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回顾
在他多彩多姿的生活经验中,埃勒里·奎因从没有一次比这天早晨在客厅布置伟大的实验场景更小心谨慎的。而这一次,奎因警官和他一起。
为什么他们相信绝对的小心和煞费苦心的准备是必要的,用不着费心去和任何人解释。因为唯一一个能够理解其原因的人却不在——维利警佐,这个平时总是精确守时的人并不在现场。再一次——因为过去也曾有过一次,警官对他的消失并不介意。
一开始整个过程的确十分顺利,埃勒里在一早就扮演一个冷面侦探,他从总局召集一些和这个案子相关的人手,并认为自己从此成了一名没有报酬的贴身保镖。无须解释或道歉,只要说一句:“奎因警官的命令!”所有的警察就都乖乖闭嘴。
因此,当钟走到10点整,唐纳德·科克办公室外的接待室——也就是犯罪现场——充满了好奇、微微发抖的人们。在侦探特罗姆斯警惕的目光下,低声咆哮的老科克博士坐在轮椅上,被顺从的狄弗西小姐推进接待室;唐纳德·科克和他妹妹玛赛拉在侦探瑞特的陪同下走进来;皮肤很明显泛紫的谭波小姐和侦探赫西一起进门;格伦·麦高文一踏进门,就受到侦探约翰逊的“照顾”,他十分愤怒,但没有反抗;菲里克斯·伯尔尼十分不情愿地一早就到了,在侦探皮戈特的催促下进来,后者好像对他的任务十分反感;奎因警官本人站在艾伦·塞维尔身旁;奥斯鲍恩发现他自己被一个强壮的警察推进接待室;即使是长赛乐的经理奈伊和浓眉大眼的酒店警卫布鲁梅尔,楼层管理员夏恩太太,还有科克的管家赫比尔,都一视同仁被有礼地监视着。
当他们都被集合好,埃勒里·奎因轻轻地把门关上,对着这群安静坐着的人微微笑,井非常专业地看了看所有紧靠墙壁的侦探。他对奎因警官点点头,老奎因静静地站在通往走廊的门前,埃勒里随即大步走到房间中央。
白色的晨光从阴沉多云的、令人压抑的天空缓缓流出,从窗外照进来。一个像棺材似的木箱就放在他们面前,盖子并未完全盖紧。里面的东西并未呈现在他们眼前。但是所有复杂费解的眼光,纷纷直视着那口棺材。
“女士们先生们,”埃勒里·奎因开始说话,一只脚踏在木箱盖上,“我猜大家一定对今天早上把大家请到这里的特殊的目的非常好奇,我不会让你们的困惑持续太久。今天早晨我们聚在这里,是为了要揭发这个杀害不久前来到这里并在这里遇害的人的凶手。”
他们正襟危坐,既恐惧又着迷地瞪大眼睛看着他。狄弗西小姐低语道:“这么说你知道——”她马上面红耳赤地闭上嘴。
“闭嘴!”科克博士呵斥道,“我们能否这样理解,奎因,这是你所钟爱的犯罪侦破的怪异演示中的一次吗?我必须说这……”
“仅此一次,拜托,”奎因微笑道,“是的,科克博士,我的目的就是如此。这么说吧:是战无不胜的逻辑的具体展示。心灵可以超越一切。最后的胜利属于能自我教育的大脑。对你的问题——狄弗西小姐,我们将会证明一些有趣的事,并且看看它们将把我们引到什么地方。”他举起手,“不,不,不要发问,拜托……噢,在我开始之前。我想,要凶手自己往前站一步,同时节省我们双方的时间和脑力,是否是徒劳的?”
