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推开豪宅之门

01

11月14日,清晨六点。

我依旧蜷缩在浴室的角落,这一夜根本没合眼,浴缸的血水和浓浓的血腥味充斥着我的大脑。我知道自己要配合老张解决那三个兄弟,可没想到他的手段居然如此残忍。

摆在地毯上的手机响了,一定是张爵明打来的。在彩铃没结束之前,我不敢怠慢,赶紧接听电话。可是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文件袋里有三张照片。”老张说,“这几天你要做的就是跟踪照片上的人。我给你做了编号,要按顺序进行跟踪。”见我没作出回应,他像个猛兽一样对我怒吼。

“知,知道了。”我乖乖地顺从。

通话完毕,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放掉浴缸的血水。我爬到浴缸边,血腥味更加刺鼻。血水漂浮着流浪汉的几根碎头发,还有一块拇指大的东西,看上去像是人类的肌肉组织。见到这一切,我的胃部开始剧烈翻滚,不等我做出反应,胃里的食物残渣冲出食管喷在浴缸里。

趴在浴缸旁不断地咳嗽,我闭上眼睛不忍往下看。顾不上擦拭嘴角,我侧过脸,艰难地寻找浴缸边缘的放水键。不一会儿,血水和这些东西通过旋转的方式流入管道。重新放水,再冲洗一遍浴缸。

与此同时,我飞一般地跑向淋浴间。我将水流开得很大,挤出沐浴露拼命擦拭身体。我不敢把眼睛闭上,因为每次紧闭双眼,脑子里都会闪现流浪汉的模样。是我,是我连累了这个苦命男子,如果我不自作主张的话就不会发生这件事,都是我的错。

套上衣服,我不断地搓揉脸颊,力图让自己清醒过来。再次给原形浴缸排水,确定没留下任何痕迹后,我关上浴室的门。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会跨入这间浴室。

靠在沙发上点上一根烟,我紧张的心情渐渐舒缓。拆开张爵明提供的文件袋,三张照片从里面滑出,分别是两男一女,纸袋里除照片外别无它物。照片上不但做了ABC的编号,背后还有对应这三个人的地址。

现在就要按顺序跟踪他们?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02

利用三个小时的时间,看了看老板提供的跟踪知识,我跨出房门。

今天,跟踪对象是个给剧场看门的老头。老张发来短信,让我观察对方的举动,晚上向他汇报。

来到电影院,那个大爷正坐在椅子上和一个临时工聊天。为了不让他注意到我,我拿着份报纸,买了罐可乐从他身边走过。近距离观察,对方面色红润穿着朴素,长着一张不易分辨的大众脸。

老头身旁摆着一台小巧的黑色收音机,里面传出交通台主持人的调侃声,收音机边摆着一杯茶,茶色很浓,似乎刚刚泡开。

在他不远的座位上休息片刻,我尽量不去喝杯中饮料,跟踪对方最忌讳的就是内急。老人与别人聊了几句后喝了口浓茶,从口袋里拿出一包五元香烟,独自在那里吞云吐雾。下午电影院的客人不多,长时间坐在那里看报纸显然不合适。

进入影院的游戏厅,我快步走上二楼。一台跳舞机周围圈坐着几个年轻人,从年龄上看他们应该是高中生,从发型和服饰来看,他们就是人们常说的非主流。翘课玩游戏这种事我也曾和儿时的同学做过,但规模没像他们这么大。跳舞机上,两名少女懒散地在那里扭动身体,她们跳得很烂完全看不出一丝美感。我转移视线,透过一旁的落地窗继续监视猎物。

在监视过程中,阵阵烟雾把我包围。这帮小孩烟瘾很大,香烟替代他们的氧气,烟蒂一个接一个地丢在脚下。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轻佻和傲慢,其中一个染了金发的黄毛冲我喊了几嗓子,非说我偷看他的老婆。我不想在这里惹事,往边上闪了闪,从另一角度监视下面的老头。

这帮小孩在游戏厅玩了一下午,我却在落地窗旁看了几个钟头。大约四点半的时候,有个人跟老头换班,见老人离开,我也赶紧闪人,连跨数级台阶向老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由于正遇下班时间,很多人提前购买晚上的电影票,影院里的人越来越多。我拨开人群的时候,视线寸步不离远处的那个老头。我好不容易挤出大门,又被更多的人推了进来。我费了点力气从人群中钻出,老人已经失去了踪影。

