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破案

约翰·明钦医生的好奇心实在难以忍受了。他激动得脸色发白,站在让奈医生的办公室门前迎候客人。他身旁站着一个无动于衷的警察。埃勒里来得很快。随同快步走进荷兰纪念医院的还有探长奎因、区检察官辛普森、警官维利,而且最意想不到的是,还有眼光热切、浑身颤抖的小迪居那也跟来了。

尽管埃勒里一向以沉着、冷静、温文尔雅自诩,但这次,他明显是这一群人中包括迪居那在内的最兴奋的一位。他黝黑的双颊又红又热,眼中闪烁着光芒,既明亮又快活。埃勒里极不耐烦地把大家赶进了办公室,无礼地把门口站岗的警察朝旁边一把推开,稍后回过神来,又赶忙补上一声抱歉。

明钦张罗了一阵,疲倦了,以哀伤的眼光惊讶地看着他的朋友。

埃勒里搂住了他的肩膀:“约翰,咱们的谈话需要一个人做速记。让谁来好呢?啊,对了,请一位护士,请让奈医生的助手露茜·普莱丝来吧。劳您大驾,请立刻帮我把她找来。”

明钦急忙走了,埃勒里火速冲进了办公室。

老探长双手交握于背后,站在房间当中:“下面表演什么呢,导演大人?”他平静地问。一丝哀伤的微光在他眼睛深处闪烁,“我看不出有了柜子会有什么差别。”

埃勒里朝已故外科医生让奈的那张写字台里边的角落看了一眼。这回那里安置着一个绿色的钢制档案柜。它斜放在角落里,同写字台平行。

“维利,”埃勒里慢吞吞地说,“据我所知,你好像是咱们当中唯一一个在让奈医生生前进过这间屋子的人。你还记得吗?那是道伦夫人凶杀案初步调查阶段的事情。你到这儿来搜查让奈医生的办公室,要查他的记事簿。这事和追查史瓦逊下落有关。”

“没错,奎因先生。”

“你还记不记得曾经见过这个柜子?”

“当然见过,这是我的责任,奎因先生。我甚至还打算把抽屉打开呢。我以为记事簿可能放在这小柜子里。但当时它是锁着的。后来我并没有提这件事。因为柜子的抽屉上,都贴着标明内容的标签——这些标签现在还在上头——说明每个抽屉里都是些什么东西,看来那个小本子不应该放在这里面。”

“那当然,”埃勒里打着了打火机,点起一支烟,“小柜子原来的摆放位置是这样吗?”

“是的。”

“写字台的角也像现在这样快碰到墙了吗?”

“写字台就是这样放着的,奎因先生。我记得它的每个角都离墙很近,尤其有一边的一个更近。我只能从窗户那一面挤进去,即使是这样,还是费了好大劲勉强挤了过去呢。”

“好极了,一切都吻合。我必须说,维利,”埃勒里带着不伤人的微笑说,“由于你过于健忘,没有提到有这么一个小柜子,忘了说明这个柜子所在的位置,你失去了一个扬名显功的大好机会。当然,你不可能先知道……啊,进来,约翰。请进来,普莱丝小姐。”

明钦医生让到一旁,请露茜·普莱丝先走进来。她穿着一身熨得极其平整的医院制服。当他们走进办公室时,埃勒里很快穿过房间,在他们身后关上了门。

“让我们现在就开始吧,”他又走回房间中央,搓着双手,以一种愉快的语调说,“普莱丝小姐,请您坐到您自己的桌旁,准备记录。好,太好了,就是这样。”

女护士坐下了。她掏出钥匙,打开小写字台的上层抽屉,取出记录本、铅笔,安静地等待着。

埃勒里挥手向父亲做了个手势:“爸爸,谢谢你,请你最好坐到让奈医生的转椅上。”老探长微笑着服从了。然后,埃勒里又抬起维利警官的胳臂,把他安置在门口,“辛普森,你可以坐在这里。”埃勒里把放在西墙根下的一把椅子拉了过来,检察官一声不响地坐了下来。“迪居那,好孩子。”

这孩子激动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了:“你当然也要演一个很重要的角色。你站在书架旁边,站到离维利警官不远的地方去,在那里可以得到他巨大的翅膀的保护。”

迪居那跑过房间,认真地站到了指定的地点,仿佛他要往右靠一寸的话,就会扰乱埃勒里的计划。

“约翰,你最好同检察官辛普森坐到一起去,”——医生服从了——“现在我们一切就绪。舞台布置好了。说得更形象一点,蜘蛛网结好了。老蜘蛛下巴滴着口水,正在伺机而动。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那么那只一点也不会疑心的苍蝇很快就会落网。”

埃勒里把东墙根下的大椅子拉到指挥全局的位置上,不紧不慢地坐了下来。他有意地扶了扶他的夹鼻眼镜,叹了一口气,伸出了双腿。

“您准备好了吗,普莱丝小姐?”

“准备好了,先生。”

“太好了。请记下来:‘呈纽约市总警监的备忘录’。写好了吗?”

