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动物哭泣时/我掩起自己的脸” 第十二章
费蒂斯街重案组办公室——西部乡村音乐之家;克拉弗豪斯刚挂上电话,奥米斯顿和克拉克都不在。
“他们接到命令出去了。”克拉弗豪斯说。
“刺伤案有什麽进展吗?”
“你认为呢?”
“我认为有些事你得知道。”雷布思坐到希欧涵·克拉克的办公桌后,惊歎于桌面之整洁。他打开一个抽屉,也很整洁。分类整理,他暗忖,克拉克很擅长把她的生活分成一个一个小格子。“詹克·塔拉维茨到爱丁堡了。他坐了一部极其夸张的白色豪华轿车,想错过都难。”雷布思顿了顿,“而且他把坎迪斯带在身边。”
“他在这儿干什麽?”
“我想他是来看演出的。”
“什麽演出?”
“卡弗蒂对泰尔福特,十五轮不戴拳击手套的肉搏,而且没有裁判。”雷布思倾身向前,双臂撑在桌上,“而且我大概知道结局会是怎样的。”
雷布思回到家,打了个电话给佩兴斯,告诉她他可能会晚些到。
“晚多久?”
“我最晚什麽时候到我们才不会吵翻?”
她考虑了一下:“八点半。”
“我会到的。”
他查了一下答录机。大卫·赖维说打他家里的电话就可以找到他。
“你到底去哪儿了?”赖维的女儿一把电话交给她父亲,雷布思就问道。
“我去别的地方办点儿事。”
“你知道吗,你的女儿很担心。你应该给她打个电话的。”
“这些改善家庭关系的建议是免费的吗?”
“如果你回答我的几个问题,就可以抵掉了。你知道林兹死了吧?”
“我听说了。”
“你听说这事的时候在哪儿?”
“我告诉过你了,我有别的事要办……警督,我是嫌疑犯吗?”
“基本上是我们唯一的嫌疑犯。”
赖维爆发出一阵大笑:“太荒唐了。我可不是……”他说不出那个字。雷布思猜想他的女儿可能离他不远。“请稍等一下。”电话那端一阵模糊的声音:赖维要求他的女儿离开房间。他又回到电话边,声音压得很低。
“警督,请注意,我觉得我必须让你知道听说那件事我有多麽愤怒。正义或许能得以伸张,或许不能——我现在无法讨论这个问题——但是我可以绝对确定,历史在这里被欺骗了!”
“你是说审判?”
“当然!还有老鼠线。随着每一个嫌疑人的死去,我们要证明其存在就愈发困难。林兹并不是第一个突然死去的嫌疑人,你知道吗?有一个人,他车上的刹车突然就坏了。还有一个人从高楼的窗户中摔了下去。有两起明显的自杀,另有六起看似自然死亡。”
“你淮备给我来那套阴谋论?”
“这不是个笑话,警督。”
“你听到我笑了吗?你怎麽样,赖维先生?你什麽时候离开爱丁堡的?”
“在林兹死之前。”
“你见过他吗?”雷布思知道他见过,但想听他说谎。
赖维顿了顿:“当面对质这个词更加恰当。”
“只有一次?”
“三次。他不是很情愿谈他自己的事,但我还是讲了我的想法。”
“那通电话是怎麽回事?”
赖维又顿了顿:“什麽电话?”
“他打电话到罗森伯格旅馆找你。”
“我当时如果把那个电话录下来流传后人就好了。暴怒,警督,勃然大怒。我敢肯定他已经疯了。”
“疯了?”
“你没有听到他当时说的话。他很擅长装出一副完全正常的样子——那是必然的,不然他无法在那麽长的时间里隐藏得如此之好。但那个人——在那个时候——已经疯了。真的疯了。”
雷布思想起那个在墓园里拘偻着身的小老头,以及他突然朝着一只走过身边的狗痛骂的样子。平静,突然暴怒,然后又恢复平静。
“他所说的故事……”赖维歎了一口气。
“是在饭店里说的?”
“什麽饭店?”
“抱歉,我以为你们两个一起吃过一次午餐。”
“我不能向你保证我们没有吃过。”
“那麽,他的故事是怎麽回事?”
