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无所获
“飞到哪儿?”飞行员问。
“洛杉矶市立机场。”
这架飞机不算大,起飞后直向西北方向飞去,大家挤坐在一起,谁都没说话。飞行员在空中调整着高度,很快他们便飞到了一条黑色山谷的上方,把扑面而来的气流像分头缝儿似地恰好分成两半,分别漂荡在圣伯纳迪诺牧场和圣贾辛图牧场的上空。
“会把我的飞机怎么样?”特伊问道,他的脸趴在雨雾蒙蒙的飞机舷窗上。
“这会儿大概它已经在洛杉机了,”格吕克警官回答说,停顿了一下他又说道,“当然,我们不能把他们……它一直放在那儿。”
邦妮摇摇布彻的肩膀:“我曾经去过一次停尸所,是去拍一部电影。尽管那是在演戏,也够……那地方相当冷,妈妈不喜欢……”她闭上了眼睛又说,“给我支烟,布彻。”
他为她点上一支烟,放到她的嘴里。
“谢谢。”她睁开双眼接着说,“我想你们都会觉得我的表现就像个不懂事的孩子,那是因为……实在是个打击,不,比那还要糟。现在我又能思考问题了……妈妈!这简直是不可能的。”
特伊没有转过身,却说了句刺耳的话:“我们都知道你的感受。”
“是吗?对不起。”
埃勒里眺望着外面风雨中的夜色。远远的地面有一串亮点,再往前亮点多了起来,像是在一块黑色天鹅绒垫子上散布着星星点点的钻石。
“里弗赛德县,”警官说,“我们很快就要飞过它的上空了,然后离机场就不远了。”
他们注视着那些亮点,看着它们渐渐变亮、变小、暗淡以至消失。
特伊突然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到过道前面去了,不一会儿又返回来,嘴里叫着:“为什么?”
“为什么?什么为什么?”警官奇怪地问。
“为什么要害死爸爸?为什么要把他们两个都害死?”
“如果我们知道的话,案子就好破了。坐下吧。”
“什么迹象也没有,他们遭到抢劫了吗?他身上带有1000美元的现金呢,我就在今天早上交给他的,算是——结婚礼物。邦妮,你母亲随身带大笔的钱了吗?”
“别和我讲话。”邦妮说。
“不是为了钱,”格吕克说,“他们的私人物品没有被动过。”
“那么是为了什么?”特伊叫起来,“为什么?他是个疯子?”
“坐下吧。特伊。”布彻不耐烦地说。
“等一等!”他那双充血的眼睛眯了起来,“会不会是个意外?我是说,会不会只是要杀害他们中的一个,而另一个不过是个牺牲品——”
“既然你说到这儿,”埃勒里拉着长声说,“我想你已经多少理出点头绪来了。”
“你是指什么?”
“我认为杀人动机是本案的关键。”
“噢?”格吕克警官来了兴致,“为什么?”
“因为好像再没有别的什么比它更为重要了。”
格吕克看上去满脸怒气。特伊猛地坐下,点着一支烟抽起来,目光并没有离开埃勒里的脸:“说下去,你对这件事有自己的看法。”
“他是个疯子,”格吕克忿忿地说,“不过我承认他的脑子里有点儿想法。”
“不错,你们看,”埃勒里把胳膊肘放在膝盖上,认真地说,“让咱们从头开始。以我在过去几星期里的观察,你父亲好像是只喝西德茄这一种酒,对吧?”
“还有白兰地。他也喜欢白兰地。”
“噢,当然了,鸡尾酒远远比不上加了点儿菊味白酒和柠檬汁的白兰地够味儿。而对你母亲来说,邦妮,她似乎格外青睐马丁尼酒。”
“是的。”
“我好像记得,事实上,她近来说过西德茄的坏话,这说明她并不喜欢它,是这样吗?”
“她讨厌那种酒。”
“我爸爸也不能忍受马丁尼,”特伊嚷道,“这又说明什么问题呢?”
