁橱,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不过,她要是突然醒了,看到我可就坏事了,因此我戴上墨镜,打算趁她睡着的时候下去。这时就算堂堂正正去厕所,都没关系了。

刚潜入天井时,我最头疼的事,不是吃饭,而是上厕所。我都是趁她不在家的时候,使用厕所,可她今天一直没动过。如果只有小便,又实在忍不住的话,我会先排到空罐子里,之后再倒进厕所。

不过那样会很臭。因为没有换气,房子里的空气,长年不流通,充满腐烂气味的污浊空气,向下沉淀着,如果病人吸入这种空气,病情肯定会恶化的吧。

“喂,你怎么了?”我冲饭塚时子喊道,她却仍旧没有反应。

我去了一趟洗手间,之后又回到她的枕边问话。当我的手摸上她的额头时,发现她正发着高烧。

她身上发出如同瘫痪老人失禁、或尸体腐烂后的味道,我一边捂着鼻子,避开这种味道,一边思考着要怎么办。

如果叫救护车,那么,要说自己是谁呢?而且,当急救人员来到这里后,很有可能会去询问,区政府里管理独居老人的部门,弄不好还会引来警察的介入。那样的话,他们很有可能会调查二楼,甚至进入天井。

一定要避免这种情况!……

这时,饭塚时子开始痛苦地呻吟起来,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看着就恶心,让人不想碰触。她要是死了,会引来不少麻烦。

还是匿名叫救护车吧。

“都是我不好啊。”

她突然说话了。一开始我还以为,这话是对我说的,不过好像不是。

“我不应该把你丢掉的。”

听到这意义不明的话语,我不禁问道:“我是谁?……”

“胜男,不是你吗?……”

和说梦话的人搭腔,会招来恶果。当然,这不是对于问话的我而言,而是对于在梦中回答的饭塚时子,既然对我没有不好的影响,我就这样继续问了。

“为什么?”

“我生下了胜男,却又马上把他丢掉。我一直在为这件事后悔。”

“为什么要扔掉他?”

“因为他碍事。他在,我就没办法生活了。”

“他有这么碍事吗?”

“是啊,那时是这样的。那时我只顾得上自己,而且,母亲不会原谅我生孩子的。”

“不会原谅?”我重复道。

“对不起,真对不起,我把胜男丢到了天井里。”

咦,话题朝着意外的方向发展了。

“一想到你在天井里受的苦,我就会很后悔。你知道吗?”

我附和着时子的话,诱导她继续推进话题。

“胜男,对不起,妈妈我……”

她却突然闭上了嘴,头向右边垂下去。我本以为她死了,却发现并非如此,她只是又睡过去了。

她的体温依旧很高。就算不触碰,热度也能传达到我这里。如果这样放任不管,她一定会死。家里的电话,因为长期拖欠话费,而被停掉了;可是,如果我用手机叫救护车,又会引来一堆麻烦……

“救……救……我……”

她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催促着我做决定。就在我打开手机时,电话铃声先响了起来。

(东十条)

男人在那天晚上,一连打了十二次电话,这个周末,他还像往常一样,来到东京,因为事先从没有想过。电话会接通,因此,当对方接起电话时,他反而不知该说什么了。之前,他每天至少要打三十次电话,那边一直是关机状态,所以,他以为这次也不会打通。如果是对方打来挑衅电话,倒还能稍微应对一下。

“喂,是直美吗?……”

沉默。可以想象,对方接起电话的时候,那困惑的样子,能感觉到对方慌乱的喘息。

“喂,直美。”

虽然觉得接电话的,应该不是妻子,但必须得说话。对方一定知道白濑直美的住处,如果能够抓到他,就能逼他说出直美的住处了。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真的。”尽管心里并不这么想,嘴上却还是这么说着。

对方一直沉默,他试图从周围的声音中。寻找线索。于是。他用心地侧耳倾听,希望能听出对方的反应。

听到了一种之前,曾听过的奇妙声音,沙拉沙拉……像有什么东西在转动。这种声音,让他想起逛庙会时,看到的风车,接着又想起了别的场景。

为什么之前都没想到呢?……那是他在故乡的海岸,看到的异样风景。结婚以前,他曾和直美一起,从金泽开车到奥能登兜风,在从轮岛到半岛的途中,偶然遇到了那样的奇景。

那时候。他们一边欣赏着初夏时节的日本海,一边开车沿着海岸前进。左前方有一处岩石较多的地方,停着三辆车子,他们准备下车,看看是否能步行过去,当时他和直美还很相爱,便手牵手走过去。

岸边到处是岩石,走起来很不方便。可以看到岩石中间,有一个很大的洞窟,里面有一个老太太。既然有人,就应该不太危险,于是,他们继续向前走去。

而后,他们在洞穴中,听到了奇妙的声音。那不是海风的声音,也不是海浪打上洞穴外壁的声音。因为很在意这种声音,他便一边留意着脚下,一边走近洞窟。

洞窟在岩石堆内侧,不管海浪怎样汹涌,里面都很安全。

随后,他所看到的异样光景,让他甚至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无法计数的风车,被海风吹动着,吱吱地转个不停。转动声重合在一起,仿佛聚集了大量马蜂。

除了风车,洞里还堆着一些馒头似的石头。和几尊围着红色布条的地藏菩萨,地藏菩萨前面,是一些熔掉的蜡烛。香积箱里有一些十圆和一圆的硬币。

刚才看到的老太太,拿着布袋,来到地藏菩萨前面,将袋里的米粒倒出后,双手合十,念起了佛经,感觉是在召唤恶魔降临。

“婆婆,您在做什么啊?”

听到问话,老人回过头来。只见她那一头白发,被风吹得很乱,仿如魔鬼。

“什么事?”

她用“请勿靠近”的严厉目光盯着他,随后又添人几分悲伤色彩。海浪的声音变大了,他有些听不清,老太太的说话声。不过,能从老人的嘴形,读取出其中的意思。

“救……救……我……”没有牙的老人说。

“救救你?……”他反问,才发现这并不是梦,而是现实中的声音。他已经越过梦与现实的壁垒。梦中的幻象,就像被切断电源的电视屏幕,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脑中生出的黑暗房间影像。

电话那边的人,像在寻求他的帮助一般,发出痛苦的声音。难道说,那个女人,被什么人监禁起来了吗?之前在新潟,发生过少女被监禁九年的事。而她离开他身边,还不到两年。这么说来,她的确和其他男人,生活在一起了。他们关系好时,还曾愚弄过他,此时肯定是关系冷淡下来了。而那个凶恶的男人,不允许白濑直美离开自己,于是,便把她监禁了起来。

绝对是这样的,没错!……

这时,他注意到那个头发凌乱的老太太,好像和哪个认识的人,生得十分相像。

“喂,你现在在哪里?”他问电话那边的人,“是直美吗?……是我,是我啊!……”

就算他憎恨直美,想将她逼入苦境,可面对她的求助,他的心中,却突然奔涌过一股爱情的暖流。爱与恨在他的体内融合。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没想到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我们从头开始吧?”