他严肃地看着众人,但是没有人回答,所有的人都心虚地盯着他的脸。
“很好,”他干脆地说,“开始吧!”他点着一根烟,半闭双眼。
“这个案子令人震惊的事实是所有的东西在凶案现场都是颠倒的,包括死者身上的衣物,全都被反穿着。我说‘令人震惊’,甚至我那在观察判断这类现象方面训练有素的头脑对此也感到十分惊讶。我大胆地说,甚至连想象这倒置的方法并把它付诸实施的凶手,也不能确切地意识到这件事将会多么令人惊讶。
“惊讶之余,我开始着手去分析这些现象,或者不如说是事实。经验告诉我,罪犯在犯罪时的积极行为——与下意识行为相反——很少是没有目的的。这件案子是一个积极而有意识的行为。它难度高、需要花费宝贵的时间来完成,我稍后会说明。因此,在它背后一定有原因。虽然它看起来的确像是精神错乱的发狂之举,但至少,他肯定是个有理性的人。”
他们都痛苦地注意倾听。
“我承认,”埃勒里继续说,“直到昨天,这个真正的目的仍使我困惑。我不停地拼命在心中思索答案,但是就我所知,我不懂有什么理由必须把所有的东西倒置。当然,我假定倒置的意义是指:某个倒置的东西和案子里的某人有关。这似乎是唯一的可能,然而我在文字的字义上被绊住了,集邮上的术语使我困惑不解,以致我不止一次要全部放弃。所有令人为难的问题都必须被解答。如果每一样事物都被倒置,是暗指倒置的意义与某人有关,那这个‘某人’必定会被牵连进这件谋杀案。倒置真正的意义是什么?谁会被牵扯进这件案子?还有更重要的,是谁在第一现场把所有的东西倒置?到底是谁牵连谁?”
他轻轻地笑了笑:“我看到你们脸上困惑的表情,我不怪你们!我找到很多线索,这些线索都引导着调查的方向,很不幸,它们把人引向晦暗,而非引向明确的答案。至于是谁做的,是不是凶手?是不是一个无意中目击凶案的人做的?如果是凶手要意指某人,那应该有一个人被陷害才对;然而这一陷害是可想象的最可悲的陷害。因为它是如此不确定、如此含糊不清、如此令人难以理解。如果所有的事物是被某个目击犯案过程的人所倒置的话,为什么这个人不更明确地说出来?而是用这种极其含混、这么复杂的方法留下线索暗喻凶手的身份?你们现在明白我曾面临着什么情况。无论我朝哪一方面想,眼前都是一片黑暗。”
“后来,”埃勒里说,“我发现事情的经过是那么简单,我是多么容易自己误入歧途。我犯了一个错误:误解事实。我的逻辑推理并不完备,并没有考虑到一个惊人的事实是:倒置通常有两种解释,而非一个!”
“我听不懂你这种西塞罗式的演讲,”菲里克斯·伯尔尼突然说,“这事是真的这么深奥?还是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位从中国来的先生,”埃勒里说,“请您遵守礼节,保持平静,你很快就会知道的,伯尔尼先生……诚如你所知,我反复思索,最后发现了这个谜语最可能的两个答案。第一个我已经提过——将每件事物倒置的用意是要指出某个陷入本案的人;另一个含意曾被我忽略掉,”埃勒里的身体微向前倾,继续说道,“把每件事物都倒置,是为了要掩盖与这案子有关的人的身份。”
他停下来,重新点燃一根烟。他细察他们每一张脸,但他所看到的只是迷惑。
“我看,有必要把事情说得更明白一些,”他缓缓地吐了一口烟说,“第一个的可能性使人离本案真相越来越远;而第二种可能性却使人接近事实真相。第一个可能性是要牵连揭示什么;而第二个却是要隐瞒事实。也许我可以借由问问题来说得更清楚:包括尸体以及犯罪现场的所有东西都被倒置,对谁而言,是需要被隐藏的?在这案子相关的人之中,谁必须被隐藏、被伪装、被掩饰?”