“说明了有人——很显然就是那个凶手颇费了一番心机。这几乎不可能是个巧合,谋杀不是偶然发生的——有人送给布里斯和杰克一篮告别礼物,里面刚好是两只保温瓶,其中一瓶里装的是西德茄,另一瓶里是同样装得满满的马丁尼。”
“你是想说,”布彻皱起眉头说,“从送酒这件事上,说明凶手相当了解布里斯和杰克对酒的偏好,是吧?埃勒里,我想你不会再有更高明的想法了。在好莱坞人人都知道布里斯爱喝马丁尼、杰克爱喝西德茄。”
格吕克警官这时面露得意之色。
可是埃勒里笑道:“我指的不是这个。我是在推翻特伊关于是意外的说法,那根本就不可能,别再这么想了,那不合逻辑。”
“假如,这一点几乎是无可争辩的,送篮子的人知道布里斯喜欢马丁尼而杰克偏爱西德茄,那么在每瓶酒里分别放入致命剂量的吗啡就意味着每个喝酒的人——喝西德茄的杰克和喝马丁尼的布里斯——都会被毒死。凶手不是只想害死喝马丁尼的布里斯,不是只在马丁尼酒里放了毒。同样地,假定杰克是唯一想要谋害的对象,”他叹口气又说,“另一个也难逃一死。不管是你的父亲,特伊,还是你母亲,邦妮,都别想活着走出那架飞机。这显然是一起精心策划的双人谋杀案。”
“你是在哪儿产生这些念头的?”格吕克阴沉着脸问。
“我也说不清楚,一个人在游戏进行到这会儿时一般很少想到这些。”
“我认为,”布彻扬嘴说,“你要谈的是作案动机。”
“噢,那个嘛,”埃勒里一耸肩膀说,“如果同一个动机适用于他们两个人,就像现在看上去的那样,情况就更复杂了。”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邦妮叫道,“妈妈连只小飞虫都不会伤害的。”
埃勒里没有回答,眼睛望着窗外掠过的夜色。
格吕克警官突然开口说道:“斯图尔特小姐,你的父亲还活着吗?”
“我还是个婴儿时他就死了。”
“你母亲没有再结过婚吗?”
“没有。”
“有没有……”格吕克警官犹豫了一下,然后尽量委婉地说,“她有没有其他的……感情纠葛?”
“妈妈?”邦妮笑起来,“别开玩笑了。”说着她把脸转到一边去了。
“那么你的父亲呢,罗伊尔?你妈妈也不在了,对吧?”
“对。”
“好了,就我所知,”格吕克清清喉咙说,“你爸爸是女人崇拜的对象,他周围的女人会不会因为听到他宣布要跟布里斯·斯图尔特结婚而感到伤心绝望呢?”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爸爸的保姆。”
“那么说可能是有这么个女人?”
“有这可能,”特伊迅速地说,“但是我觉得没有。爸爸不是人见人爱的天使,他只是比较了解女人、看破红尘,其实私下里他是个好人。我所知道的他的几次恋爱都是以平静分手而告终的。他从来不会对他的女人撒谎,而且她们也都清楚自己看上他的是什么。这一回你是大错特错了,格吕克。还有,通常这因爱生恨的事儿都是男人干的。”
“嗯。”格吕克的兴头不那么高了,不过他好像并没有完全心服口服。
“我提议,”埃勒里说,“咱们用排除法。寻找杀人动机在理论上都是要看谁会从谋杀中获益。我相信假如问一下谋杀对谁最不利,我们会有很大进展的。咱们先从最亲近的人开始,你,特伊,还有你,邦妮。很明显,在所有有关的人当中,他们的死对你们两个来说是最重大的损失。你们失去了唯一的父亲和母亲,你们和他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邦妮紧咬嘴唇望着窗外,特伊用手指把烟头掐碎了。
“电影公司呢?”埃勒里耸耸肩,“别一副吃惊的样子,布彻,逻辑分析是不带感情色彩的。公司会损失大笔的金钱:它永远失去了两位最红的、最能赚钱的明星。说得具体点儿,目前最直接的损失就是我们正在筹备的那部大片只好取消了。”
“等一下,”格吕克说,“会不会是公司间结的仇?跟别的公司在签约方面有什么矛盾吗,布彻?知道有谁会乐意看到马格纳的两大明星从电影圈消失吗?”