沙拉沙拉的声音取代回答,他咽下还未说出的话。而后,电话挂断了。他回过神来,再次按下妻子的手机号码,却发现对方已关机,打不通了。

“可恶!……”

他不知道该如何发泄自己的怒气。总之,先冷静下来,去寻找直美吧。他开始认真考虑,从刚才那通电话里,能够得到什么线索。

他知道直美就在这一带,在那片复杂的小路盘绕处。先去看看吧,找到她被监禁的地方。

他不安地离开了赤羽某家商务酒店。

(二楼)

有人敲门。

白濑直美不想开门。敲门的一定是小野寺,和他见面,一定会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既然如此,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见面。最近这段日子里,直美不再去打工了,她用短信通知两位店主,自己要出去旅行一周。

她在冰箱里,存了够吃一周的食物,所以就算她不出去,也不会有什么不便。

来访者马上放弃了敲门,留下一封信便离开了。她发现有人塞了东西进来,随后,门外便响起下楼的脚步声。信封里夹着一张纸条,她取出来。将对折的纸打开。

是久无音信的猪田光惠写来的信:

因为一直联络不上你,所以,我就写了这封信。

我是为了收拾东西,才特意再一次赶回来的,之后,我还要再回老家去。不过,房子还会继续租着。

我有些话想对你说,可你总不在,其是遗憾啊!……

那么,再见了!……

猪田光惠

直美这才发现糟了,懊恼自己为什么刚才不去开门。如果是猪田光惠的话,一定可以设身处地地,聆听她的烦恼。怎么办好啊!……

窗外的暮色渐渐变浓,马上就要迎来日落了。空气中飘散着寂寞冬日的味道,阳光正一点一点地减弱。

现在出去,没关系吧?……赶紧叫住光惠,向她说明,自己所处的苦境。如果是猪田光惠的话,一定可以给出很好的建议,万一遇到危险,还可以去她那里暂住。

然而,已经迟了。

她走到光惠家门口时,那个固执的管理员,正拿着扫帚,打扫公寓门口。她敲了敲光惠房间的门,管理员走过来说:“你找猪田小姐吗,刚才她拿着东西走了。”

“猪田小姐还会回来吗?……”一阵不安向她袭来,她声音颜抖地问道。

“好像是回来整理东西的,打算回老家。”

“她退房了吗?”

“大概吧。不过,预交了一个月的房租。”

“她要回老家吗?”

“我是这么想的。”

听到管理人这么说,她感到非常失望。

“不过,如果她刚离开的话,我或许可以追上她。”

她嘀咕了一句道谢的话。便向车站跑去。

马上就要失去无可替代的朋友了,她瞬间产生危机感。如果刚才老实地开门就好了,真是太愚蠹了。她几乎想抽自己一个耳光。

白濑直美顺着光惠可能走的道路奔跑,经过商店街,直行来到车站附近。她逆着人流,艰难地在出站行人中穿行。此时,就算这里有她的丈夫,可能会注意到她,她也觉得没什么关系了。

现在她的首要目标,是要找到猪田光惠。

她一口气跑到东十条站前的跨线桥上,来到检票口时,几乎喘不上气来,甚至无法站立。她背靠墙壁,一边喘气,一边巡视人群。

猪田光惠不在!……啊,要是知道她的手机号码,那就好了。

她无奈地买了车票,向开往上野的站台走去。这时候,正好有列车进站,站台上都是下车的乘客。赤羽那边的车站上,电车刚好进站,但乘客中也没有猪田光惠的身影。

白濑直美带着深深的绝望,走上楼梯,出了检票口。她脚步沉重地,沿着来时的道路,向住处走去。她的心情极其失望,感到幸福的钥匙,就这么从自己的掌中滑落了。

经过商店街上,打工的便利店时,她若无其事地看了一眼店内收银处。店里有不少客人,柜台里却只有店主一个人,头也不抬地敲打着收银机。她发现客人中有一个男人。

她不禁从口中发出“啊”的一声悲鸣。男人恰好转过头来。店内光线昏暗,应该看不清楚她的脸。但她却觉得,自己被丈夫发现了,飞速跑了起来。

不,不是吧,那家伙居然查到这里了!……

前面走着几个上班族模样的女人,惊讶地回头看着她。她超过那些女人,渐渐放慢脚步,走了起来。只有自己的房间,是最安全的场所。

她打开门,飞奔进房间,反手锁好了房门,挂上链锁。没有人能够打开这扇门。就算有人想用力破坏,我也会抵抗的。绝对不会输的。只要这个家不着火,我就不会出去。

她关上灯,钻进被窝。

就这样,一直待到半夜,她听到有什么喊声。本以为是提醒大家防火的警示语,却发现是有人在叫她的名字:“直美!直美!……”

没错,是在叫她的名字。这是丈夫的声音?还是小野寺的声音?或者是其他人的?……她一切都不知道。

接着,她又感到背后有微微的震动。地板男。地板男在骚动。

如果地板男揭开地板入侵的话……

畜生!……

(一楼)

她睁开双眼,眼前是一片雾。仿佛眼珠外裹了一层薄膜,视线模糊。

很久之前,医生曾说过她可能患有白内障,劝她及早手术。然而她却嫌麻烦,一直放任不管,因此病情一再恶化。结果终于到了这一天。

她眨了几次眼睛,感觉好一些了。只是眼屎吧,对老年人来说,要不得的东西,这么一想,也就不奇怪了。

她笑了出来,却因为笑,诱发咳嗽,很长时间收不住,咳着咳着彻底醒了过来。

她发现面前有人。

“是谁?……”

虽然房中开着小灯,却依旧很暗。不过即使这样,她也能意识到,坐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不太对劲。那是个戴着口罩和墨镜的男人。

“混蛋……你是谁?”

“你觉得我是谁?”对方用略带嘲弄的语气。低声反问。

“我不知道啊,别在这里戏弄老人。”

“我是胜男啊。”

听到这个意外的回答,她沉默了。

“真让我吃惊啊,你居然把我出生的秘密,全部说了出来。”

但是,她并不记得,自己曾说过这样的话了。

“胜男……你真的是胜男?”

“是啊!……”

“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男人笑了起来。

“你啊,还真是糊涂。你在梦中,回答了我的质问。”

沙拉沙拉沙拉的声音响起。她还躺着,向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是男人透过口罩,在吹动风车。那是一个用假象牙,制作的红色风车,做工粗糙。风车表面布满尘埃,已经失去了本来的颜色,褪色后变成淡淡的红色。

“这是我从天井里拿下来的,想让你看看。”

“真是怀念啊。这是很久很久以前,我在庙会上买的,是买给胜男的。”

“买给我的?”

“是啊,是这样的。”她附和着。

“我还拿了这个。”

男人拿出一个透明塑料袋,上面也附着着大量的灰尘,男人吹了―口气,灰尘四散。

“这是我的秘密。”

“混蛋……你想干什么?”

“我想知道二楼的秘密。”

“啊,是二楼那个女人的事吧。”

“你为什么一直让那个女人待在二楼?是被人威胁了吗?……”

“你就算知道,又能怎么样?”

“这就用不着你管了吧!……”

“你可真是的……”

“怎么?你是不是被什么人,抓住了把柄?”男人探出身子问。

“我跟你说,你能明白吗?”

