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客来之家 第八节
将丈夫和女儿送到车站后,我沿原路返回。再次经过渡井家门前的时候,我特意放慢了车速,又看了看二层凸窗上的仙客来。
看着那盆花,我想起了优佳第一次说出“啊,又成红色的了”时的情景。当时,这句话差点儿吓得我的心脏停止跳动。
我做梦都没想到优佳会注意到那盆仙客来,更没想到她会猜出白色仙客来时不时变成红色仙客来的背后所隐藏的秘密……
那是暗号,是花的主人向他的情人发出的暗号。优佳的推理并没有问题,只是她搞错了其中最重要的一点。
虽说由窗边摆放花盆联想到是女性所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是这个常识性判断从根本上歪曲了女儿的想法,因为摆放花盆的并不是女主人渡井由子,而是男主人渡井润之介。他这么做是为了让每天从此处经过的情人看到。
红色仙客来的含义是“今天我在工作室,所以你可以过来”。我每天早晨从他家门前经过时会特意确认一下花的颜色,等把丈夫和女儿送到车站后,我便径直开车到渡井的工作室,与他幽会。
所以借花之便来实现幽会目的其实是我和渡井润之介。
我和渡井相识在半年前,而在我们之间牵线搭桥的正是我家的猫托姆。没想到,丈夫和渡井夫人相识的契机竟与我和渡井一样。
事情发生在去年夏天。平日里的一个午后,扫完地洗完衣服的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休息,这时突然来了一个电话。电话里的陌生男子自称是“渡井”,他说“您家的猫又跑进我们家了”。放下电话,我便马上按照他说的地址去领托姆了。当时渡井夫人外出了,只有渡井先生一人在家。得知他是古典小说作家后,我一下子来了兴趣。因为我非常喜欢古典小说,常常阅读。以此为契机,我们又见了好几次,等我们意识到问题的时候,彼此之间的关系已经很深了。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我们的相遇也许并非偶然。如果初春时托姆曾迷路至渡井家的话,那么一定是记忆让托姆再次跑到了他们家,因为猫咪喜欢在木制老宅子荫凉的屋檐下休息。而我家附近的木制老宅子已越来越少了。
当我得知丈夫和渡井由子是通过托姆认识的时候,打心底里惊讶极了。因为丈夫和渡井润之介都从未对我说起过这件事。莫非丈夫也……我开始怀疑丈夫。因为我们经历了同样的事情。优佳说我当时脸色煞白,可脸色煞白的原因就完全和优佳想的不一样了。
我一直认为自己和润之介的相识是命运的安排,非常浪漫。可是当我得知丈夫和渡井由子也是通过这种方法认识的之后,心里不禁打了个大大的问号。莫非渡井先生知道了自己的妻子和我的丈夫有了婚外情?莫非他为了报复才故意接近了我?
真相到底是什么,我不知道,也许我永远都找不到答案了!因为在我向润之介提出疑问之前,他已经以杀妻罪被警察抓捕了。
那天,也就是渡井由子被杀的那一天,当我开车经过渡井家门前的时候,注意到了凸窗上的那盆红色仙客来。可是思前想后,我还是决定不去渡井的工作室了。因为优佳已经意识到仙客来的秘密,所以继续这段关系是很危险的。
此外,一想到润之介可能是因为妻子的背叛才故意接近我的,内心的激情便迅速地冷却了下来。因为本就胆小的我并不希望因为这段不伦之恋而毁坏了自己的家庭。
我想渡井润之介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只是我们都听到了日益临近的衰老的脚步声,都希望在生命枯萎之前再绽放一次,仅此而已。
所以那天我并没有去润之介的工作室,第六感告诉我,我不该再和他见面了。
我的感觉对了。那天,渡井由子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润之介的工作室。记得润之介曾经对我说过他的妻子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如今她又突然出现在了工作室,想必是为了抓住丈夫婚外情的证据吧!如果当时我也在工作室的话,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当我得知杀死渡井由子的凶手被抓获时,心里很是高兴,因为这打消了我对丈夫的疑虑。可是当我得知凶手是渡井润之介时,便又陷入了另一个不安。我不知道渡井为何要杀死自己的妻子,也许真如他自己交代的那样,是争吵时的一时冲动使然。
可是,如果他们的争吵是因婚外情而起的话,那他岂不是要把我们的关系告诉给警察吗?想到这里,我便不安起来。
这两周中的每一天,我都是在战战兢兢中度过的,因为我随时都有可能被警察带走。
但是他似乎没有向警察说出我们之间的事情。我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做,也许是为了保护我这个已为人妻的情人?或者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行?
如果渡井的杀妻动机真的如他所说,那么从道义上来讲受害者也是负有一定责任的,所以即使无法免罪,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减轻罪行。但是,如果是渡井润之介本人有了婚外情的话,那一切就另当别论,更不会有酌情减轻罪行的可能了。
他一定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我根本没必要担心他会抖出我们之间的事情。
可是还有一件事情依旧让我放心不下。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那天润之介沉思般地吸着烟,当我回答完女儿的年纪后,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四年后才成人啊!看来那之前是离不了婚了!”虽然我当时假装没听见这句话,但心里却一直被这句话揪着。
他这么说莫非是……
我陷入了无尽的遐想——如果润之介是真心爱我的话,如果他是由于厌烦妻子而产生杀意的话,如果他是为了保护我,才没有说出实情的话……
我怎么可能相信这些都是真的昵?明明已经一把年纪了,而且浑身上下沾满了世俗的尘埃。润之介也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年,而我也不是十五六岁的姑娘,我们都已过了不惜放弃一切而去追求纯粹爱情的年纪。
即便如此,这还是一番令人心旷神怡的退想。我试着幻想了一下如果我把一切都告诉给丈夫,求他和我离婚,然后在外面租一问小房子,独自等待润之介出狱的话会怎样?可是这番幻想就像我儿时偷偷去糖果店买的棉花糖般廉价。
当然,我知道自己肯定不会这么做的。我会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重新回到一家三口平凡安稳的生活中去。
害怕老去的我曾努力试图抓住岁月的尾巴,可是心中好不容易燃起的篝火却一下子熄灭了。这篝火应该再也不会燃起了吧!
此时此刻,我觉得自己就像凸窗上的那盆枯萎了的红色仙客来。想到这里,我将目光从仙客来身上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