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窃的信件 二、COSPLAY教师
上一回《受诅咒的研究室》提过,桑幸担任文艺社顾问,研究室成为喜爱COSPLAY的文艺社杂物堆放处。打算在招生活动上COSPLAY护士的社员,要桑幸一起COSPLAY医生。
新学期的第二个星期一,是桑幸的COSPLAY出道预定日,木村社长指定他在午休时间到“世界和平馆”前——当然,是穿白袍、挂着听诊器、戴头镜的打扮。
桑幸一点都提不起劲。这也难怪,即使桑幸是COSPLAY狂热分子,一把年纪的大学教师,光天化日下在校内玩COSPLAY,像什么话。而且,桑幸并不喜欢COSPLAY。或者说,直到最近他才晓得COSPLAY是一种文化现象。更何况,桑幸身兼老师与社团顾问,没必要跟社员做相同的事。为何我要下海?桑幸愈想愈疑惑。尽管如此,桑幸心底深处,却潜藏着“没办法不下海吧”的认命感,完全屈服于将人类定义为COSPLAY动物的文艺社压力。他有种待在裸体族的的村子里,却只有自己穿着衣服的感觉。
另一方面,想到要COSPLAY,桑幸其实悄悄心生期待。虽然不到顾影自怜的地步,但想像着将被世人讥讽为COSPLAY蠢师桑幸,他感到一丝丝快感。既然如此,别半吊子扮医师,不如直接扮女装——桑幸的灵魂妖异地蠢蠢欲动。
恶,那谁啊?难不成是桑幸?好厉害,他完全豁出去了。还真敢,等于是在告昭天下嘛。有够恶心,可是他超敢。看起来挺像一回事。嗯,搞不好满合的。噢,仔细瞧瞧不坏哪,桑幸。
话虽如此,星期一早上到校后,从纸袋拿出白袍、听诊器和头灯时,桑幸仍不禁愣住。我真的要穿戴这些玩意,大白天的在众目睽睽下走出去?我的人生到此为止吗?不,莫非这是新的人生起点?这会是一种蜕变、是新桑幸的诞生吗?之前一直认为绝不可能COSPLAY,其实我意外合适吗?
桑幸漫无边际地寻思时,坊屋海人副教授送文件过来。仔细一瞧,戴狐眼造型眼镜、顶着飘逸褐发的副教授,居然穿深蓝底白花纹的和服与和式裤裙,赤脚踩着厚齿木屐。什么打扮?难道他终于头壳坏去?
“啊,这是森鸥外。”
一身明治时代书生打扮的副教授察觉桑幸的疑惑,出声解释。
“午休时间,东校区的草地上要举行社团宣传活动,我准备穿这样参加。我担任少林拳法社的顾问。”
看来,他们也打算在招生时COSPLAY。可是,少林拳法与森鸥外有何关系?
桑幸一问,书生装扮的森鸥外答道:“哦,老师不晓得《LOVING怦然心动☆义勇队》。那部漫画里,年轻的镜花、鸥外、漱石、子规等文人会登场,当然个个是帅哥俊男。镜花使的是西洋剑,鸥外擅长少林拳法,就是边学医边打拳的设定。附带一提,漱石是以环法自由车赛为目标,正在练习自行车。”
桑幸听得一头雾水,总之他是在COSPLAY。不过,何必一大早就这么折腾?
“换衣服很麻烦啊。何况,这身打扮去上课,学生满捧场的。比起遭到忽视,有人捧场当然好,老师不觉得吗?不觉得噢?啊,可惜赢不过茂吕老师。”
由于长得和即身佛一个模样,而获得“即身佛”绰号的日本文化系老教授是渔捞社的顾问。近几年的招生活动上,他都穿碎白花和服,外罩短蓑衣,腰挂鱼笼,踩着草鞋,挥舞代表大丰收的旗子。而且是在广场,独自一人。
“厉害的是,渔捞社没半个学生COSPLAY,只有茂吕老师。很难以置信吧?啊,我也一样。不过,少林拳法社成员穿功夫装,说什么只有我COSPLAY,实在是自打嘴巴。那么,我先走啦。”道别后,练少林拳法的书生森鸥外,踩着木屐,发出“喀啦叩咚”的吵闹声响离开。
看情况,在垂乳根,老师COSPLAY是一种常识。这么一想,虽然觉得很蠢,却轻松不少。相较于短蓑衣配丰收旗的“渔民”,“医生”根本是小菜一碟。
到了午休时间,桑幸总算做好心理准备,匆匆吃掉预先买好的炒面面包。此时,木村社长打手机通知,COSPLAY因雨取消。望向窗外,的确在下雨,体育馆前的树木灰蒙一片。这么一来,他又不禁感到有些可惜,人类真是不可思议的生物。
文艺社改成下星期三COSPLAY,桑幸重新下定决心,不料,那天中午突然要开招生委员会议,星期四也是相同情况。到了这个地步,桑幸渐渐觉得忍无可忍,暗暗咒骂起招生委员长鲸谷教授:你就是要妨碍我COSPLAY吗!