“如果这具尸体和所有事物都被倒置的话,”谭波小姐低声大胆地说,“一定是死者的某些事情必须被隐瞒,我想。”
“太棒了,谭波小姐,你抓住关键了。在这个案子里,只有一个人,必须将所有事物反转才能达到隐瞒的效果,那就是死者本人,并非借由倒置的意义来寻找凶手、或是可能的共犯、或者是凶案可能的目击者。必须寻找与死者相关的倒置的意义。”
“你说得那么快,好像一切都很合理,”伯尔尼说,“但是我还是不明白……”
“正如荷马所说,”埃勒里低声说,“‘让我看见事实,就不再疑惑了。’对什么人说什么话,伯尔尼先生的问题显然是:这些倒置的意义与死者有什么关系?确切地说,与他相关的倒置到底是什么?是的,就我们的推论来看,有些关于死者的事物被倒置,是凶手为了要隐瞒、掩饰、遮盖所为。也就是说,如果死者有些事,某一件事,对他而言是颠倒的,然后凶手也把和死者有关的每件事物都倒过来,是不是就可以遮掩死者身上唯一的颠倒——要分辨出死者身上唯一与别人区别之处,在开始时实在是一件极困难的事。”
年轻的出版商眼中流露出极惊异的神色,他紧闭着双唇往后一靠。然后,他以新的、困惑不解的方式研究着埃勒里·奎因。
“一度我的思索达到这个阶段,”他继续带着娜愉的表情说,“我知道我终于站在一个稳固的基础上。我有条件继续工作下去——世界上最明确的东西:一条确切的线索。它立刻确认了一个以前忽略的一个事实,而且奇迹般地驱散了迷雾。因为,我只要问我自己,死者的尸体有没有任何能指出最初倒置现象的可能的实质;即凶手刻意用倒置所有的事物来掩盖的现象。很快就有答案了,的确有。”
“线索?”麦高文低声说。
“我亲眼看见尸体。”唐纳德·科克开始用好奇的语气说。
“拜托,先生们,时间宝贵。这个线索指示是什么?事实是:‘死者身上没有领带’,即使在犯罪现场也没有!”如果这时埃勒里大声喊咒语:“阿不拉卡达不拉!”也不可能使听众的面部表情更茫然。
“没有领带?”唐纳德屏着气说,“但是……”
“我们天生自以为是,”埃勒里耐心地说,“死者本来是戴着领带的,但是凶手拿走了,因为领带可能会使死者的身份有据可查。但是现在我可以肯定根本没有领带;也就是死者根本没系领带!记得吗?当他和夏恩太太、和奥斯鲍恩交谈,或出现在狄弗西小姐面前时,他都用围巾裹住他的脖子。换言之,凶手根本没有拿走任何领带。”
“充其量,”科克博士不由得产生兴趣,抗议道,“这是泛泛的推断,奎因。这只是个推测,不一定等于事实。”
“我亲爱的博士,这个推测是倒置是为了掩饰某些事这个论据的必然结论。但是我也同意,如果它就这样成立,的确是不够充分。很幸运,一个既存事实提供了确凿的证据。”埃勒里扼要地补述帆布袋的发现经过并一一说出里面装的东西,“因为里面有死者的必需品,从外套到鞋子,样样俱全——然而最常见的物品却不在行李袋里——一条领带。可以肯定,领带不在的理由一定是行李袋的主人并没有戴领带的习惯。你明白了?”
“嗯,”科克博士喃喃道,“的确是可靠的证明,这个人是不戴领带的……”
“之后本案就纯属儿戏了,”埃勒里耸耸肩,晃了晃手中的烟,“我问自己:什么人总是不打领带的?”
“神父!”玛赛拉脱口而出,她往后一靠,脸变得通红。
“完全正确,科克小姐。一个天主教神父——或者,更精确地说是一个天主教神父或圣公会的教士。后来,我也记起一些事,所有见过他或和他交谈过的证人都提及死者的声音有独特的音质。他的音质特别的柔和,几乎是甜过头了。然而这绝非结论,在本案中,它甚至不能算是一个不错的线索,它正巧符合我所推论的神父会有的特征。行李袋内还有一本非常破旧的天主教每日祈祷书,以及一些宗教人士用品,我无法再对这点有任何怀疑。至此,我已经完全掌握了全部倒置过程的核心,倒置这个现象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一直被隐藏、被不相关的倒置所埋葬的——是否就是领带这个线索?突然,有一个念头在我的脑中爆发:一个天主教神父或圣公会的神职人员的领子是倒转过来穿。这就是——倒置!”
