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被幽禁在地下室的老妇

正如我说过的,几个月之后,有一天鲁伯特突然走进我的房间,手里挥动着一只小袋子,神情兴奋,像是刚跳过花园围墙似的。他请我参与他最新也最狂野的一次探险。这次他想一探究竟的,正是我们一切悲喜的根源——“奇职怪业俱乐部”。他要找出这个俱乐部真正的源头、它的地点以及它的总部。如果我要细说我们是怎么找出这个怪物的巢穴的,故事可能就说不完了。在探险的过程中,我们遇上了各种千奇百怪的事:我们追踪俱乐部的会员、贿赂车夫、和流氓打架、移开铺地的石板、发现无数的地窖以及地下通道。最后,我们终于发现了“奇职怪业俱乐部”。

这辈子我经历过不少奇事,不过,寻找俱乐部的过程及结果,可算是最古怪的一次。我们在那些乱七八糟、伸手不见五指、似乎没有希望的通道中摸索,最后居然发现一个灯火通明、豪华且舒适的厅房,而且里面遇见的几乎都是熟面孔。在座人士有“树屋”的房屋中介蒙莫朗西先生,他坐在两位很有活力的年轻人中间——这两人偶尔扮演牧师,真实身份则是耽搁专家;此外,还有诺索维先生,他是“浪漫冒险经纪公司”的创始人;以及查德教授,他发明了舞蹈语言。

当我们进入这个大厅时,所有的会员好像突然陷入一片沉寂,而俱乐部会长空出来的位子,更像是一颗缺落的门牙,让现场显得群龙无首。

“会长不在。”诺索维先生突然向查德先生说。

“嗯,没来,”哲学家的话比平时更暧昧难解了,“不知道他在哪里。”

“老天,”蒙莫朗西跳起来说,“我觉得真紧张,我出去看一下。”接着便跑出房间。

过了一会儿,他又跑回来,怯怯又欣喜地吱喳叫道:

“各位,他来了。是的,他来了,他就要进来了——”他嚷完之后才坐下。

鲁伯特和我心中万分好奇,想知道究竟谁是这个疯狂组织的头头。我们纳闷着,究竟谁是世间疯子当中最疯狂的一个?这个人究竟有什么神奇,为什么能让在座的这些怪人忠心耿耿又引颈期盼?

谜团突然揭晓了。门被推开了,喊叫声震动整个大厅,走进来的人是巴兹尔·格兰特。他身穿晚礼服,面带微笑地在会长的宝座上坐了下来。

我不知道我们是怎样享用那顿大餐的。平日我最爱享用俱乐部丰盛的大餐,不过,这次端出来的菜竟出奇的多,让人难以招架。开胃菜的沙丁鱼像鲱鱼一样大,汤像海水那么多,烤雀像烤鸭,烤鸭则像烤鸵鸟,好不容易主菜上完,接着上桌的乳酪也多得吓死人!我常听说月亮是用绿乳酪做的;但那晚我却觉得绿乳酪是用月亮做的。用餐时,巴兹尔·格兰特一直吃一边笑闹,瞧都不瞧我们一眼,也不向我们解释他为何在这里?为何他成为了跳梁小丑的大王?

最后,俱乐部演说和敬酒的时刻终于来到了,或许我们可以从中得到一些解答吧。在一片掌声雷动中,巴兹尔·格兰特站起身。

“各位,”他说,“依照本俱乐部的习惯,每一届会长在会议启动时的第一项仪式并不是团体敬酒,而是让会员一一简短地介绍自己的事业,然后,大家再向报告者和下一位会员敬酒。本人身为资深会员,因此就让我带头发言吧。各位,多年前我是个法官;我尽心尽力地在工作岗位上维护正义、执行法律。不过,渐渐地,我发现在我的工作范围内,我连正义的边缘都摸不着。当时本人权高望重,可是却只能做些照本宣科的卑微小事。和邮差一样,我必须遵守卑鄙的律法。日复一日,我眼前尽是严重迫切的问题,碍于律法所限,我只能运用一些愚笨的牢狱之灾或处罚,假装解决了问题;可是,这种解决之道都是假的。光凭生活常识,我就可以判断这些问题只消一个吻、一阵鞭打、几个字的解释、一次决斗,或是一趟前往西部高地的旅行就可以解决的。当我重新思考这些问题之后,我的虚妄感就越来越深重。不管是耳语、誓词,或在法庭中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应该要更贴近生活才是。于是,有一次我便当众怒斥法庭上的一切荒唐事,接着我就被当成疯子,并从公众生活中退隐。”

现场的气氛,让我觉得全神贯注倾听告白的人,绝对不止鲁伯特和我两人。

“嗯,我想自己可能派不上用场了,所以,我私下让自己担任纯粹道德上的裁判,专门处理道德方面的问题。没过多久,这个非官方的荣誉法庭——经严格保密——就远近驰名了。在我面前接受裁判的人,并非因为那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比如说谋杀、无照养狗等等;我的罪犯们所犯下的过错,都是和待人接物有关的麻烦。他们在我面前领罪,是因为自私、过分的虚荣、丑闻,或是对宾客和有需要的人吝啬小气。当然,这种法庭并没有实质的强制力,它的处罚能否得到施行,全看涉案者和被告的荣誉感。不过,各位一定会很惊讶地发现,这些判决总是被完全地遵守。最近我还处理了一个令人十分满意的案例。有一位住在南肯辛顿的女士,因为心存不良地违背承诺在背后诽谤,我便判她单独拘禁;有些善心人士还很不知趣地想要救她出狱,可是她坚持继续坐牢。”

鲁伯特·格兰特盯着哥哥直看,嘴巴张得大大的;我想我也差不多吧。如此一来,为什么老夫人会发出奇怪的抱怨,以及更可怪的,为何她不愿走出来等等怪事就通通明朗了。她是“自愿刑事法庭”的被告之一,也是巴兹尔的“奇职怪业”的客户之一。

大家干杯祝福巴兹尔与他崭新的法庭事业,觥筹交错间,我们仍然一头雾水。我们感到一丝困惑的是——所有的事情居然都豁然开朗了!照理说,这应该是只有回到上帝面前时才会有的感觉啊!我们隐约听到巴兹尔说:

“欢迎诺索维先生为我们介绍‘浪漫冒险经纪公司’。”

然后我们懵懵懂懂地听着诺索维先生开始解说他的事业;他的这段话,很久以前当他向布朗少校解说时,我们就已经听过了。于是,我们的冒险史诗,如同生生不息的循环,就在它曾经开始的地方暂时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