星期日,桑幸在住处悄悄换上白袍,挂起听诊器,并戴好头镜。揽镜自照,嗯,造型还不赖。桑幸假装自己是在进行诊疗的医生,拿听诊器四处按。理所当然,不管是按到柜子、桌子或电视都没反应。接着,他按到开着的电脑主机上,“嗡”地巨响传进耳中,吓得他“呜噢噢”地惊叫。桑幸脱下白袍,洗完澡又穿一次。这天直到睡前,他共换穿三次白袍。
翌日星期一,桑幸想着总算能COSPLAY,又下起雨。星期三要开会,星期四一早天气晴朗,桑幸抵达学校后,立刻前往鲸谷教授的研究室,表明就算中午开会,他也不能出席,排除万难等待午休的到来。
上午的课结束,回到研究室一看,文艺社全员到齐,终于要上场。社员随性说着“老师好”,向桑幸打招呼,并从纸箱挖出服装和小道具。
桑幸十分紧张,先在办公桌前坐下,问:你们吃饱了吗?社员回答,由于下午第一堂大伙都没课,想等午休完再用餐。桑幸下午有一年级的必修课,他已先备妥“饭团组合”(二九〇圆),虽然趁现在吃比较好,却没食欲。不如先泡个咖啡吧,桑幸从办公桌抽屉取出豆子,突然有人喊“桑幸老师”,吓得他连应声“是”都哑嗓。大概是要COSPLAY,紧张过头。
“我……我立刻准备。”桑幸语气慌张。
一贯身穿古早车掌小姐般怪异深蓝套装的木村都与社长说:
“啊,不是啦,请老师出去一下。”
“出去?为什么?”桑幸难掩困惑地问。化电眼浓妆、穿热裤的早田梨花,像打工的酒家女似地娇嗔“我们要换装嘛……”。“哦,这样啊。”桑幸站起,不小心撒出袋里
贴着“桑泻幸一副教授”名牌的门,“砰”一声关上。岂有此理,不满的情绪在桑幸肚里翻搅,却无计可施。大势已定,桑幸只是溪流卷走的一片竹叶。竹叶顺着水流冲往厕所,顺着水流小解,便意自下腹油然而生。于是,桑幸干脆顺着水流在马桶间关一阵子打发时间,还算是幸运。
从厕所回到研究室时,门碰巧打开,社员准许他进入。踏进研究室,他发现情况有些古怪。原以为社员要COSPLAY护士,但根本不是。
“扮护士的反应不太热烈,我们决定改扮鬼太郎。之前扮过,道具都留着。”头罩灰布的木村社长边说明,边拿眉笔在鼻子底下画胡须。
“桑幸老师看得出我们分别在扮谁吗……?”抱着眼珠老爹塑胶玩偶的早田梨花问,桑幸点点头,很快认出木村社长扮的是鼠男,护士山本是穿条纹背心踩着木屐的鬼太郎,扎两条辫子搭水珠图案洋装的早田梨花是猫女,牙牙的竹竿上挂着代表一反木棉的布。他唯独不晓得披黑斗篷、戴高礼帽的游民女大生神神,也就是神野仁美的角色。社员解释,她扮的是梅菲斯特。原来如此,桑幸又点点头,想起鬼太郎的漫画里确实有这号人物。
可是,最费解的是暴龙藤井。她穿着普通的运动服,脸上只涂灰色。见桑幸一脸纳闷,大伙催促“给桑幸老师瞧瞧”,暴龙藤井便摊开叠起的厚纸板。约莫两张榻杨米大的厚纸板涂成灰色,她从正中央的洞探出头。啊,是涂壁!就是涂壁没错。桑幸没来由地感动,社员也纷纷发出赞叹。
“暴龙的涂壁超炫的!”
“简直像到爆。”
“我们全被比下去了。”
“根本赢不过。”
社员你一言我一句地说着,很快着装完毕。“我们走吧!”木村社长一声号令,众人迈步移动。
那我呢?我要扮哪个角色?话来到嘴边,桑幸慌忙吞回去。没有我出场的份吗?鬼太郎一行无视桑幸无言的疑问,嚷着“我们走喽!”浩浩荡荡离开研究室。至少在COSPLAY鬼太郎方面,社员似乎对桑幸没任何期望。
搞什么,丢下我一个人看家!桑幸暗骂着,灵魂却不住呐喊:
——不然我也能扮个鼠男啊!
真的,论起鼠男,桑幸有自信扮得比木村社长称职一百倍。虽然涉及性别与体型,但桑幸更具优势。学生时代,我的绰号就是“鼠男”啊!在扮演鼠男上,我的实绩优异,没人比我适合。瞧瞧,木村社长那算啥?那样就自以为是鼠男吗?等级未免太低,根本只是个变态。鼠男得卑躬屈膝、狡猾卑鄙,同时散发出既非妖怪也非人类的苦恼与哀愁啊!
话说回来,桑幸头一次发现自己居然对鼠男如此斤斤计较。可惜,角色已被抢走,观察得再仔细也没用。独自留在研究室的桑幸,一颗颗捡起打翻的咖啡豆。捡着捡着,体内涌起一股恨不得诅咒全世界的强烈情绪。
既然如此,我就单独COSPLAY给你们看!无关文艺社,我要完全独立,不受任何人指挥与干涉,凭自身的意志COSPLAY。我要独立进行COSPLAY活动,就算别人说“很丢脸”,也不能阻止我!
看哪、看哪,怎么样,很丢人吧?你们上的是这种老师任教的学校,一定会被当成蠢蛋大学。或者说,早就是蠢蛋大学。
桑幸想像着主动化身鼠男,惹得学生连连皱眉,在校园昂首阔步的自己,兴奋到“咕呼、咕呼”地急促喘息。然而,捡完豆子时,他的心急速萎靡。
若我有一个人COSPLAY的气概,人生应该会更海阔天空。连COSPLAY都不敢,或许我永远都COSPLAY不成……想到这里,桑幸热泪眼眶,鼻腔一阵酸楚。
桑幸坐回椅子,取出背包里的“饭团组合”,大口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