令人窒息的沉默,奎因警官站在靠走廊的门前,丝毫不为所动。他的双眼紧紧地盯住他对面的那扇门,就是通往办公室那扇紧闭的门。
“这样,我终于弄清倒置在这桩罪行中代表的意义,”埃勒里叹口气,“凶手把所有事物倒置的目的是为了要掩盖死者是个神父的事实,为了要隐瞒死者不系领带与穿着和一般人领口相反的衣服。”
他们都恍然大悟了,好像有人给了个信号让他们个个都恢复生机。但随即谭波小姐的柔和声音不知何故响起:“还有什么事弄错了,奎因先生。那是一个很平常的领口,不是吗?凶手为什么不只把死者的领口转回平常的位置呢?”
“出色的反驳。”埃勒里微笑道,“自然我也想到了,当然,凶手也一定也想到了。顺便一提,我应该指出来的是:这个戴着围巾的受害者曾经让凶手大吃一惊;事实是,与本案相关的任何人,包括凶手在内,在这个矮胖的男人静静地走出这层楼的电梯之前,都不曾见过他。死者的围巾围住下巴,在他被杀害之后,凶手才知道他是个神父……我现在可以回答你,如果凶手已经把领口转回来——意思是,转向一般的位置——它会突出得像一根受伤发肿的拇指。这条失踪的领带会引起进一步的注意,而这正是凶手急欲掩盖的事实。”
“但是,为什么这个恶魔,”麦高文反驳道,“这个杀人恶魔不去弄一条领带,系在死者的脖子上,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的确,为什么?”埃勒里目光炯炯地说,“这个问题,我也想到了。事实上,这是在这整个逻辑结构中的最重要的指标。我现在不能充分回答这一问题,但是稍后你就会明白为什么凶手无法拿到一条领带。当然,他不能用他自己的……”埃勒里不怀好意地笑着说,“因为,如果这个人是一位先生,他会遇见其他人;是一位女士,就无从准备一条领带了。但更重要的是,他不能离开接待室;待会儿我会让你知道为什么。总之,在这一点上记住我的话,他最好的选择是让死者的领口保持原状——翻转的——然后像一个盲人似的把死者身上和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来个大翻转。借此来掩盖领口与一般人相反的意义和少了条领带的线索,也企图借此诱导警方误入迷魂阵。”埃勒里顿了一下,继续若有所思地说,“事实上,依我的看法,很显然我们是在和一个具有丰富想象力的人打交道,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杰出。他能力极强,有办法。天才到想得出把所有衣物反穿的主意;而也只有充足的脑力和逻辑才会知道光是把衣物反穿是不够的,因为只是衣物反穿的特异性反而会引起注意。所以他把家具转向,把所有的东西也按照这个规则移位,把注意力从衣物上,同时也从领口上引开。因此,整件事形成一条完美的、环环相扣的逻辑推演链。而他也几乎成功了。”
“但是即便这样,即便你知道死者是一名神父……”唐纳德开始说。
“我从哪里得知的?”埃勒里扮了个鬼脸,“不错,我只知道死者是个神父,虽然使搜寻的范围缩小了,仍然是很困难的事。但是,那时出现了行李袋的事。”
“行李袋?”