我赶紧打电话给张爵明,“对不起,人给跟丢了。”

老张并没骂我,而是态度和蔼地说:“第一次都是这样。回去早点休息,明天是下一位。”

打车返回酒店,大概是一宿没合眼的原因,我连衣服都没脱,倒床就睡。

11月15日,跟踪对象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他是一间超市的商品促销员。

老张发来短信,内容与昨天一致。我花了点时间给自己的跟踪术充电,同样选择下午行动。经过他身边时,他很热情地让我免费品尝饮料。端着大小如同饮料瓶盖的小纸杯喝了一口,我并无购买之意,而是转向超市的货架。

这个年轻男孩很有活力,遇见每位顾客都是笑脸相迎。时不时还站在那里拍巴掌,喊两声某某饮料促销的口号。中途,他拿出手机接了个电话,只说了两句就结束了。我通过他在电话尾声做出的撅嘴动作,判断打电话的人可能是他的女友。

在超市老是闲逛,一件东西不买,似乎只适合那些家庭妇女。我这样的男性如果也按这个套路出牌,肯定会惹人注意。我随手挑了两盒巧克力,走到离男孩两点钟方向的唱片专柜,戴上耳机开始试听音乐。

男孩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整个下午,他都在自己的位置上按部就班地工作,完全没有偷懒。我想,这样的人很招私人老板的喜欢吧。接近下午四点的时候,我已经听了三张唱片。这时,男孩的女友突然出现,她不是那种第一眼美女,但看上去很顺眼。只见女友站在男孩身边,一句话都不说,就在那等他下班,这种女生想必很招人喜欢吧。

没过多久,男孩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女友帮着他收拾台面的饮料,然后贴上前挽着对方的胳膊离开超市。昨天我跟丢了人,我告诫自己这种错误不可以再犯。我摘下耳机,拿着巧克力来到收银台,付钱之后飞快地跑出超市。

他们就在我前方走。两个人来到附近的小吃摊,在其中一家摊点前点了两份炒凉皮和几串烧烤。我走到他们前方的摊点,点了一份刀削面,随后背对着猎物坐下。他们在身后聊天,每个字我都听得一清二楚。男孩说了几个老少皆宜的笑话哄女友开心,女友表示过段时间要准备考研,但这样一来就陪不了男友,为此女孩的声音略显低沉,好像很难过的样子。男孩则极力支持她的选择,他说出学历对这个社会的重要性,女孩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对他的观点我暗自反对,我已经领教了金钱的力量,所以对我来说如何赚钱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饭后,两人牵着手来到一个街心公园。这里人不多,除了情侣就只有一些上了岁数的老太太和她们的小孙子。我选在了一个光线较暗的角落,那里正有一对恋人紧紧相拥,完全没把我这个电灯泡当一回事。那个男孩表现得比较保守,只是把女友搂在肩头,两个人什么都没说,仿佛要留住这段美好的时光。

周围的情侣个个都表现得很自然,我反倒有些尴尬。我觉得此刻的自己就是个自卑的偷窥狂,看见这些男性与伴侣恩爱的场面,我顿时感到一丝心酸。不知不觉,这种心酸转化成幻境,眼前的男孩不再是他,而是我本人,他的女友也变成了端木雪儿。

雪儿,几天没见,不知她过得怎样?公司的男性一定借各种机会,试图占她的便宜吧?她的业务知识很烂,老板又是个浑蛋,这些天谁去帮她缓解工作压力?一想到骂她的情景,我就懊悔不已。她年纪比我小又没什么阅历,而且还是个女孩子,遇到不顺心的事总会说点气话,我何必那么刻薄地去刺激她?对刚刚失恋的人来说,这种刺激就像是在她的伤口上撒盐,一定很疼吧?雪儿那双令人怜悯的泪眼始终在我的视线里徘徊,久久不愿消散。

直到猎物带着他的女友离开,我才回到了现实。男孩送女友上了一辆汽车,女孩依依不舍地冲他招手。离开之前,女孩指了指手机,示意晚上电话联系。告别女友后,男孩坐上了另一辆车,在车门关闭的一瞬间,我也挤了上去。