“你说说看吧!……”

天井男的声音,通过口罩传了出来,含糊不清,很难听明白。

“这是为了……解开密室诡计。”

“密室诡计?……”

“是的,找出凶手是怎么样,从密室里逃出来的。”

“为了解决这个?”

“是的。那个女人是我的实验品。我日思夜想,让她待在那里,就能解开密室之谜了。”

“你真是个怪人,疯了吧?!……”

“啊,因为我上了年纪吧,大脑已经不转了。一辆汽车,要是零件散了,不管司机如何技术高超,车子都是不会动的。这种事情,我自己最清楚不过了。”

“哼!……”

“辛苦你啦!……”她再次闭上眼睛,他摸了摸她的额头。

“稍微有点退烧了,不过,是不是还是去叫辆救护车,比较好啊?”

“现在不是做那种事的时候。”

“什么意思?”

“我已经没事了,问题是……”她稍微喘了口气,接着说,“那家伙,已经快要找到这里了。”

“那家伙?”

“嗯,就是二楼那个女人的老公啊。要是那家伙来了,那女人不就麻烦了吗!……而且……”

她闭上眼睛,沉默了。

(天井里)

之后,饭塚时子便只是一味地痛苦呻吟,无论我怎么问她,她都像石头一样,毫无反应。她的头垂向右边,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我探了探她手腕上的脉搏,虽然体温很高,索性脉搏还算正常。这个女人,可不会这么容易死掉,就这么放着不管吧。

我站起身,看了一眼时钟,晚上八点十五分。那家伙要来了。

这种可能性很大。刚才一打开手机,马上就接到了他打来的电话。可见那人时常拨打这个号码,追查白濑直美的动向。如果他在东京,就随时有可能行动。他应该已经查出,直美就住在这一带了,找到直美的房间,只是时间问题。

在这之前,我必须做点儿什么。

“把那个女人杀掉。在密室中杀掉她。”

听到这个老女人的梦话,我心情复杂。就算这是她发烧时说的胡话,从某种程度上来看,也具有一定的说服力。

我就这样放着时子不管,爬上了天井。

饭塚时子死了,没有人会感到困扰。她就要迎来和她所犯下的罪行,相呼应的死亡了。

我先确认了一遍,玄关的门是否锁好,才进入了壁橱,爬上天井。从天井进入二楼怎么样?我打开手电筒,寻找二楼壁橱的位置。虽然整幢房子都老化严重,不过,因为是以前的建筑,非常坚固,地板也意外地结实。

不过,我还是很快就找到了。是这里。使劲推开这里,就能上二楼了。

不能就这样,放任白濑直美不管。赶快做点儿什么,不然我就完蛋了。

我?……

我是谁?……我问自己。我是饭塚胜男。不,我是天井男。

(二楼)

白濑直美在犹豫着,是否要开机。

如果开机,丈夫一定又会打来电话,那个男人就像蛇一样难缠,一定会不断地打自己的手机。

可是,她实在想求助。如果把无关的第三者,带到这里来的话,丈夫就不能为所欲为了。

最合适的人是猪田光惠,可现在联络不上她。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小野寺伸介了。

如果给他打电话,他肯定会马上赶来的。不过……

如果丈夫没有找来这里,小野寺就会留下,他的存在,让直美有些不知所措。但把丈夫和小野寺的纠缠,放在天平上衡量,恐怕还是向小野寺求助比较好。虽然是一项消极选择。

白濑直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打开手机。

她按下了小野寺的电话号码,那边马上接起了电话。

“救救我。求你了。我丈夫要来了。”

“待在房间里不要动,我马上就过去哦。”

此时,小野寺的声音,听起来是如此的可靠。

“小野寺先生,您现在在哪里?”

“我在自己家里,你等着我,无论谁敲门,都不要开门。”

刚挂断电话,电话就又响了起来。她本以为是小野寺还有话要说,便接起来问道:“小野寺先生?”

“不好意思,我不是小野寺。”

是那令人厌恶的声音,丈夫。她用颤抖的手,切断手机电源,将手机扔到房间的角落。

啊,不能大意啊。恐怕丈夫马上就要来了。

(东十条)

那个男人在东十条车站下了车,本想从赤羽直接搭出租车过来的,却害怕被司机记住自己的样貌。不得已,才选择了不显眼的电车。为避免被人看到,他跑进了小路。

就在那里,绝对错不了。

他没有一刻的犹豫。赶紧抓住那个女人,把她带回乡下老家。如果她敢反抗,就杀掉她。她带给我那么多耻辱。

因为跑得太快,他有些喘不上气,对白濑直美的怒火,熊熊燃烧着。

杀了她,一定要杀了她!……

可他又真的爱着那个女人。虽然曾背叛过她,但那是因为自己是个男人,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能够拒绝女人诱惑的男人。

然而,她竞然逃离,还对自己百般愚弄,必须要复仇!……

“啊,这样就好了,我已经织好了网。我雇了侦探,知道了她的大体位置,就在这条倒霉的小路里。可是,把范围缩小到这里后,却无法更近一步,找到她的具体所在。

“但是今天,终于要迎来此事的结局了。虽说花了很长的时间。

“在那里,绝对在那里。在那幢二层的小楼里。在那个臭老太婆家,就在二楼!……”他心里这么想着。

“哼哼,终于到算账的时候了,直美!……伸长脖子等着吧。”

他心中怒火熊熊,他不会罢休的,他要绞住那个女人的脖子,眼睁睁地看着她痛苦的样子。然后,然后……

“啊,我要绞住她的脖子,直到她的眼球、舌头突出。不……在这之前,那个女人,恐怕会向我求饶。我要看着她向我跪下,为自己做过的事情道歉。愚弄丈夫、不知羞耻的女人!……

“可就算她求饶,我也不会原谅她。”刚才还觉得可以原谅,但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果然还是无法原谅她。绝对要杀了她!……勒紧她的脖子,亲眼看着她气绝身亡。

他越想越生气:“杀了她是理所当然的,我是不会后悔的。”

寒风吹着他的身体,反而让他的愤怒更盛。男人终于顺着小路,来到了那个女人所在的公寓门前。没错,直接去二楼吧。

进去之前,再打一次电话吧,虽然对方肯定关机了,不过万一接通,岂不是更好?!……

男人站在公寓门前拿出手机。

结果真的接通了。铃声响过五次,应该会被挂断吧……

然而,令他吃惊的是,电话接通了:

“直美?……”他下意识地放低声音,想温柔一些。他正在扮演狼外婆的角色。

“我很担心你。没有你,我也活不下去了。”

他一边说,一边馒悠悠地靠近目标。确认过名牌上写着“饭塚”两个字以后,他转到房子的另一侧,向二楼的入口走去。虽然是冬天,垃圾的味道,却仍然大得无法忍受。住在附近的人,难道不抱怨吗?被风一吹,对面的民居,应该能够闻到这股味道。

手机里转来痛苦的喘息声:“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他说着抬起头,看向二楼的房间。里面没有开灯,是为了让人以为,她不在家吧,实际上,她正在家藏着。

“我现在就去找你。”

对于他的宣告,电话的另一端,却只传来痛苦的喘息声。

“今天我们就回乡下,我开车过来的。”他连珠炮似的说着,对方却仍不出声。

“我就在你的附近。听着,就是那个头脑奇怪的、姓饭塚的臭老太婆住的地方,你就住在二楼吧?”