“噢,别犯傻了,警官,”布彻连忙说,“这里是好莱坞,不是中世纪的意大利。”
“是不太像。”格吕克也自语道。
“接下来,”埃勒里饶有兴味地瞟了格吕克一眼,接着说道,“负责杰克和布里斯演出合同等私人事务的经纪人事务所——我想该是艾伦·克拉克那里——也同样蒙受了损失。”
“所以在某种意义上说,所有与杰克和布里斯有关的人,不论是私人关系还是工作关系,都有非常大的损失。”
“你算说对了。”
“可是,埃勒里,”布彻抗议道,“倒是该找出谁会从这场犯罪中获益才是。”
“是从钱的角度讲吗?好,咱们来看看,杰克或者布里斯有没有留下大笔财产?”
“妈妈什么也没有留下,”邦妮毫无生气地说,“就连她的那些首饰也都是人造的,她把赚来的每一分钱都花光了。”
“那么杰克呢,特伊?”
特伊的嘴角弯了一下:“你说会怎样?你也看见那些欠条了。”
“有没有上保险?”警官问,“或者是加入信托基金?你们这些好莱坞的演员总是爱把钱花在买保险上。”
“我母亲,”邦妮不大自然地说,“不太相信年金保险或其他任何一种保险。她其实一点儿都不在意钱的价值,我老是得帮她填补帐上的亏空。”
“爸爸有次拿出一张10万元的保险单来,”特伊说,“可是它得在你预付第二次保费后才有效。他说真是见鬼——那天下午他本来要去赌马的。”
“可是说了半天,”格吕克警官叫道,“这里面应该是有某种动机的,一旦目的达不到,便要报复。到底是什么呢?我都想要把那个叫帕克的人召来问问看了。”
“好哇,”特伊冷冷地说,“那么亚历桑德罗和那些欠条呢?”
“欠条已经在你父亲手上了,”埃勒里说,“如果他没有还钱,你说亚历桑德罗会把欠条还给他吗?”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事,”特伊嘟嚷着,“我要问的是,爸爸从哪儿搞到这11万的?”
“你敢肯定,”格吕克慢慢地说,“他不会有那么多钱吗?”
“当然没有!”
格吕克警官用手来回搓着下巴:“亚历桑德罗的真名是乔·迪桑尤利,他在纽约参与制造了多起骗局,是个典型德无赖。”说着他自己又摇摇头,“可这不像是个无赖干的。在酒里下毒!如果乔·迪桑戈利想要让一个赖帐的人倾家荡产的话,他会在牌上做手脚的。这是他的拿手好戏!”
“现在和从前不同了,”特伊叫了起来,“这该是个把他抓起来的理由!要我亲自去找他吗?”
“噢,我们会查一下他的。”
“不管怎样,”埃勒里说,“那个化名亚历桑德罗的乔·迪桑戈利会因为你父亲赖了赌帐不还而把邦妮的母亲也害死吗?”
邦妮冲动地说:“我说过跟他结婚只会惹来麻烦德,我早就知道。可她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特伊涨红了脸转身到一边去了。格吕克啃着手指甲,不时留意着邦妮和特伊这两个人的动静。
这时飞行员打开他身后的舱门说:“咱们到了。”
大家向下望去,只见地面上黑压压地挤满了人。
邦妮脸色发白,抓紧布彻的手说:“这……这简直就像是一个大家伙死了,一大群小黑蚂蚁全围了上来。”
“邦妮,你不一直都是众人眼中的偶像吗?这吓人的阵势很快就会过去的,别让人看笑话,抬起头来。”
“可我办不到!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你……”她把他的手抓得更紧了。
“现在,斯图尔特小姐,别紧张,”格吕克警官说,“你得面对这一切。我们到了……”
“是吗?”特伊苦笑着说,“要我说呀,咱们这趟什么进展也没有,回来得倒挺快。”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埃勒里小声说道,“一旦查出毒死杰克和布里斯的原因、搞清楚杀人的动机,这案子就指日可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