男孩与我之间相隔四名乘客,我尽量不去看他。车子经过第三站的时候,男孩走到了车门附近,看来下站就要下车了。我慢慢地往前挪步,与他之间只相隔两名乘客。车刚到站男孩就下了车,我跟着往下走。由于这一站只有我们两人下车,所以我刻意选择相反的方向行走。我计算着自己的步伐,走了五十步后,转身一瞧,他刚刚拐进了一条巷子。我小跑几步,上前继续跟踪。让我没想到的是,当我刚拐进巷口,男孩正站在那里看着我。

在我还没做出反应时,他开口说道:“你干吗跟着我?”

“我跟着你?”我指着自己的鼻子假笑了几声,“老兄,这条路又不是你家开的,凭什么说我跟踪你?”

“你是下午在超市喝饮料的那位先生吧?”男孩这句话把我给说蒙了,“整个下午只有一个人品尝饮料,所以我记得很清楚。还有,吃饭的时候你坐在我前面,我以为那只是个巧合。可是刚才你下车的时候,明明往另一个方向走,怎么现在又回来了?你是什么人,到底要对我干什么?”

拔腿就跑不是最好的对策。我想到了跟踪术里提到随机应变,现在事已至此倒不如来个将计就计。我对他说:“这个,其实我就是想问你关于促销的事情。”

“促销?”

“嗯。我暂时没工作,今天见你上班不是很忙,就想和你打听一下,你们这工作收入如何,有没有假期?”

“这些事情不至于拖到现在才问吧?”他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

我笑着说:“当时很想和你打听,可是后来你女朋友来了,呵呵。在车上的时候,人比较多,我这人挺好面子的,所以希望借这个机会和你私下打听。刚才往反方向走,我一直在琢磨怎么和你开口呢,呵呵。”见他无动于衷,我补充道,“如果你怀疑我的话,现在就可以报警,没关系,我绝对不跑。”

他思考片刻,说:“你想做销售的话,只需要关注报纸上的招聘就好。我的工资不便透露,你别再跟着我了。”说完,他用冰冷地目光让我走人。

“不会了,谢谢你。”我转身走回大街,拦了部车回到酒店。

真没想到这次跟踪竟是这么个结局,这比昨天还要失败。打电话给张爵明,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他还是和昨天一样的态度,没有骂我,而是让我多熟悉老板交付的资料,只要仔细揣摩就不会出现这些状况。

我躺在床上看着精致的吊灯。常言说,“事不过三”,老张并不是什么善类,明天的跟踪如果再失败的话,他的态度一定会有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看来在这件事上,我必须多下点工夫才行了。想到这里,我拿过老板提供的资料,挑灯研究起来。

第三天,跟踪对象是个女人,她是一家私企的会计。在行动之前,第三次收到张爵明发来的短信,这次的短信内容与前两条略有不同,老张让我留心对方的一切行为,如果她身边有朋友也要记下他们的特征,最后让我在早上八点之前就到目的地。

跟踪的要求变高后,我充满了斗志。老板的资料已被我看得滚瓜烂熟,如果先前多下点工夫,我也不至于失败两次。

离开酒店,我去的第一个地方是商常我随便挑了两件颜色相对中性的衣服,一件灰色,一件棕色。我还在商场的眼镜店配了两副眼镜,一副是平光镜,另一副则是深色太阳镜。灰色的外套穿在最外面,拉上拉链遮住棕色的那件。戴上平光眼镜离开商场,根据照片背后的地址来到一所小区。这里并不是什么高档住宅,每栋楼都沧桑地竖立在那里,外墙上的爬山虎让人感觉这里的每间房子都有一段故事。小区没有物业管理,所以很多公共设施已经破烂不堪。

我带着几个问题拨打了张爵明的电话,“喂,是我。不是说在私企工作吗,为何给我这个地址?”

“她今天休息。”

“如果她在家睡上一天,我岂不是要白等?”

“她一定会出门。”说完,张爵明就挂上电话,不再给我提问的机会。

奇怪,老张为何如此肯定?抱着好奇心,我加入小区内的晨练大军。八点零五分,仍不见有人下楼。难道老张说错了?这个想法刚出现,一个身影就迅速在我的视野里闪过。没错,就是她!