“……”

“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他很容易就能想象到,直美拿着电话,浑身颤抖的样子。

“哈哈哈。”那边却传来意外的笑声,“你能够做得到吗?”

声音很嘶哑,是那个女人故意装出来的吧。可恶,非要我动用下流手段吗?……

他再次燃起怒气,静悄悄地走上楼梯。

“我要用这双手,用这双手将那个女人……”他无意识地,冲着电话的另一端,说出这句可怕的话。

“你要杀你老婆?”

“嗯,我要杀了你。你等着。”

(一楼)

“用这双手,用这双手……”传来男人愤怒的声音。

“你要杀你老婆?……”她用这把苍老的声音反问,笑着向那男人挑衅道。

“嗯,我要杀了你。你等着。”

接着,她就挂断了电话。

虽然最近她的身体很差,可此时听到直美丈夫的怒吼,却反而精神振奋。

那个男人,一直在那边说个不停,引得她也挑衅起来。

对方恐怕是个粗暴的人。她常常思考,生长环境对人的影响,成长环境不同的人,未来自然也会不同,有人会变成骗子,有人会成为学者。

她马上就理解了自己的处境,脑子也跟着,重新转动起来。尽管高烧使得大脑发沉,思绪不清。但因为之前做过系统的训练,使她能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够马上采取行动。

她感觉到天井里的人动了。不,不是感觉,而是确实地听到了对方的脚步声。那家伙也感到火烧屁股,不得不动了啊。他准备怎么去二楼呢?

她的计划也要开始实施了。她按下了意味着毁灭的倒计时按钮。

(二楼)

有上楼梯的脚步声,随后是轻轻的敲门声。丈夫终于找到这里来了。

在黑暗中屏住气息的白濑直美,意识到自己的心脏,正在剧烈地跳动着。房间里的空气,仿佛也随着她的心脏而膨胀、收缩,如此反复。

“直美!……”她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叫喊。

那是男人的声音。这种没有自信的声音,肯定不是丈夫发出的,是小野寺。虽然发现不是丈夫让她安心,但她也不想马上给小野寺开门。

“开门吧,不快点儿的话,可是很危险的哦!”

听到小野寺那急迫的声音,她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但只是走到门边。现在她有些后悔,向小野寺求助了。

“不行,你回去吧。”

“我不会回去的,你丈夫马上就要来了,不快点的话,连我也会被他抓住的。我爱你啊。我会和你丈夫好好说的。还有,希望你能和我结婚。”

“我现在没有这个心情。”

“我知道,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不过,你要是不开门,我就会在这里,撞见你的丈夫了。那样的话,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那个野兽般的男人,弄不好会杀掉我。”

很有这种可能。丈夫不知道,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事情,同样,他也不会原谅和自己,交往过的小野寺。

白濑直美还在犹豫,要不要让小野寺进入房间里来!……

(天井里)

我在二楼的下方,非常痛苦。

本来这块板子,是可以推起来的,可现在它被钉死了。上面像是放了什么东西,非常沉重。以这种不舒服的姿势,向上推板子,对我来说太难受了。

怎么办呢?……在那家伙来之前,我必须上二楼。要给那家伙打个电话,扰乱他吗?……

这么想着,我探了探胸前的口袋,这才发现:手机不见了。掉在哪里了呢?我停止推动天井板,借助手电筒,在天井里四处寻找,却没有找到。

糟了。肯定是掉在一楼了。

我想着取回手机,便透过天井板的孔洞,向下张望。让我吃惊的是,饭塚时子正举着我的手机,跟什么人通着电话。而且,那张让人恶心的脸上,还露出了笑容。她的眼睛正望向天井,看着我。

“胜……男……加……油!……”她的嘴像在对我说着什么。

我全身冒汗。所有的人都疯了。一股寒气,将我的全身包围。

好可怕,好可怕啊!……妈妈!……

(东十条)

男人盯着手中的电话,骂了一句,小小的机械发出悲鸣。包含强烈愤怒情感的肾上腺素,在他的体内四处冲撞。

要怎么处置她呢?那个女人。只是杀掉她,还不能够满足,拧断她的脖子后,再用刀子切开她吧。厨房里应该有菜刀。然后,把她的尸体装进垃圾袋,丢到那个臭老太婆的院子里。

他站在外面的楼梯下,再一次抬头望着二楼。房间里漆黑一片,鸦雀无声……

她在假装不在家,这种拙劣的伪装,连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能识破。他这么想着,打算登上楼梯,却发现二楼的门前,正有一个黑影。

难道,那个男人正埋伏在那里等着我?……

哼哼,不过,对方的这种行动,我也考虑到了。这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男人的头脑,开始高速运转。说到头脑,他不会输给任何人。他早就考虑到,对方会设下陷阱了。他假装不知情的样子,走上楼梯,打算趁对方大意,予以痛击。

他认为看破了对方陷阱的自己,现在正立于优势地位。他要将愤怒化为动力,全身因此充满了力量。哈哈,他从心底笑了起来。

等着吧,白濑直美!……

他从空地出来,绕着饭塚家转了一圈,在院子里堆积的垃圾山中,寻找着武器。周围的街灯,发出淡淡的光,映照出垃圾山的轮廓。当他在垃圾中寻找时,感到右手食指,一阵刺痛。

可恶,是碰到了某种类似玻璃的东西。

他的怒气仍然在沸腾,一边嘀咕着,一边在垃圾山周围转悠,想找个铁棒之类的东西。在施工现场,应该可以找到,折断的铁骨一类的东西。

对……就是这个。就用这个袭击那家伙吧,在使劲把门打开之后。这场比赛进行到这里,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

(二楼)

白濑直美打开门。纠结了半天,她终于做出这样的决定……

比起丈夫,她更愿意选择小野寺伸介。

在外面等待着的黑影,迅速潜入到房间中。男人用手捂住她的嘴,低声说着“安静”,而后抱住她说:“我好想见你哦!”

小野寺强行和她接了吻。白濑直美反抗着,现在她是真的后悔,给对方开门了。

“等一下,现在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我丈夫就要来了。”

“没有关系,他不会追到这里的,我刚才那么说,只是想威胁你开门而已。”

“这样子啊!……”

“是啊,安心吧。”

“可是,不关灯吗?”

丈夫这么执著,屋里如果亮着灯,简直如同用灯火,引诱飞娥一般。

“关掉比较好吗?”

小野寺走进屋里,确认窗帘已经全部拉紧,才用手去摸索灯绳。大灯立刻熄灭了,只剰一个小灯泡亮着。

“这样的话呢,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在微弱的灯光下,小野寺露出为难的表情。

“怎么了?……”

“我有话想对你说。我很喜欢你,我想和你结婚。”

“不行。这种事情,我可做不到。只要我丈夫还在,就绝对不可能和我离婚。我也结不了婚。”

“离婚不是很简单吗,那个男人,不是已经另外有爱人了吗?”