“这些人啊,警督,为了证明他们的行为是正当的,他们会拒绝承认这些事,或者会用转嫁的方式。转嫁的情况更加常见。”
“他们告诉自己说是别人干的?”
“是的。”
“林兹也是这麽说的?”
“没有其他人讲得那麽令人信服。他说那完全是弄错了身份。”
“那他认为你错把谁当做他了?”
“他在大学里的一个同事……科尔洪博士。”
雷布思打电话给霍根,转述了这个故事。“我告诉赖维你可能会想跟他谈谈。”
“我马上就打给他。”
“你怎麽想?”
“科尔洪是战争犯?”霍根不以为然地哼了一下。
“我也是这样想的。”雷布思说,“我问赖维,为什麽他不觉得应该把这些事告诉我们。”
“他怎麽说?”
“他说他根本不信这些话。它们毫无价值。”
“不管怎样,我们最好再跟科尔洪谈一下。就今晚。”
“我今晚有别的事,鲍比。”
“没问题,约翰。说真的,我非常感谢你的帮助。”
“你淮备一个人去跟他谈?”
“我会带个人去。”
雷布思很讨厌置身事外。如果他能取消晚餐的约会……
“有什麽结果记得告诉我。”雷布思挂掉电话。音响里是埃迪·哈里斯,欢快而优美。他走进浴室,把自己浸泡在浴缸里,眼睛上盖着毛巾。在他看来,每个人都把自己的生活分布在很多小盒子里,在不同的情况下打开不同的盒子。谁也不会把自己整个地展现出来,警察也是一样。每个小盒子都是一种安全机制。你这一生中遇到的绝大部分人连他们的名字都不会知道。每个人都把自己锁在盒子里,与其他人隔开距离。这就是所谓的社会。
他想起约瑟夫·林兹——永远在提问,把每一场对话都转变成一堂哲学课;住在自己的小盒子里,而把他的身份锁在另外的地方,他的过去必须保持神秘……约瑟夫·林兹,被逼到角落里时会暴怒,临床上会被诊断为疯子。但这是什麽导致的?回忆?还是回忆的缺失?或者是被其他人逼出来的?
他走出浴室的时候,埃迪·哈里斯的唱片已经放到了最后一首歌。他穿上了见佩兴斯时要穿的衣服。但他还有两个地方要先去:去医院看看萨米,然后在托菲肯开个会。
“团伙成员聚齐了。”他说着,走进刑侦办公室。
沙格·戴维森、克拉弗豪斯、奥米斯顿和希欧涵·克拉克都坐在一张大桌边,用一模一样的格拉斯哥流浪者队图样的咖啡杯喝着咖啡。雷布思拉了把椅子坐过去。
“你把情况告诉他们了吗,沙格?”
戴维森点点头。
“那家店呢?”
“我正要说到这儿。”戴维森拿起一支笔,在手里把玩着,“上一任店老板生意做不下去了,附近往来的客流量不够多。那家店关了将近一年,之后突然重新开张了——换了老板,价钱便宜到其他商店根本没法比。”
“同时也就吸引了麦肯林的工人。”雷布思补充道,“那麽,这情况延续了多久?”
“五个星期,所有的商品都打折。”
“可以看出,盈利不是他们的目的。”雷布思环视着桌边的人。开这个会主要是为了奥米斯顿和克拉克;之前他已经把情况都告诉克拉弗豪斯了。
“老板怎麽样?”克拉克问。
“嗯,经营这家店的是一个叫德克兰·杜兰尼的人,和一个叫肯·威尔金森的小伙子。你们猜他们是哪里人?”