猎物穿着深色的套裙,踏着同色的高跟鞋,右肩挎着一个棕色真皮挎包,这个女人不急不慢地往小区大门走去。从外表来看,女人年龄大约在三十至三十五岁之间。她的真人比照片要漂亮,从气质上看,有点像企业白领里的高级主管。

刚出大门,她就拦下一辆通运公司的出租车,扬长而去。我记下了车牌号,在小区门口思考了一会儿,连续几辆过路的空车我都没坐。我点上一根烟,往前方的十字路口走去。直到瞧见另一辆通运公司的出租车,我才招手。

“你好,去哪儿?”司机扭头问我。

“先往前开。”我说话的时候,从钱包里拿出三百块现金,用指关节敲了敲司机位置的防护栏,“师傅,请帮我一个忙。”

“干吗?”司机不解,“这什么意思?”

“我是调查事务所的人。”我扮演起老板的角色,“帮我联系你们公司的一辆车,车牌号是XX2690,请帮忙打听那位司机去哪儿。”

“你是私家侦探吧?”司机笑了起来,“调查偷情?”

“对,这是车费。”我抖弄着手里的钞票。

司机没有犹豫,伸手接过三百块,对我声明,“先说好,我只负责问路,别的事我一概不管。”

“放心吧。”

他拿起车内的通话器,连线那头的接线员:“我是3768,帮我接2690……小黄,是我,现在有没有空啊?我有个弟兄打不到车……你到工人医院啊?哟,那就太远了,算了算了,我让朋友另找车好了……晚上打麻将?行碍…上老丁家啊?不去!他老婆输点儿钱就鬼哭狼嚎的,牌品太差……对对,哈哈哈,一点儿不错……哦,好的好的,再约吧。”通话完毕,司机对我强调,“去工人医院。”

在去医院的路程中,司机的嘴始终闲不住,与我聊起私家侦探的话题,问我是否工资很高,问我们这行风险大不大,还跟我谈了他对时下婚后偷情的看法。最后,他按照我的要求抄了条小路,赶在对方之前到达工人医院。

下车后,我直奔候诊大厅。不论什么时间进医院,都少不了排队看病的人。观察墙上的平面图,我找个位置随便坐下。我把视线放在排队的人群里,造成我的亲友在这些人当中的假象。屁股还没坐热,那名女子就穿过医院的自动门,出现在我眼前。

她没有往我这里看,也没有挂号,而是直接到前台和一名护士说了点什么,然后对方在一叠资料里挑出一份交给她,接着,她就进了洗手间。

我走到前台,站在她刚才所在的位置,“护士小姐,请给我一份体检表。”

“五块钱。”护士对我说。

付钱时,我问道:“怎么表格只有两张?”

“体检表都是这样的。”护士说。

“我看刚才那个人拿的表格很多呢,请给我那种体检表。”

“人家拿的是亲子鉴定的报告,当然比体检表厚了。”护士说完不再答理我。

亲子鉴定?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听到了这个词。这女人做亲子鉴定干什么?一个想法在我的脑海里萌生。不会这么巧吧?我摇摇头,让自己别乱猜。不一会儿,女人从洗手间走出,甩去手上的水珠,再次穿过自动门走出医院。

这回她没有选择打车,坐了一站路的公交车转乘地铁。在地铁站,我刻意背对着她,从她那个方位发出的地铁离终点站有很长的距离,所以我无法确定她将去什么地方。车来了之后,我与她进了不同的车厢。刚走进车厢我就发现一件事,这是新型号的地铁,两个车厢之间没有相连的通道。为了确定她在哪站下车,我只好把视线放在车门的左前方,死死地盯着前一节车厢出口的位置,防止跟丢猎物。

地铁连续经过六个车站,她都没下车。看着地铁内的路线图,我确定她将要去郊区。第七个车站,又迎来一批乘客。这当中,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雪儿!更让我想不到的是,端木雪儿居然进入了我这节车厢。

如果让跟踪对象从她嘴里听见我姓龙,事情将变得棘手。为了不让雪儿发现自己,我特意将外套领口处的帽子翻起,并迅速把平光眼镜换成太阳镜。这个举动被我对面的一位民工朋友尽收眼底,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看,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低头翻看手里的报纸。我静静地看着左前方,不敢轻举妄动。

“你干吗?”那是雪儿在说话,这声音听上去有点高亢。

接着传来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坏笑,“你说我干吗?”

