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张变形的脸贴在猫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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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芳焦虑万分。她的手在头发上使劲地抓来抓去,好像要把自己的头发大把大把地拔下来,这个动作在张洪眼里有些残忍,但是张洪没有办法制止她,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兰芳。

她和张洪坐在沙发上束手无策。兰芳和安蓉说好了的,晚上一起吃饭,然后和张洪一起去看房子。可现在子夜已过,安蓉却连个人影都没有。他们整个晚上都在找安蓉。医院、钢琴酒吧、美琪小筑……安蓉可能去的地方他们都找遍了,就是没找着。在咖啡屋里,服务生说安蓉来过,但和一个男人走了。当时,兰芳骂了声,王八蛋!她领着张洪,驱车来到了王子洋医生的家。王子洋正在独自喝着红酒。看兰芳他们来了,有些气愤:你们来干什么?兰芳盯着他的眼说:安蓉呢,你把安蓉藏哪了?王子洋提高了声音:谁藏安蓉了,不可理喻!他把门狠狠地关上了。兰芳和张洪只好悻悻而去。

兰芳几乎整个晚上都在打安蓉的手机,她听到的就是这样的声音:你所拨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兰芳急坏了,她说:狠心的安蓉,你一辈子不要见我的面了!话虽如此,她心里还是十分担心安蓉的安危。

张洪也在那里干着急。

他陪着兰芳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兰芳踹了张洪一脚:你就不能想点办法呀!

张洪一脸无奈。

兰芳又踹了他一脚:亏你还是个警察,对了,我看还是报警吧!

张洪看了看表说:我看还是等等吧。

兰芳无言。

她又拨了一遍安蓉的手机,这一回通了,兰芳内心一阵狂喜,她怀着期待已久的喜悦等待着安蓉说话。可她听到手机里传来一个阴森森的女人的声音:虽然我死了,可我不会放过你的……声音缥缈而尖锐。

兰芳的心一阵收缩。

她把电话压了回去。

怎么啦?张洪问。

兰芳什么也说不出来。

突然,响起了门铃声。

张洪说:一定是安蓉回来了。

他正要去开门,兰芳拦住了他,兰芳示意张洪不要说话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把眼睛凑到门上的猫眼上往外看。

一张变形的女人的脸贴在猫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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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洪离开兰芳的家来到街上,一股凉风吹过来,他脸上的寒毛立了起来。他从来不否认自己的胆小,胆小不是罪,很多时候,他希望自己胆子大起来,可总是事与愿违。他突然看到了街角的王子洋。

王子洋朝亮着灯光的兰芳房间的窗口张望。

张洪有些吃惊,但他还是走了过去,叫了一声:王医生,你——

王子洋缓过神来,有些尴尬。

王子洋走到自己的车边,打开了车门,准备上车。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张洪:张警官,你回家吗?

张洪笑了笑说:当然,我总不能站在大街上喝一个晚上的西北风吧。

王子洋也笑笑:我送你回家吧。

张洪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车开动后,张洪才闻到一股香水的味儿,他分辨不清这是什么牌子的香水,他相信兰芳也分辨不清。因为她是个不用香水的女人。香水的味儿并不像兰芳说的那么讨厌,王子洋车里的香水让他产生异样的感觉,兰芳车里全是烟草的味道,如果兰芳身上有香水的味道,是不是更让张洪着迷?张洪在王子洋的车里把兰芳想象成了另一种样子,娇媚时尚而且柔情蜜意,张洪吞咽了一口唾沫,眼中闪动着一种奇妙的亮光。

你们走后,我去找安蓉。

是么,你怎么想起来要去找安蓉?

我心里放不下她,她是一个让人记挂的女人。

你心里记挂的人很多吧,王医生?

也许吧,可安蓉的确让我欲罢不能。我现在发现,我没有办法离开她。她身上有一种魔力,死死地控制着我,让我不能挣脱。你理解我吗?