“是,我自己没想到行李袋;是奎因警官的主意,这是他不朽的贡献。自始至终,凶手都知道他所面临的是什么。当他翻死者的口袋时,他发现这张寄存单据,上面记载着行李是寄存在长赛乐酒店。因为他最主要的目的,是要防止死者的身份暴露,所以很显然他一定要弄到寄存在长赛乐行李间的行李,以免它落入警方手里。但他又害怕,因为长赛乐一直在警方严密的监控下。于是他犹像、担心、害怕、顾虑重重,拖了好几天。终于他想出把行李拿到手的计划:把一张签上假名、写好指令的字条及五元纸币和行李存单送到邮局。当事情一发生时,我们就立刻得到线索;而他在一旁观察,眼睁睁地看着计划被破坏,便没有去中央总站拿行李,而行李落入我们手中。
“看看这个凶手拖延导致了什么结果:行李袋一打开,我们发现死者的衣物上有上海的标签。而且当中有些衣服还是新的,应该是最近才在中国买的。我把这些与下述事实联系起来,尽管在全国都做了彻底的寻查仍没有在我国找到此人。这个神父曾住在美国,只是最近刚刚访问完中国回来,我想在本国应该有人会出面指认他——他的朋友或是亲戚。但是,没有。因此,他是长期定居东方的居民这件事,倒像是有可能的。但是如果他是来自中国的天主教神父,我们会有任何资料吗?在这个佛教和道教的国土上,天主教神职人员是特殊的一类。”
“他,是个传教士,”谭波小姐缓慢地说、。
埃勒里笑了:“又答对了,谭波小姐!我完全相信,这位带着每天祈祷书、说话很温和、仁慈的事奉主的先生是一位来自中国的传教士。”
奎因警官瘦削的肩头正靠在门上休息,突然有人砰砰砰大声敲门。警官很快转身,把门打开。是维利警佐,像往常一样,一脸的冷酷与严厉。
埃勒里低声说了句:“抱歉,失陪一下!”匆匆走到门口。所有人都带着不安和焦虑的表情看着他们三个人在门边密商。维利警佐低沉如雷鸣的声音透露着不样,警官则得意洋洋地在一旁观望,埃勒里一边低语一边用力地点头。什么东西从维利强壮的手上传到埃勒里的手上,埃勒里转过身去,仔细检查手中的东西,随即转回来,微笑着把手上的东西塞进口袋。警佐斜靠在门上,魁梧的身躯就站在警官身边。
“很抱歉,中断了,”埃勒里平静地说,“维利警佐有一个划时代的发现。我们说到哪里了?噢,对了,我大概知道唐纳德·科克的访客是什么了?后来念头让我相信我已经掌握了关键——顺理成章——我知道引发凶手作案的直接动机是什么。这完全是从神父身上得知的,像神父这样一个血肉之躯,这房间里的人没有一个认得他,可是他却上门来,指名道姓要找唐纳德·科克。
“只有三种人会到科克先生的办公室来找他:集邮者、玩珠宝的人以及与出版有关的人,主要是作者。这名神父没有告诉科克最信任的助手奥斯鲍恩先生他找科克先生有什么事,甚至连自己的名字也不愿说。这听起来就不像是谈出版合约之类的事。于是我就想到神父来找科克最有可能的原因,一定和科克另外两个嗜好其中之一有关:邮票或珠宝!
“现在我了解,如果方才所言是真的,这名传教士到这儿来是要来卖珠宝邮票或者是要来买——也可以把两者都包含在内。但从他身上廉价的穿着、他的这一段旅程这种种迹象看来,我确信他不会是个买家。所以,他是打算来卖东西的。这和他神秘正好相符。他有邮票或珠宝打算卖给唐纳德·科克,一些贵重的东西,这可以从他尽量简朴的外表上判断。很明显的,他被谋害的原因,一定是他大老远从中国来打算要卖的邮票或珠宝。甚至可以推想得出,因为科克是专门收集中国邮票,这名传教士手上拥有中国邮票的可能性远大于珠宝。这还不能确定,只是可能性较大。因此,以我自己解决这个案子的方法,我要维利警佐去搜索作案目标,看看能不能找到中国邮票;也顺便找找那些珠宝。”埃勒里停下来又点了一根烟,“我是对的,维利警佐是找到了这张邮票。”
有人喘了口气,但是当埃勒里在众人脸上搜寻时,他看到的只是凝视他的眼神。
他徽笑着从口袋中拿出一个牛皮纸大信封,从信封里他又拿出另一个小一点、写着中文地址的样式奇怪的外国信封,角落上一张盖着邮戳的邮票。
“科克与麦高文先生,”——这两个人犹豫着站起来——“我们最好请教一下这两位邮票方面的专家,你们觉得这是什么?”