“你,你拿手机在做什么?”

“这是我的手机,你管我做什么?”对方又是一阵坏笑。

事情已经变得明朗,有人在地铁偷拍端木雪儿。被他们这么一嚷,整节车厢的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借着地铁内广告的反射影像,只见雪儿正指着一个不到三十岁的男人,表示对方把手机伸到她的裙子下方。男子则反驳,说他根本就没这么做,就算有也是雪儿的裙摆太高,碰巧盖住了他拿在手里的手机。

人群里倒是有两个热心肠的大姐替雪儿说话,想让那男的把手机给大家看看,如果确认有偷拍的图片或视频,就扭送他去派出所。男人对她们根本不予理睬,地铁到站就大摇大摆地下了车。雪儿则嘟起小嘴,一副要哭的样子。看着男子的那副丑态,我紧紧地攥着拳头,可惜现在不是安慰雪儿的时候。

那两位大姐对她进行劝说,表示现在的人太可恶了,就算把他送去公安局也没用,最多就是拘留十几天,然后就放出来了。她们凭借自己的经验告诉雪儿,对付这种人只能自己小心点。

即便如此,雪儿还是流下委屈地眼泪。她的哭声令在场的乘客心烦意乱,令我揪心万分。在第十站的时候,端木雪儿擦干眼泪下车。望着她孤怜的背影,我能做的只有默默地为她祈祷,希望她以后可以万事小心、万事顺心,仅此而已。

在终点站,我跟着猎物出了地铁口。我重新换上平光眼镜,进一步跟踪她上了一辆区间公交车。车子发动后,她付钱给售票员的时候,终于说出自己的目的地,她要去“净恩寺”,我则是付钱告诉售票员到底站。我坐在车身较前的位置,她则在后门附近坐下。表面上,我在看前方的路况,实则是通过司机那里的倒车镜观察后方。

一路上,猎物没有打电话,没有做任何小动作。她只是闭上眼睛,像块石碑似的坐在那里动也不动一下。街边的一间小旅馆引起了我的注意,那间名为“为民”的旅馆打着一则广告:“标准间,每晚八十元。”

八十?我暗自窃笑,我住的地方可是比八十多出一百倍啊!

车内的喇叭还没报站的时候,猎物就起身准备下车。我继续坐在位置上,装成普通的陌路人。

下车后,我们与一些香客走在铺满鹅卵石的小道上。沿路有一些商贩,猎物在其中一位大妈的摊位上买了些香和蜡烛,以及一束漂亮的鲜花。看着不远处的“净恩寺”,我突然想起了那个因我而死的流浪汉。我没有宗教信仰,可是我也希望借这次机会,好好地忏悔一下自己的过失,于是,我顺手也买了一束香,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一些香客拿出皈依证,免费进入佛门圣地。我和她都买了门票,由此我发现,其实她也不常来此地。

站在大雄宝殿前,我倍感庄重。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有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这感觉让人心旷神怡,就连呼吸都变得舒畅起来。这里没有喧闹的人群,没有谁是谁非的世俗纷争,这里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清静。全世界,只有这种地方不存在排外的行为,不论是出身卑贱的下等人,雍容华贵的成功人士,以及像我这样有罪在身的人,都可以走入这片净土。人们可以许下对未来的愿望,或者乞求上天对自己的过失进行宽恕。

猎物点燃手中的香火,跪在佛像面前拜了三拜,放入香炉。跟着,她又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像是在许愿。

女子做这些事的同时,我也点着手里的香,开始为流浪汉默哀,希望在九泉之下的他可以瞑目。我欠下的血债,恐怕只有来世才能还给他了。当我在心里的祷告结束后,我发现她还没从蒲团上起身,她还在那里乞求着什么?怎么会这么久?她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拜这么长时间?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件,让她如此忧心?