“写好了,先生。”

“下边是小标题:‘探长理查德·奎因’。请在下面画一条线,普莱丝小姐。接着写:‘关于道伦夫人和让奈医生的凶杀案’。现在另起一行:‘尊敬的局长先生:我深感荣幸并偷快地向您报告……’”

房间里只能听到埃勒里那缓慢、均匀的口授声、女护士铅笔飞速移动的沙沙声、还有在场听众的沉重呼吸声。这时突然响起了刺耳的敲门声,埃勒里朝维利点点头:“请看看谁在外边。”

警官把房门开了一条小缝,大吼一声:“干什么?”

一个男人的声音迟疑地回答:“明钦医生在这儿吗?当宁医生请他到办公室去一趟。”

维利用带有疑问的眼神看了埃勒里一眼。后者回身半开玩笑地对明钦医生说:“你可以去嘛。大概当宁医生正非常需要你呢。”

医生把着转椅的扶手,微微抬起了身子:“哦,你看我应该?……”

“请便。我估计此地过一两分钟或稍等一会将会演出一幕独具一格的活剧来。你可不该错过看好戏的机会哟。”

明钦低声说道:“告诉他,我正忙着。”他又坐进了转椅。

维利就在来人的鼻子前面关上了门。

“维利,他是谁?”埃勒里问。

“库柏那家伙,门卫。”

“噢!”埃勒里仰身靠在椅背上,“咱们继续进行吧,普莱丝小姐。从咱们很不礼貌地被打断了的地方接下去。我说到哪儿啦?”

年轻小姐口齿伶俐地很快念道:“呈纽约市总警监的备忘录,探长理查德·奎因。关于阿比嘉·道伦夫人和法朗西斯·让奈医生的凶杀案。尊敬的局长先生:我荣幸并愉快地通知您……”

“上述两起凶杀案业已真相大白。道恩夫人和让奈医生系被同一名凶手杀害。凶杀的原因我将在以后例行报告中另行呈报。”

埃勒里又听到有人敲门,便跳了起来。他的脸在发烧:“混账,这是谁?”他大叫了起来,“维利,不要开门。最好别让这些该死的敲门声来打扰我。”

维利把门开了一条几英寸宽的缝,把一只大火腿般的拳头伸了出去,做了一个明显的姿势,然后把胳膊缩了回来。呼的一声,门关上了。

“这次是哈尔德医生,”他说。“我让他滚到地狱里去了!”

“好哇!”埃勒里朝护士摆了摆手说,“继续吧。‘凶杀的原因我将以后另行呈报。在本报告中我将报告侦破的方法。’另起一行,普莱丝小姐。‘杀害道伦夫人和让奈医生的凶手是……’”

埃勒里又停了下来。这回办公室里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等一等。我忘记了。这里应该插进一小段莎拉·弗勒的病历。在让奈医生搜集的‘弗勒、当宁病历记录’里,普莱丝小姐,请您把这份文件给我找出来。”

“好的,奎因先生。”女护士从自己的转椅里站起身来,她那浆好的白制服在沙沙作响。她把速记簿和铅笔放到打字机上,穿过房间走向让奈医生的写字台。

“对不起。”他低声说。

奎因探长自言自语地在说着什么。他把转椅向前挪挪,好让女护士能从他身后通过,到柜子跟前去。女护士从老头背后挤了过去,轻轻碰到老探长身上,然后从浆洗得挺直的围裙口袋中掏出一把小钥匙,弯腰把它塞进了下层,一个抽匣的锁孔中。

房间里笼罩着死一般的寂静。老探长没有回头。他的手指在一个玻璃镇纸上敲着节拍。维利、辛普森、明钦和迪居那都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女护士习惯性的动作。每个人的脸上都透出一片紧张和期待甚至是迷茫的表情。

普莱丝小姐终于又直起腰来,手里拿着一个蓝色封面的文件夹,夹子里是一叠装订好了的纸。她从转椅和小柜之间又挤了过来轻轻地擦过老探长身上,然后把文件夹递给了埃勒里。女护士静静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把铅笔在笔记本旁摆好,准备继续速记。

埃勒里很舒适地靠在椅背上,慢慢喷出一口烟来。他的手指机械地翻动着蓝色文件夹中的病例报告内页,半睁半闭的眼睛却瞧着坐在被害的外科医生写字台后的父亲。

他俩意味深长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彼此全明白了。老探长的脸上,似乎放出了一种光辉。这是理解,这是惊讶,这是赞同,这是对智慧的肯定。这光辉转瞬便消失了,留下老头一脸阴森严厉的皱纹。

埃勒里微微一笑:“我好像觉得理查德·奎因探长方才有了一个重要的发现,”他从容不迫地宣布道,“哼,同奎因父子是开不得玩笑的哦!”

老探长在转椅中不安地扭动着身躯。

“爸爸,你是否想把呈给局长的备忘录的口授工作亲自完成呢?”

“是的,我想我要这样做,”老探长以一种冷酷而平静的口吻说,他从转椅上站起来,从写字台后挤了出来,走过整个房间,双手撑着女护士的写字台,用指关节敲敲护士的打字机。

“请您记下,普莱丝小姐,”他厉声说道。他的眼睛明亮而且充满愤怒,“‘杀害道伦夫人和让奈医生的凶犯是一一露茜·普莱丝。’维利,把她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