“虽然一开始是这样,但因为我逃到东京,那个男人无法和情妇结婚,这让他很不高兴。他不会原谅我的。他无论如何,都要破坏我的幸福。”

“是这样啊!……那就和他好好说,一定可以的。这样,你可以离开丈夫,他也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天天吓唬人也没有用啊,我会向他说明的。”

“不可能。我已经放弃了。丈夫一到这里,就会把我们都杀掉了。”白濑直美哭丧着说。

“你太悲观了。应该更积极地活着啊。”

“你完全不知道,我丈夫的恐怖之处。那个人疯了。你回去吧,我和你没话好说。”

白濑直美哭着,使劲推开小野寺伸介。小野寺不小心摔到地上,头碰到了暖桌的桌角。

他呻吟了一下,之后房间便陷入了安静。

这意料之外的发展,让直美困惑极了,她用手摸着小野寺的头,却无法将他扶起。他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为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天井里)

他以极不舒服的姿势,用双手推着天井板。然而,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无法推开那块板子。

他喘了口气,正打算再推一次时,却听到下面传来声音……

“胜男,你怎么回事儿?快一点。”

是那个女人。她在偷听我的动静。

等到事情结束以后,一定要好好给她点颜色看看。

他再次站起来,推动板子。板子的边缘晃动了,再加把劲试试吧。

就算被钉住了,也没有什么关系,板子发出裂开的声音。不知为何,这种声音,让他想起胸口裂开的声音。

好……就差一点了。他正一步一步,向二楼靠近。

(一楼)

她的计划,已经接近最后一步了。只差一点,就可以圆满地结束了。

“胜男,你怎么回事儿?快一点。”她听到天井里有人的声音,“胜男,加油。不可以认输哦。妈妈在为你加油呢。”

她闭上眼睛思考着……

生下你,真是无可奈何。想要堕胎时,却发现你已经发育成熟了。如果硬要打胎,母体就危险了。

话说自己是怎么想到,“胜男”这个名字的呢?……大概是受了战争的影响,出于“希望自己的国家获胜”这种原因,当时,大家都是真心这么想的。当时的日本人,都是傻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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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记得被母亲欺负的事。等我长大,一定要好好地报复她。事实上,我真不想生下你啊。其的不想忍着腹痛,生下这个完全不认识的男人。

不过比起这个,还是让母亲感到羞耻的欲望,更为强烈一些。

天井里发出轻微的碾压声……她中断思考,抬头看着天井。

“胜男,你一定能做到的。”

因为胜男是个体弱的孩子,所以,一定要鼓励他!

“去吧,去吧!……胜男。你去查一下,那个女人到底怎么样了?”

她用双手做成喇叭,大声叫道。

“不要输给那个家伙,你一定要解开密室的诡计。去吧,去吧,去帮帮那个女人。”

天井里传来“扑通”一声重响。

“胜男,加油!……”

她一边笑着,一边大声地喊着加油。

(一楼)

那个男人一边警锡地环视四面,一边静静地走上楼梯。他的右手,握着从饭塚家垃圾堆里找出的铁棒,不管敌人从哪个方向袭来,他都能马上反击。

从上面,就把铁棒像枪一样,向上刺去;攻击来自下方,就猛烈地向下挥棒;从旁边过来,就水平地挥动棒子。他将棒子握在手中,悠闲而随意地摆弄着。

“快点儿来吧!……”男人全身充满了愤怒的热血。

“就把直美和她的爱人,埋葬在黑暗中吧!……把她送到另一个世界。只是杀了她的话,自己肯定会被怀疑的,就让这两个人一起殉情吧。如果事情顺利进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不禁笑了出来。只差一点就能蠃了。自己走了这么长的路,终于来到这里。那么久的努力,马上就要有回报了!

他一步一步踏上台阶,在转角处调整呼吸,快速地望了一下周围。二楼门前没有人,刚才看到的黑影,是眼睛的幻觉吗?

他望着饭塚家的院子,没有可疑的东西。垃圾山上似乎有什么动静,不过他马上想到,那是附近射来的微光。有风吹过,垃圾的味道被吹上来。很臭。

这里真的该打扫了。

照亮空地的光源,来自车站的一角。

男人停下脚步,拿出手机。就算直美会挂断电话,他也想再打一次试试。他这么想着,按下通讯录中的第一个号码。

电话马上就接通了……

“直美?……”

面对男人的问题,电话那一端,只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

“等一等!……”男人的语气相当傲慢。

“怎么回事儿?”突然鲜血充头,“你……现在在那里?”

虽然他明白,不能被对方的挑衅操纵,但就是无法压抑心中的怒火。

“啊,对了。”

电话那头传来声音,他注意到,那并不是直美的声音,而像是男人有意伪装的,女人的声音。

“快点来,我等着你。”

“可恶!……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是直美哦,是你深爱的妻子。亲爱的。”充满自信的女人的笑声,尖锐地传入他的耳中,回响着。

“可恶,不要再开玩笑了。”

男人无法判断,这是否是白濑直美的声音。他不能原谅,被对方这样愚弄,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妻子,和她的爱人搞出来的,肯定是这样。

“等一等,我马上就去。”

对方挂断电话时,他听到有人在大喊:“胜男,加油”。

“胜男?……”

对,这就是直美新爱人的名字吧。男人一口气爬完剩下的楼梯,来到门前,将耳朵贴到门上。

(二楼)

“小野寺先生,醒一醒啊。”

白濑直美使劲晃动着,失去意识的小野寺伸介的头。而后,她听到一阵呻吟声,小野寺缓缓地张开了眼睛。

“啊,我……”他一副茫然自失的样子,环顾着阴暗的房间。

“你没事吧?对不起,都是我推了你,因此这才……”

白濑直美把手,从小野寺伸介的身上拿开,他却握住了她的手腕。

“啊,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咱们快点吧。”小野寺突然精神振奋地说道。

“干什么?……”

“我决定逃跑,尽快从这里离开。”

“不行。不能从这里逃走哦!……那个人非常的执著,他觉得我们愚弄了他,一定会追着我们的。不管我们去北海道,还是逃窜向南方的冲绳。”

“日本这么大。我们先回乡下老家,等日子长了,你丈夫冷静下来,再去找他商量商量吧。”

“够了。我就想在这儿待着。”

“可是,你丈夫……”

“我已经放弃了。只要我服软,那就没问题了,他只是虚张声势。”

“可为什么不逃走呢?……如果服软的话,之前的一切,不都化为泡影了吗?”