结束祈祷叩拜已是十五分钟之后的事了。她拿下肩上的挎包,从里面取出几百块钱,放入佛像下方的功德箱内。见到此举,几位把宗教演化为迷信的老太太跑到她面前,纷纷拿着自己制作的护身符向她兜售,硬说佩戴护身符就万事不愁、多福多寿。女子摇手拒绝,匆匆离开佛门圣地。

我们乘坐同一路线的区间车返回,来到地铁始发站。这次,她在中途就下了车,并转乘另一条线路的地铁,来到市中心。这次跟踪的时间主要耽搁在路上,转眼到了午餐时间,我从口袋里拿出昨天买的巧克力,随便对付着吃了一点。

我深怕被她发现,于是走在街对面,观察着她的举动。她进了一家商场,出来后手里至少有六个购物袋,看来是疯狂采购了一番。女子完全没有回家的意思,继续在街上闲逛,她进入一家高档西餐厅,坐在靠窗户位置点餐。

“朋友。”有人在碰我的肩膀,对方浑身上下挂满了望远镜,“俄罗斯高倍望远镜,来一个吧?”换成平时,我肯定不会买这种东西。不过我想,这东西可能在监视的时候有用。于是问他价格。

小贩说道:“只赚个工本费,两百块。”看着他手里的望远镜,这些东西成本价也就十几块钱吧。其中一个引起了我的注意,是折叠式的产品,打开就是望远镜,合起来就像是做工粗糙的钢制烟盒。

拿着这个望远镜观察对面的猎物,果然看得很清晰,女人手上没有结婚戒指,看来她还是单身。耳朵上有明显的耳洞,却没佩戴耳环,右手中指的指甲油已经开始脱落,看来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高档产品。

“朋友,你真有眼光碍…”

我打断小贩的调侃,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对面,“废话少说。我就拿这个,你给个痛快价。”

“这个至少要四百五十块,你看它做工精细……”

“让你别废话了!”我随手丢了五张红色钞票,他兴奋地找钱给我。

站在大街上长时间使用望远镜不是最佳方案。我看着身后的招牌,XX美体中心。上到三楼,我趴在过道的窗台上监视她。那名女子点了份龙虾餐,侍者用银色的小锤子替她砸开虾壳,又应她的要求洒上黑胡椒。她吃得津津有味,我嘴里的巧克力却食之无味,她喝着美味的威士忌,我却只能吞着自己的口水。

还没吃几口,猎物就打开挎包,从里面拿出一款索爱的手机,开始拨号。

真是天助我也!要不是有望远镜,我根本无法记下她拨出的号码。13357530……真倒霉,一个路人挡住了我的视线,待路人走过以后,手机已经被她塞进贴耳的长发里。就差三位数了,就差那么一点!

我虽不明白这通电话打给谁,但我可以断定对方绝对不是她的熟人。因为她没有翻电话簿,而是选择手动拨号。这次通话很快结束,她把手机关上,安静地坐在那里用餐。无奈,我只好继续干咽巧克力。

午餐结束后,她通过斑马线径直向我这个方向走来。怎么?她要进美体中心?为了防止被她发现,我抢先一步往楼下走,谁料刚好在楼梯口碰到她。我回忆着老板提供的资料,在跟踪时若被对方发现,一定要镇定。我若无其事的往下走,谁知她竟把我叫住了,询问美体中心的具体位置,我回答在三楼。来到大街上,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按照美体中心招牌上的电话打过去。

“喂,您好,这里是XX美体中心。”接电话的小姐说道。

“我女朋友想要做护理,不知道你们那里价格如何?”

在通话的时候,电话里传来那个女人的声音,“请问这里的面部护理是什么价?”

接电话的小姐,“先生,我们这里有数十种护理,你的女朋友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

面部护理?我说道:“她的脸上有很多粉刺,试过很多除痘产品,但都不见效。”

接电话的小姐,“让她来试试我们这里的脸部护理吧,我们的药水都是国外进口的,可以清除面部表面的死皮,让毛孔得到呼吸。请问你的女朋友是什么皮肤?中性的还是油性的?”

电话那里传来猎物的声音,“瘦身什么价?”

瘦身?我说道:“应该是油性皮肤,不然哪来那么多粉刺呢?对了,我老婆不光脸上有问题,她的腰也很粗,你们那里是否做吸脂手术?”