理解。可你也没有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安蓉不可能再和你继续下去了,我看你不必再缠着她了,这样对你和对她都有好处。

唉!看来你还是不理解我,我们不是同一类人。安蓉让我发狂,我不会放弃的,张警官。爱一个人或许不需要什么理由。但你知道安蓉为什么让我这样痴迷吗?你知道吗,安蓉身上有种独特的香味,我从来没见过其他女人有她那种香味,那不是香水的味道,是从她皮肤里散发出来的香味,她身上的气味让我心动,让我为之疯狂。

哦——张洪深吸了口气,他想他大概可以了解这种香味的力量。刚才车里的香味就让他有些混乱。

晚上我找了许多地方,包括以前我和安蓉经常去的钢琴酒吧。她常说那里让她放松和快乐,如果她愿意,我每天晚上都可以陪她去。后来,我在医院门口找到了她。

你怎么知道她在医院,我们怎么没在医院里找到她?

你们闻不到她的气味,而我能。

她的气味?

是的,一种淡淡的栀子花的香味,那是她的体香。你和兰芳都无法感觉到的。我在医院门口等她,直到她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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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芳在猫眼上看到的那张女人的脸就是安蓉。

安蓉的回来让兰芳意外,兰芳让张洪走后,拉下了脸:安蓉,你还知道回来呀,你太不够姐们了,你就不能给我来一个电话?整整一个晚上,你到哪去了?你知道么,我都快被你搞成神经病了!

安蓉的右手还是放在胸前,紧紧地握住一块玉坠,那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她脸色苍白,表情呆滞。

兰芳着急地说:安蓉,你就不能说一句话么,你究竟怎么啦,我本以为你去了水曲柳乡村,回来后有所放松,没想到你更加的不可思议了,天下男人多去了,你怎么就想不通呢?

安蓉悄然地流下了两行泪水。

兰芳抱住了她的肩膀,她的口气软了下来:好安蓉,你有什么委屈,你说出来,姐姐听着,好么,你别这样吓我,好吗?

兰芳伸出手去擦她的泪水。

安蓉躲过了兰芳伸过来的手,兰芳的手指短而粗。安蓉的眼前一下子晃过一双纤秀的手,那手白得像雪,是七喜的手。

兰芳递过去一张纸巾。

安蓉接过了纸巾,她轻轻地擦了擦脸,她叹了一口气:兰芳,杨林丹死了。

安蓉的语气冰冷。兰芳心里抽搐了一下:什么?

杨林丹死了。

怎么死的?

车祸死的。下午三点多的时候送到医院的,抢救了两个多小时,她就停止了呼吸,我一直在场,她的头和五官都撞烂了,她的颅骨碎得像碎玻璃……兰芳,我好怕。

兰芳抱住了她。

安蓉把头靠在兰芳的臂弯里,像个受惊的孩子。她那双美丽的杏眼流露出无助和恐惧,还有些许的不安和迷惘。

兰芳说:安蓉,别怕,她的死和你无关。

不,不……和我有关,有关!安蓉的声音急促起来,她的整个身体在抽动,呼吸也紧迫起来。

平静些,安蓉,平静些。

我梦见过她撞车,她的身体从车里飞了出去,头穿出了汽车的挡风玻璃,撞到了前面的大货车上,而后掉在大街的水泥地板上……我梦见她要死,我怎么没阻止她呢?她死了,就死在我面前,我,我……

兰芳抚摸着安蓉的肩膀轻声说:好了,安蓉,好了,没事了,她的死和你没有关系,真的没有关系,你不用自责。

我去看她了,去看她了。她躺在太平间的尸床上,她的身体已经冷却,可我感到她还存在,她好像没死,她在朝我冷笑……她好像就在窗外看着我们。

兰芳站起身,把窗帘拉上了,窗外的大街此时十分安静,偶尔有一辆车划过。兰芳把安蓉扶到了床上,把她放平:安蓉,你好好睡一觉就好了,什么也不要想,好安蓉。

安蓉闭上了眼。她的眼角还有泪滴。

兰芳坐在床头,注视着安蓉。

她想起安蓉刚参加工作时的情景。那时的安蓉阳光灿烂,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如果她不遇上王子洋,那她也许不会这样,可恶的王子洋,一切都是这个王八蛋造成的!兰芳对王子洋充满了怨恨,如果安蓉要有什么事,她绝对不会放过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安蓉的胸脯起伏着。