“佩斯利。”克拉弗豪斯说,迫切地想加快叙述的速度。
“所以他们也是泰尔福特团伙的成员?”奥米斯顿问。
“并不算是正式成员,但他们跟他有关联,这是毫无疑问的。”戴维森大声地擤了一下鼻子,“当然,德克和肯负责经营商店,但他们不是老板。”
“泰尔福特才是。”雷布思判断。
“好。”克拉弗豪斯说,“现在我们知道泰尔福特经营着一家亏损的商店,目的是收集情报。”
“我想不止于此。”雷布思说,“我是说,你可以听人閒聊,但我不认为那些工人会站在商店里谈论工厂的保安系统,以及如何突破它。德克和肯废话很多,非常适合泰尔福特安排给他们的工作。但如果他们问了太多的问题,就会显得很可疑。”
“那泰尔福特在找什麽?”奥米斯顿问。希欧涵·克拉克转头看着他。
“一个内奸。”
“有道理。”戴维森继续道,“那地方确实是保护周全,但也不是坚不可摧的。我们都知道如果里面有人接应,要攻进去就容易多了。”
“那我们该干些什麽?”克拉克问。
“我们将计就计。”雷布思解释道,“泰尔福特想找个内奸,我们就给他一个。”
“我等一下要和麦肯林的头儿见面。”戴维森说。
“我跟你一起去。”克拉弗豪斯说,急着想加入。
“所以我们安排几个自己人到工厂里去。”克拉克渐渐整理出了方向,“他们会在商店里多嘴多舌,让对方认为他们是好目标。然后我们就在这里坐着等,祈祷泰尔福特跟他们接触,而不是其他工人?”
“需要靠运气的部分越少越好。”克拉弗豪斯说,“一定不能出错。”
“这就是我们这样计划的原因。”雷布思说,“有一个赌博经纪人叫马蒂·琼斯,他欠我很大一个人情。假设我们的人去泰尔福特的店里买完了东西,一走出来,就有一辆车停到他面前。马蒂带着几个人出来,要他还赌债。一阵讨价还价,在他肚子上揍几拳作为警告。”
克拉克明白了。“他跌跌撞撞地回到店里,坐下来喘气。德克和肯问他出了什麽事。”
“他就把整个故事和盘托出:欠了赌债,老婆也跑了,诸如此类。”
“为了增加他的吸引力,”戴维森说,“我们把他安排成一个保安人员。”
奥米斯顿看看他。“你觉得麦肯林愿意配合?”
“我们会说服他们的。”克拉弗豪斯静静地说。
“更重要的是,”克拉克问,“泰尔福特会上钩吗?”
“这要看他有多急切。”雷布思回答。
“一个内奸……”奥米斯顿的眼睛发亮,“为泰尔福特工作——这不就是我们一直想要的吗?”
克拉弗豪斯点点头。“只有一个问题,”他看着雷布思和戴维森,“谁去呢?泰尔福特认识我们。”
“我们从外面找个人。”雷布思说,“一个以前跟我一起工作过的人。泰尔福特肯定没有听说过。他是个好人。”
“他会愿意吗?”桌边安静下来。
“那要看是谁来请。”门口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一个结实的男人,厚厚的头发梳理得非常整齐,眼睛细长。雷布思站起身来,与杰克·莫顿握手,把他介绍给大家。
“我需要一个身份背景。”莫顿单刀直入地说,“约翰跟我解释过情况,我也很有兴趣。但我需要一间公寓,杂乱一点,像本地人一样的那种。”
“明天首先就办这件事。”克拉弗豪斯说,“还有,我们得跟老板们打个招呼,确保他们对我们的计划没有意见。”他看看莫顿,“你跟你的老板怎麽说的,杰克?”
“我请了几天假,我觉得这事儿不需要跟我老板提。”
克拉弗豪斯点点头:“我们一获得上面的许可,我就会亲自跟他谈一下。”
“我们今晚就需要拿到许可。”雷布思说,“泰尔福特的人都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我们再等下去就可能失去这个机会。”
“我同意。”克拉弗豪斯说着,抬腕看了一下手表,“我这就去打几个电话,让他们的餐前威士忌暂停几轮。”
雷布思望着杰克·莫顿——他的朋友——用口型比出一句“谢谢”。莫顿耸耸肩。接着雷布思站了起来。
“那麽你们忙,我先走了。”他向在座的各位说,“有事的话,你们有我的寻呼机或者手机号码。”
他还没走到大厅,希欧涵·克拉克就赶了上来。
“我只是想说谢谢你。”
雷布思眨眨眼:“什麽事?”
“自从你让克拉弗豪斯兴奋起来之后,那个破录音机就再也没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