“我们这里不做整容手术。不过她要是想瘦身的话,也可以来我店进行详谈,我们会根据她的实际情况,为她制定一份适合她的美体套餐。”

猎物的声音,“太空舱好了。”

太空舱?这是什么玩意儿?我赶紧对着话筒说:“我女朋友问,太空舱的价格是多少?”

接电话的小姐,“瘦身太空舱吗?”

“对,就那东西。”

“我们这里有蒸气太空舱和远红外太空舱两种,您的女朋友问的是哪种?”

“钱不是问题。呃,进太空舱瘦身一次至少得多长时间?”

“我们这里的远红外太空舱瘦身时间是六十至九十分钟。先生,您必须让女朋友过来一趟,我们才好根据她的体形做出决定。”

“好,我明天就带她过来,谢谢你。”

“不客气。”

搞定,原来她需要在里面待上一个多小时,这段时间我可以在附近找个地方,好好地吃上一顿了。不过,在吃饭之前,我还要做一件事。考虑到她已经看见我的长相,我不得不找个地方把这件外套和眼镜丢掉。

03

跟踪对象从美体中心走出后,又去了一家美发店,花了几小时做头发。最后,她才打车回家,中途是否再拨那个号码我就不清楚了。今天的跟踪很成功,我迫不及待地给张爵明拨号,告诉他进展非常顺利。

“你被她瞧见了?”张爵明的声音听上去很不自然。

我赶紧为自己辩解,“我承认这是我的过失,但这也是无法预料的事情。我可以对天发誓,她虽然看见我,却不知道我在跟踪她。”

“你不该让她看见。”

“啊?”我蒙了。

“算了,这也不是什么无法弥补的事情。”

“哦。接下来,还要跟踪什么人吗?”

“暂时不用,你要做的是待在套房不要出门,同时查出那个电话到底打给什么人。”

“可是我不知道后三位数。而且,我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这个女人叫叶秀珍,你只需要告诉对方叶秀珍出了点事情就好,如果对方问你出了什么事,你挂上电话就没事了。记住,要用酒店的电话拨打。”

“可是,老大……从000到999三位数的排列共计一千个组合碍…”

“看上去的确有点多,你不用和每个人都聊天。如果对方声称不认识什么叶秀珍,难道你还要和人家唠家常吗?还有,这一千个组合当中可能会存在空号。你今天好好休息,利用剩余的两天做这件事。说起来,一千个电话对你这个业务员来说不算什么,就当是做你的老本行好了。”

说得容易,我在保险公司最多一天也只是打了三百个电话而已。何况长时间抱着电话不放,会影响脑部健康。

两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时间到了11月19日。

张爵明敲响我的房门,他进门就问:“号码还没查清楚吗?”

“不是我不想做好,我很努力地打完了八百多个,可是一无所获。”说着,我把一长串的电话单给他看,并说出我的意思,“张大哥,叶秀珍也许只是拨了一个普通的电话,我们至于这么紧张吗?”

“老板吩咐过要万事小心,就算是通普通的电话也要查个清楚他才安心。”老张说完递给我一张身份证,“你的证件暂时交给老板保管,从今天起,你就用老板的身份证。”

呵,看来这位老板终于肯透露姓名了。

看着证件上的名字,我叫了起来:“雷可华?!原来他本身就姓雷。这个,照片是怎么回事?”证件使用了我那张身份证的照片,不用说,这张身份证是假的。

老张对我说:“天翼,收拾一下准备退房。”

“哦。”我刚套上西服,肩膀就被他狠狠地捏了一下,“这是干什么?”

“你叫雷可华,不是龙天翼!”

“碍…真对不起。”我走进洗手间。看着镜中的自己,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叫雷可华。今年二十五岁,汉族。在调查事务所工作,单身,没有固定房产。

“速度带快些。”老张在催我。

跟着他在前台退了房间,上了那辆奥迪R8。

“到了那儿,别表现得和我很熟。”张爵明说,“记住了,我们今天才见面。”

“嗯。那个,富豪的别墅在哪?”