兰芳知道她一下子无法平静,也不想说太多的话,她默默地陪着安蓉。

她握住了安蓉的手。

安蓉的手又冷又湿。

兰芳记忆起一件十分遥远的事情。

那是个雨天,孤儿院的院长,那个和善的老女人把一个小女孩领到了孤儿院。那个小女孩穿着一条很旧的花裙子,她的眼中充满了不安和恐惧,显得慌乱,像是受过惊吓的小鹿。院长慈祥地把小女孩介绍给孤儿院的孤儿们,请大家接纳这位苦难的姐妹。她叫安蓉,希望她和大家一起幸福地在这个大家庭里生活。小兰芳站在欢迎的孤儿中,默默注视着小安蓉。院长说完话,大家鼓起了掌,只有兰芳一个人上去拉住了安蓉的手,她的手又冷又湿。

兰芳轻轻地叹了口气,一晃二十多年就过去了,那个孤儿院的老院长早已作古,不知她在天国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兰芳祈愿她活在花丛里。

安蓉忽然坐起来。

她使劲地抓住了兰芳的双肩,她说:是他,是他杀了杨林丹。

兰芳睁大了眼睛:谁?

安蓉放松了抓住兰芳的手,沮丧地说:不,不!

看着一惊一乍的安蓉,兰芳觉得她心中有许多难言之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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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洋把张洪送回家后就开车走了。

张洪看着王子洋的车像一片叶子一样飘走了,他叹了口气,张洪觉得王子洋身上有一种自己没有的东西,他努力地在自己的身上寻找那种东西,他怎么也找不到。如果要张洪说出兰芳身体上有什么特殊的味道,他一定说不出来,张洪从来没有注意过兰芳身上有什么让他难以忘怀的气味。如果兰芳失踪了,他是不可能凭着兰芳的气味找到兰芳的。如果他要像王子洋的心那样细腻,或许兰芳会更加爱他。

他没有回家。

张洪甚至产生了一种想法,他要回兰芳家里去闻闻她的味道。

隐隐约约地,张洪又好像觉得兰芳家里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虽然胆小,但是毕竟是个男人,许多时候,男人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张洪又折回了兰芳的家,他希望兰芳能够在这样的深夜里需要他做什么事情,他壮着胆子在这个深夜走回到兰芳的那个小区。他在走路的过程中,把自己想象成了英雄,随时准备为了兰芳付出一切!王子洋好像激活了他内心深处的男人的那种英雄气概。

他来到了小区的门口,小区的保安在传达室看着报纸。

保安看着看着突然笑了起来。

张洪走到传达室门口,他觉得保安很奇怪,怎么一个人在笑,张洪很好奇:你一个人在笑什么?

保安一抬头,诧异了一下,发现是张洪,就说:张警官,怎么又回来了?你不是回去了的吗?

张洪笑笑:回去了就不能回来了吗?

保安说:当然可以。刚才我看到报纸上有个好笑的事情所以笑了。

张洪说:有什么好笑的事情呀?

保安说:报上有一则名叫《眼没瞎》的幽默,我读给你听,张警官。一辆出租汽车疯狂地在闹市区疾驰着,把一个行人撞倒在人行道上。那人一爬起来,一边挥着拳头对司机骂道,你怎么搞的?难道你眼睛瞎了。出租汽车司机回敬他说,瞎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是正好撞倒你了吗?

张洪笑了笑:这有什么好笑的。

保安嘿嘿了两声。

张洪就走进了小区,他还没有走出几步,保安就从传达室里伸出头,叫着:张警官,你回来。

张洪发现保安伸出头时,脖子显得特别长,他边往回走边说:什么事情呀?

保安站起来,把张洪拉进了传达室,保安的手指指向了监视器的屏幕上,小区里的电梯和一些重要的部位都装了监视的探头。张洪看到了安蓉。他的眼睛睁大了,安蓉这副样子他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的。安蓉在电梯里,一个人在电梯里,她的脸面对着探头,张洪看的清清楚楚。安蓉的脸色苍白,她的眼睛里好像蒙着一层水雾,显得很茫然。她的头发散乱着,穿着兰芳的睡衣,脚上穿着一双塑料拖鞋。她整个人看上去很不正常,好像是在梦游。

保安说:她要干什么?