“你就当做我是在做梦吧。我果然还是没有办法,独自在东京生活。”

“不要说这种软弱的话,赶快和我一起走吧。”小野寺站起身来,拉住直美的手。

“好痛,放手。”

“快点走吧。”小野寺用严厉的口气说着,并强行把她往外拉。

“不要,你回去吧。”

“别跟我顶嘴。”小野寺的语气,突然变得强硬,“马上逃还来得及。啊……快点儿!……在事情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之前。”

“你和我丈夫一样,完全不考虑别人的心情,总是自作主张。男人都一样。”白濑直美对小野寺,瞬间产生了一股厌恶之情,“回去吧,你回去吧。我讨厌你,很讨厌你!……我不想再见到你的脸。”

她认真地想着:“要是所有的男人,全都从世界上消失的话,那就好了,我一个人生活就可以了。”

她伸出右拳,打了小野寺的脸。小野寺的脸,马上被打歪了,怒气也随之上升。只见他慢慢从地板上站起来。

“混蛋!……畜生!……”

(天井里)

把板子稍微推开一点,钉子就能松开了。

“胜男,加油!……”下面传来这样的声音。

我无视那个疯狂的老女人,将手伸到裂开的部分,使劲撬起板子。只要揭开一块板子,差不多就能过去了。

我先把脑袋伸出来。房间里一片黑暗,看不到物体的轮廓。我闻着空气中的气味,虽然不能百分之百地确定,但至少能够大概把握住了真相。

这里发生过什么。在那个女人身上,发生过什么。密室形成,被破坏;再次形成,又被破坏……

这复杂的情况,让我感到无比眩晕。

疯了,那家伙疯了。是的,这是个围套。想要陷害我的完美圏套。

这时我回过神来。有人在敲门。敲门者像要把怒气,转移到拳头上一般,强烈、激烈地敲着门……

“喂……开门。直美!……我知道你在里面。”

白濑直美的丈夫,在门的另一侧怒吼着。

“胜男,加油。不要输给那家伙。”

楼下老女人的声音更大了。我被直美的丈夫,和老女人夹击着。老女人的声音,大得连直美的丈夫都能听到。

“胜男?……你是叫胜男吧?……现在开门,我就原谅你,快把直美交出来,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

我相当迷惑。刚从天井里出来,就去和二楼的男人对决吗?……这个房间的空气,却像要破坏我的脑部中枢一样,让我退却了。

“我……我……”

我回到天井中,暂时松了一口气。全身都是汗水。一想到那里的空气,我就觉得一生都被恶魔缠上了。

那个可恶的老女人,实在罪孽深重。

(东十条)

男人将愤怒融入拳中,拍打着妻子白濑直美所在的房间。

“喂……开门。直美,我知道你在里面。”

远处传来“胜男,加油。不要输给那家伙”的声音。这个叫胜男的人,一定和直美一起在房间里。

“胜男……你是叫胜男吧?……现在开门,我就原谅你,快把直美交出来,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

可是,门没有打开。但是,我可不会就此让步。

“不要逼我,不然,你可要吃不了兜着走。”男人继续拍着门,“你这家伙,开门!……快开门啊。”

知道对方没有开门的意思,他开始用脚踢门。虽然房子很老,但正因为是老房子,架构倒是意外地结实,不管他怎么踢,门都没有要开的意思,反而踢得他脚疼。

再这么下去,只会让自己受到伤害,而对对方有利。他这么想着,盘算着动用别的手段。

“可恶!……”他咬牙切齿地喘息着,调整气息,闻着从下面传来的垃圾臭味。他吐了口唾沬,这更加加剧了他的愤怒。

他正想着要怎么做时,突然想起手中握着铁棒。对啊,用铁棒不就行了。虽然没有手电筒,不过,入口周围的情况,已经很清楚了。

门边有一扇玻璃窗子,恐怕是流理台。把玻璃窗打破,再从内侧开门,不就行了。

等一等……就算打破玻璃,恐怕也没有办法,钻进那个狭小的空间。不,打破玻璃,可以给对方造成心理上的影响。好,就打破玻璃。

正当他挥舞起铁棒时……

“喂,你在做什么?”

突然从他背后,传来怒吼声。他吃了一惊,望着楼梯下方。耀眼的手电筒光柱,照着他的脸。

(二楼)

白濑直美打了小野寺伸介的脸后,迅速向门口跑去。

要赶快离开这里,这里已经不是她能安居的地方了,一想起丈夫,她就胃里直泛酸水。有必要和丈夫谈一下,让他放松警惕。

她还是爱着丈夫的。这么说起来,自己确实并不讨厌丈夫,原本丈夫对她是很温柔的。在这个城市里,丈夫应该不会,对她动用暴力吧。

经过艰难的选择,她认为,现在只能依靠丈夫了。站在较弱立场的自已,只能这样生活下去。

背后传来一阵呻吟声,是小野寺发出的悲痛声音:“直美……等一等。”

“不行,只能这么做了。”

虽然对不起小野寺,但也没有办法。她把锁打开,拧动门把手。

“不要走。你要是走了,我会杀掉你的。”

白濑直美感到,背后的小野寺有些动静。

“再见了,小野寺先生,我要和丈夫一起回老家。”

“不行。不要走。”小野寺发出悲痛的声音。但她依旧转动门把手,打开了门。

突然而来的冷风,抚摩着她的脸颊。好冷。回到金泽也会很冷。可是回到老家,总比在这里更容易生存下去。

门外没有任何人。

“老公,你在吗?”她喊着,却没有人回答。在稀薄的月光下,可以看到外面的楼梯上,没有任何人。

丈夫藏在外面的哪里了吧?……正当她走下楼梯时,突然被人从背后使劲拉住了。

(天井里)

啊……这双手,这双手……我就像重度哮喘症患者一样,弯下腰激烈地咳嗽着。那时的感觉再次苏醒。

我并不想杀她。女人向背后倒下,我想把她拉过来,结果,她的头部外侧,碰到了楼梯上的铁栏杆,不动了。

人不会这么容易就死掉吧,我吓呆了。我回过神来,急忙摇动她的身体,她却完全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不能继续这样下去。我想让她看上去,不像是被杀死的,于是,我把她拖回房间,随便摆了一下,伪装成意外死亡的样子。

为了清除死亡疑点,有必要把这个房间密封起来,要让房间达到,推理小说里所说的“密室”状态。这样,看起来就像女人在房间里摔倒,意外致死的了。

我将门锁好,又挂上链锁,接着将窗户也锁好,这样就不可能,是凶手从外部进入了,日本的那些笨蛋警察,一定会以为,她是在锁好门窗之后,发生意外死亡的。凶手在行凶后,不可能从密室状态的房间中逃出。绝对不会被查出来。

不过,我也要先想办法,从这种条件下逃出去。要做到这一点,确实非常困难。

那么,开始考虑怎么逃出去吧。这是一幢很古老的日本建筑,因此,一定有什么地方可以逃出去。

最开始我还很乐观,然而,无论我怎么找,都没有发现出口,也想不出逃出去的办法。我在女人的脸上,盖了一张白纸,为防止纸被吹跑,又在上面放了一支圆珠笔。这样,我就看不到她的脸了……

“对不起。我们是警察。”

我的思绪被打断,外面传来粗暴的吼声,就像扫除挡风玻璃上的灰尘一样,把我从不愿回想的记忆中,迅速扯回到这残酷的现实。

“饭塚婆婆,我们是警察,我们要进来了。”

一楼的大门,被连续拍打着。老女人用混浊的声音应着,却没有人听得到。

“混蛋,警察怎么来了?……糟了!……”我的心脏像要破裂一般,激烈地跳动着。

我回到天井里,咕蹲在二楼壁橱的正下方。我拼命地忍住想吐的感觉,在天井里仰面躺下。

警察要把二楼的房间打破吗?还是说,婆婆向警察告发了我的存在?……

不行了。我快要……

(一楼)

“饭塚婆婆,我们是警察,我们要进来了。”她一边用手扶着滚烫的额头,一边在挂着链锁的情况下打开门。透过门缝,看着身穿警察制服的男人。

“你真是警察吗?让我看看你的警察手册。”

门外的人应着“好吧”,将警察手册,从缝隙中递给她看。

“稍等。”她说着打开了门。站在玄关的警察,大约三十岁左右,身材结实,看到她后,利落地敬了个礼。

“什么事?……”她不敢怠慢,马上问道。

“您家二楼有可疑人物,朝他问话,他竟直接跳到了院子里。因此来向您问问情况。”

警察指了指垃圾山,解释说那名可疑人物,直接从二楼外的楼梯,跳到垃圾山上了。

“不知道,他没到我这里来。我把门窗都关得很紧,他进不来。”

“二楼有什么人住吗?”