“一般的富豪住在别墅。”他发动汽车,“百亿富豪住的是庄园。”

“庄,庄园……”我的心跳又一次随着他的油门提速。这些年只在影视作品里见过庄园,没想到今天就能亲眼见到了,而且,我还会住在庄园里。

老张从我的表情察觉出一丝端倪,他强调,“你不仅仅是去享受的。”

“我知道,对付那三个家伙嘛。”一想到这里,我又不免有些紧张,这游戏就像雷可华本人说的那样,玩得不好可能就会送命。这场游戏对老板来说不可以输,对我来说也输不得。我看着老张,其实,这游戏对他来说也同样如此,现在我们在同一条船上,船员和舵手少了谁都不行。

“你用不着刻意控制自己的情绪。”老张坦言道,“你越是激动,反而越逼真。”

“另外六个人,今天也会到场吗?”

“这个当然。”

“除了那三个兄长以外,另外三人是谁?”

“马上就能见到了。”老张的车驶到高速公路,在收费站缴费后,他将车速提升至每小时一百二十公里。

“庄园不在本市?”

“雷宇国晚年为了图个清净,就把家选在了郊县,再说市区也就那么大的地方给他盖庄园,不建在郊区建在哪?”

“那个,另外六人也是由保镖护送至庄园吗?”

“雷宇国身患绝症,你觉得他还需要那么多的保镖吗?那六个人,统统交给管家接送。”

“保镖只负责我一人的出行,会不会造成不好的印象?”

“这不是你要操的心。”

车子行驶了大约半个钟头,老张下了高速来到一条乡间小道。庄园附近几公里都没什么人家,他提醒我就快到了。不说还好,这一说我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我搓揉着脸,让自己冷静下来。

R8在一个大铁门前停下,我注意到铁门上有两个监视器,一个正对着左前方,另一个背对着右后方。张爵明按了两声喇叭,大铁门向内侧缓缓打开。车子继续往前开了十来分钟,又有一个大门,这次的大门在框架上就很讲究,极具中国特色的门神分别嵌在铁门两边,正中间有一排菱形的五色水晶,每块水晶的价值至少上万元,五色水晶排列成一个篆书的“雷”字型,门边装有对讲机和指纹扫描仪。老张下车直接进行指纹扫描,我几乎没听见任何声响,这道门就打开了。

再次上车往前行驶。途中经过一片菜地,光是菜地就占了至少七亩的土地,老张告诉我雷宇国吃的蔬菜就出自这里。很快,我就见到第三道门,这道门并没关上,据老张称自他进庄园以来,第三道门始终处在打开状态。

在一座看上去像是教堂的建筑前,张爵明第三次把车停下,并叫我下车。离我们不远的位置停着一辆白色马自达三门面包车,不用问也知道,那六个兄弟姐妹已经先我一步到了庄园。

张爵明指了指庄园大门的方位,重新坐回驾驶座。我追上去问道:“老张,不和我一起进去吗?”

他点着一根中华香烟,“我还有别的事晚上才会过来。资料都给你装进公事包了,我这里没有任何差错,所以你也最好不要有什么闪失。”

“老张……”并不是我还有什么问题,喊他的名字不过是种精神寄托罢了。

“尽量不要说太多的话,言多必失。记住,你叫雷可华。”

我弯腰趴在车窗上看着他,“嗯,放心。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他冲我的脸吐出一团烟雾,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墨镜后的那对眼睛变得更加神秘。张爵明轻轻地对我说道:“游戏开始。”

望着奥迪R8远去的车尾灯,回头再看这栋建筑。我小心翼翼地踏上由大理石铺设的台阶,每登上一阶,我的心里都会咯噔一下。早前对五亿元奖金抱有的那种奢望的心态,随着台阶的高度离我越来越远。我有了明显的恐惧感,平生从没这样害怕过。我提醒自己镇定些,一切都会顺利地发展下去,我不是龙天翼,我叫雷可华。

跨上楼梯的最后一级台阶,眼前的大门形状酷似扑克牌里的黑桃A。伸出有点麻木的手指去按动上面的门铃,门内的隔音效果很好,在外面完全听不见门铃声。我忐忑不安地站在那里,模样像根刚刚被砍伐的树桩。我不知道额头出现了多少冷汗,因为我根本没工夫去擦拭。

门被打开的同时,我的耳边回响起张爵明临行前的最后一句话:游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