张洪的心里也有许多疑问,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张洪走出了传达室,保安跟在了他的后面。保安说:张警官,一会儿我们还是躲起来吧,如果她是在梦游,我们是不能惊扰她的,惊扰她,她有可能会死的。以前在我们村里有一个人梦游,没有想到路上碰到了一个熟人,问了他一句,他受到惊吓后倒地气绝而亡。

张洪说:我知道。

保安听出来张洪的声音不是很稳定。

他们就躲在了一个角落里,看着电梯门。

不一会儿,安蓉出来了。她恍恍惚惚地走出来,经过他们躲藏的角落时,张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没有闻到像王子洋说的那种栀子花的香息,他有点怀疑王子洋的话。但是这个时候,他没有办法考虑更多的问题,他考虑的是安蓉要到那里去,她要干什么?兰芳呢?她也许是睡着了,她平常睡得死,因为太累了,一倒床就要沉睡。

安蓉往小区的露天停车场走去。

张洪和保安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尽量不让安蓉发现他们。安蓉好像在说着什么,他们听不清楚安蓉说话的内容。安蓉说话的声音十分缥缈,像这个夜里飘荡着的轻雾。

安蓉来到了一辆车的面前。

张洪的心提了起来,这不是兰芳的车吗?难道安蓉要开兰芳的车走?可是安蓉不会开车的呀,张洪问过安蓉,怎么不和兰芳一起去学习开车,当时安蓉显得很紧张,她说她永远也不学,她不喜欢汽车。兰芳买车时,安蓉是竭力反对的。张洪实在弄不懂安蓉内心想的是什么。

安蓉在兰芳的汽车周围转了几圈。她还是喃喃地说着什么,好像在念着什么咒语。她的神态在昏暗的灯光下十分诡秘。她突然钻进了车的底下。张洪实在搞不懂了。

他悄悄地拿出了手机,拨通了兰芳的电话。

他对兰芳说:你在干什么,安蓉呢?

兰芳说:你干什么呀,我都睡着了,你打什么电话,吵死了!

张洪低声说:你看看安蓉在不在。

兰芳突然说:完了,安蓉不见了!

张洪马上说:你快下来,安容现在在你的车底下,不知道在干什么呢。

兰芳心急火燎地说:好,我马上下来。

张洪对保安说:我看还是把安护士叫出来吧,她没有夜游症的。

保安说:还是小心一点吧,我看她像有夜游症。

兰芳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她喊着:安蓉,你在干什么——

张洪和保安本来想制止兰芳不要大声叫安蓉,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兰芳跑得飞快,她很快地来到了自己的车旁边。

张洪和保安从角落里闪了出来,跟了过去。

张洪对兰芳说:她在车底下。

兰芳大声说:安蓉,你在车下干什么,快出来!

安蓉从车底下爬了出来。

她看到了兰芳张洪他们,安蓉呆呆地看了他们一会儿,然后说:你们——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张洪脑袋里一片空白,她竟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保安小声地对张洪说:吓死我了,梦游的人醒了后是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的,好在她没有事情,否则问题就严重了,快带她回去吧。

保安说完就回传达室去了。

兰芳抱住了安蓉:安蓉,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安蓉摇着头,说: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啦。我怎么会在这里呢?兰芳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啦。

张洪说:兰芳,快把安蓉带回家吧,让她好好睡一觉就好了,不要让她着凉了。

兰芳就说:好安蓉,我们回家吧。

安蓉点了点头,她的眼睛里流下了泪水,她的冰凉的手紧紧地抓住兰芳的手,她觉得兰芳的手十分的温暖。

兰芳拉着安蓉的手往回走,边走她边对安蓉说:好安蓉,没事的,什么事都没有的,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就好了。

张洪跟在她们的后面,他努力地闻着兰芳和安蓉身体上的味道,他什么味道都没有闻到。

快走到门口时,兰芳回头对张洪说:你回去吧,这么晚了,不要再碰到什么事情了,回家后给我打个电话,让我放心。

张洪说:好的。

张洪看她们进去才离开。

他坐上了一辆出租车回家,在车上,他感觉到安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