“啊,有个年轻女人。”

“可我们朝里面问话,却没人应。”

“这……可能出去打工了吧。她好像在什么地方上夜班。”

“这样子啊……”

“那个可疑人物,后来逃到哪里了?”

“大概是逃到外面的路上了吧。”

那名逃亡者,肯定是白濑直美的丈夫。那个讨厌的家伙。

“警察先生,我这里没事,您还是赶快去追那个坏人吧。如果真是可怕的人,不如马上打110?”

“嗯!……”警察再一次敬礼,“今天晚上,我们会在这里重点巡查,还请您小心。”说完他便走了。

她将玄关的门锁好,回到起居室。然后仰起脸,冲着天井板说:“胜男,你下来吧。”

天井里传来“咔嚓”、“咔嚓”的摩擦声。她想,此时胜男肯定在犹豫。

“没关系,我不会对警察说的。我不会把你,出卖给警察的。”她温柔地说着,“我啊,最是讨厌警察了。警察总喜欢观察别人,很烦人!……不管警察还是地产商,都是我的敌人。不过,你不一样。今后,你可要好好地干啊。”

她冲天井的孔洞招招手。像呼应她的动作一般,她听到了天井板上,移动的脚步声。而后,从壁橱里钻出一个戴着墨镜和口罩的男人。

“我等你很久了……胜男。”

“妈妈,我回来了。”从长期的痛苦中,解放出来的天井男,安心地说道。

(天井男)

“对啊,是我杀了她。”

我和老太太面对面,正坐在坐垫上,之间只隔了数十厘米。这个距离,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杀掉了她以后,你又是怎么做的呢?……”饭塚时子探出身子问道,“你是如何让密室诡计成立的,我很在意这个问题。”

我便将为什么杀掉她后,还要特意组建一个“密室”的原因告诉了饭塚时子。

“为了不让警察,怀疑到我的身上,只有这个办法。要是在普通状态下,被警察发现的话,自然会被当成谋杀,进而去寻找凶手。”

“啊……的确如此。”老太太嘀咕着,将手伸向放在茶碟中的杯子。

“所以,我才让房间成为密室状态,让她看上去像是意外死亡。”

“原来如此。”

“你知道那个诡计了吗?”我反问。

“不,我不知道,虽然我是第一发现者。”

“看到现场的情况,不是马上就能够明白了吗?”

“我看到了,但是没有弄明白。自己家的出租房中,竟然发生了这种奇妙事件,我感到非常吃惊,却怎么都想不明白。”

“像你这种心思粗到,心脏都要长毛的女人,会觉得吃惊吗?”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可不想卷入这种麻烦,这样的话,二楼的房间,就再也租不出去了。”

“对不起!……”我老实地道歉。

“我当时稍微冷静了一下,就去察看房间。门从内部全部锁好了,可房间里却没有凶手,只有尸体。作为一个推理迷,我马上就注意到这一点了。”

“那凶手是怎么逃出来的呢?”

“是啊,作案时,凶手是在房间里,还是不在呢?……还有,被害的死者被杀死的时候,被害者是否在房间里呢?”

“你还真是个狂热的推理小说迷啊。”

“那当然。我还从图书馆里,借来江户川乱步的《续·幻影城》那本书来研究呢。”

“得到答案了吗?”

“我的结论是,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发生这种难以解答的诡异事件。这个诡计实在无聊。因为实在想不明白,所以,我做了一次现场检证。”

我已经习惯了,从她口中听到“现场检证”这种专业术语了。

“那么,凶手是从哪里逃走的呢?”我质问时子。

“我想是从壁橱里。一楼的壁橱天井板,有一块可以拿下来,二楼肯定也一样。可是……”

“可是……拿不下来哦?”

“是的。二楼的壁橱板钉得很紧。我觉得不可能。于是又拿起起子,尝试拔开钉子。不过,钉子上没有做过手脚的痕迹。”

“那么,凶手是怎么离开的呢?”我高兴地笑着问她道。

“最终我还是没有弄明白啊。请你告诉我答案吧。”

“你的思路不错。事实上,你破坏密室时,我就在房间里啊。”

“什么?……真是让我吃了一惊。”

“你觉得,我会藏在哪里?”我故意让时子焦急。

“我可是把所有地方,都找过了啊。冰箱、壁橱,能找的地方都找了。甚至还看了榻榻米下面……麻烦你告诉我吧。”

“那么……你认输了?”

“啊,我认输了!……”她不无遗憾地说道。

“好吧!……”

我喘了口气,一口喝干茶碗里的茶,饥渴得像个在沙溴中遇到绿洲的人。

“我啊……我当时在观察你。”

“你藏在哪里?”

“二楼的天井里。不是一楼上面的天井,而是人们常说的屋顶里。你破坏密室,进入房间的过程,我可是全部都看得清楚了。”

“你……居然一直藏在那种地方?尸体腐烂的时候,你一直在那里?”

“嗯,屋子里有厕所、冰箱,还有水……而且,只要把板子合上,屋顶的天井里,就没有味道了。虽然是冬天,但是,屋子里也没有那么冷。”

“你疯了吧?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从密室中逃脱。只要等到有人进房间,就有了逃走的机会!”

“那你就一直等待,第一发现者的到来?”

“是的。后来你用起子,将地板上的钉子拔开,于是,你离开以后,我就从地板下,也就是一楼的天井逃出了。”

“原来如此。我没有注意到,之后又将钉子钉好了。”时子咬着牙望着我,“可是,有必要隐藏到这种程度吗?”

“这是为了让警察以为,那个女人是意外死亡。第二天早上,我先给单位打了一通电话,说要休息一段时间,马上就得到了许可。反正顶多一个星期,不会更久的。”

“哈哈哈哈,你费了这么大工夫做出密室,结果却是白费力气。警察没有来,发现那个女人尸体的人是我,而我根本没有通知警察。”那个老女人这么说着,“这么一来,对我来说,就全都解决了。”她嘀咕着。

“什么解决了?”

“也就是说,这个诡计属于‘行凶时,凶手在房间里’的类型。并不怎么新鲜嘛。如果我是读者,看到这种小说,会把书撕开烧掉的。”

“现实生活中的诡计,就是这么笨啊。像是凶手忘了锁门,或者把锁破坏掉什么的。”

“真是老套。”

她似乎还想再就这一话题说下去,我强行转移了话题。

“你为什么不去联络警察呢?”我追问这一核心问题。

“刚才不是说了嘛,我讨厌卷入这种事情。而且,我也不想让警察,知道胜男的存在。”

老女人伸出皱皱巴巴、脏乎乎的手指,指着我的脸问道:“胜男,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这个女人是把我当成了胜男,还是故意这么说的?我不知道。

因此,我打算确认她的反应。

我把刚才从天井里,拿出来的塑料袋递给她,接着又吹起同样是从那里,拿下来的沾满尘埃的风车。风车开始缓缓地转动。老太太像死心了一般,叹了一口气,因为吸入了一些灰尘,她痛苦地咳嗽了一阵子。

“胜男是个怪物。”

那个老女人又叹了一口气,转而微笑着看着我。我假装冷静,内心却担心得不得了。

“胜男,我已经知道你是凶手了,你会怎么处置我呢?”

“杀了你,再从这里逃走。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我是凶手了。”

来女人笑着,双眼透过墨镜看着他。

“哦?你想得倒挺美。”老女人的嘴边,露出无畏的笑容。

“为什么?……”

她从屁舰下,取出一样东西递给我。

“这是你刚才忘记,拿走的手机,一直开着机,是因为想和某人通话吧?”

我心里一惊,这种心情,似乎在脸上表现了出来,被她注意到了。

“哦,汗流下来了哦。警方一直在监视我,所以,也在我这里放了窃听器。”

“可恶!……”

看到我惊慌失措的样子,老女人笑了,“我是开玩笑的啦。我那么讨厌警察,不会和警察扯上关系的。”

这时,手机响起来电音乐。

“咦,会是谁呢?”

(二楼)

男人赤身裸体,躺在商务酒店的床上。

刚才在直美的房间门口时,他听到有警察在背后叫他,于是他就从楼梯口,跳到了饭塚家的垃圾山上。因为有垃圾缓冲,所以,他的脚并没有受伤。之后,他从垃圾山上爬起来,顺着饭塚家门口的小路逃走了。

伴随着身后警察的怒吼,他拼命地跑着。垃圾的味道,沾染到他的身上,他只得屏息快跑,向赤羽逃跑。一回到自己所住的商务酒店,他就将这一身脏兮兮的衣服,脱了个干干净净。

对警察的恐惧,和对白濑直美的愤怒,这两种情绪交融在一起。虽然已经成功逃脱了警察的追踪,但他的心情却无法平复。

“可恶!……”他对自己生起气来,“再给直美打一次电话吧,一直打到打通为止。”他这么想着,没想到一打就通了。

“直美,你给我记住,我绝不会原谅你了。我已经知道,你藏在哪里了。”

电话那边,却只有死一般的沉默。

“直美,你听到了吗?……”男人怒吼着,却听到对方在低声哭泣。

“直美,你……你怎么了?”

他的愤怒急速萎缩,对妻子的怜爱从心底升起。仿佛看透了男人的心理变化,电话那边,传来嘈杂的笑声。

“你这个笨蛋,你不是想抓住我吗?”

不对,这不是他所认识的直美。

“你是谁?”

“我是直美啊。亲爱的,因为太辛苦,我的声音都变老了。我是你以前的老婆啊。”

“可恶,别开玩笑了。”

“你完蛋了哦。这里已经被警察团团包围了,你是接近不了我的。明白吗,亲爱的?”

电话说到这里,就被挂断了。他没有犹豫,立刻重新打了过去,却发现对方已经关机了。

(一楼)

我看着眼前,用恶心的语调说话的饭塚时子,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你完蛋了哦!……这里已经被警察包围了,你是接近不了我的。明白吗,亲爱的?”

时子模仿着那个女人的声音,尽管这样,仍然无法掩饰她的年龄。她撅着嘴,发出虚伪的声音,非常恶心。挂断电话后,她将手机扔给我。

“胜男,这是你忘掉的东西,还给你。”

我无声地拿起手机。这时,来电提示灯亮了,我慌忙关掉电源。

有这么一个执著的丈夫,那个女人还真是不容易啊。

这是二楼那个女人的手机。我杀了她以后,从现场拿走了它。为了让人们以为,这个女人还在人世,我偶尔会打开手机,给她的丈夫发空白短信。

我开始在这户人家附近探查,产生了为什么女人的尸体,没有被发现的疑问。时子应该已经发现了二楼的尸体,但她为什么没有报案呢。

这个迷,让我烦恼不已。我在天井里,观察着饭塚时子的日常生活,用心地想着。

“为什么不报警呢?”我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胜男,我可是推理小说迷,你这个问题,简直太愚蠹了。”

“告诉我吧!……”

“出租房间里,突然出现了尸体,作为房东,我可是很困扰的。”“的确如此。不过,这并不是全部原因吧?”

“那我给你点儿提示吧。把尸体藏在哪里,才不会被发现呢?”老女人嘴边,露出了讽刺的笑容。

“藏在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吧。”

“是啊。不过,城市里可没有那种,可以掩埋尸体的地方。要是有人来挖院子,那可就全完了。而我的家又太小。”

“那你是怎么藏尸体的呢?……尸体腐烂以后,不是会有很大的味道吗?”

“是啊。你已经接近问题的核心了哦,胜男。”

“混蛋,别再叫我胜男……胜男的了。”

不知道这个老女人,到底是在嘲弄我,还是真的糊涂了。我无法判断。

“要把尸体,藏在尸体之中。”

“这不可能吧?”

“是啊,在没有大量杀人以前,确实是不可能的,胜男。把尸体丢弃到电车脱轨事故现场,是最好的选择,但又不可能预测,何时会发生事故。电车脱轨,可不是在轨道上放块石头,就能够办到的事。”

老女人呵呵地笑着:“特别是像我这种老年人,是绝对做不到的。”

“所以,你就把尸体藏在了二楼。可是,味道的问题,仍然没办法解决。”

“将恶臭藏在恶臭之中啊,胜男。”

“恶臭?……”

“是的。所以,我才会在院子里,堆放那么多的垃圾。那些垃圾在私人用地里,所以,谁都不能强行清理。政府也只能劝告,不能让警方介入。”

“原来如此。为了隐藏尸体,你才在周围堆放垃圾。”

我被惊得说不出话来。用垃圾的恶臭,来隐藏尸体的恶臭。真是令人难以相信的女人。

“疯了!……”

“我不希望,自己的房子里面,发生这种麻烦事。当初就不应该,让那个女人住进来。真是判断失误。”

“可是,如果尸体被发现了,不是会更麻烦吗?”

“是啊。那样会被以遗弃尸体罪,或者藏匿尸体罪处置吧。我也不知道。”

“到那个时候,你又要怎么办呢?”

“是啊,怎么办呢?”她的嘴边,露出谜一样的笑容。

“那个女人的尸体要怎么处理?”

“啊,我也不知道。”

女人张开嘴笑了起来,可以看到,布满牙塘的牙齿。

“真麻烦啊。”

说这句话的她,却像正沉迷于游戏中一般,非常悠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