他们两人勉强向前,但又好奇。科克慢慢地拿起来,麦高文则从旁凝望。他们两人几乎同时大叫一声,并且开始兴奋地彼此低声讨论。
“好了,先生们!”埃勒里说,“我们都很期待你们指点,那是什么?”
这信封上的邮票,是一张小小的、长方形的薄纸片,只印单色,是明亮的橙黄色,在长方形的边缘内,盘绕着一条传统民俗中的龙。面值五分钱。邮票的印刷很粗劣,信封本身也因年代久远而泛黄破损。信封其实是早期但至今仍在使用的欧式信封,一面写信,另一面写地址,把它折叠起来即可邮寄。
“这个,”唐纳德说,“是我所见过最珍贵的东西,对一个专门搜集中国邮票的集邮者来说,是个了不起的发现。这是中国最早发行的官方邮票,它的实际发行日期比标准的邮品目录上公认的首收发行日期早好几年。由于是实验性的出版,所以印量极少,邮政系统使用的时间非常短。这种票,无论是贴在信封上的,用我们的行话来说是实寄封,还是单剪下来的,都没有发现过——老天!它真是个极品!”
“甚至在中国邮票的专门目录上都没有提到过,”麦高文嘶哑地说,一边贪婪地看着信封,“在一篇谈老邮票的学术论文上曾粗略地提过它,格外深情地谈到它的颜色,就如同集邮者格外喜爱大英帝国国家首次发行的一便士黑票一样,天啊!它真是漂亮!”
“那你认为,”埃勒里慢慢说,“这张邮票是不是非常有价值?”
“太有价值了!”唐纳德叫道,“它比那张英属圭亚那的邮票更有价值!绝对是,只要它是真品。这需要更进一步的专业鉴定才行。”
“它看起来应该不是伪造的,”麦高文皱着眉头说,“它贴在信封上,上面的邮戳也很清楚,而且……”
“你看它值多少钱?”
“价值连城,开多高的价也不为过。这些东西值得收藏家出最好地价钱,圭亚那那张拍卖记录是五万美元,”唐纳德的脸色一沉,“如果我的财务状况稳定的话,我会尽我所能出最高的价码,它可能会是所有邮票中价钱最高的;但是,天呀,它是全世界绝无仅有的!”
“呃,谢谢你们二位,”埃勒里把信封收好,放进口袋。科克和麦高文慢慢走回座位,有好一会儿都没有人说话。
“这张中国邮票,”埃勒里终于重新开始说话,“这也许是解决整个事件的神来之笔;因为它,我们的传教士朋友远涉重洋从中国来到这里。我敢说,他一定把它好好地藏在某个隐蔽之处,并且期待着能发笔大财,可以让他离开教会,下半辈子过着舒适豪华的生活。在上海他一定就各方打听过,像这样的珍品,在中国邮票的收藏市场上,谁是大买主;我猜是在那里,或在北平——上海的可能性更大——他得知唐纳德·科克先生……结果它反而害死了神父,因为凶手知道这张邮票的价值不菲。”
埃勒里停下来,目光向下,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脚下像棺材一样的木箱:“我们已经知道死者的身份——除了姓名,不过那不重要——如果要对杀人动机做一个令人满意的结论(从逻辑的角度来看,这也不太重要),我现在要考虑的——最重要的考虑——是凶手的身份。有几次,这个重要的关键都被我遗漏了。我知道答案就在那儿,只要我能捕捉到。然后我想起这桩凶案中一两个无法解释的特殊现象,没有人——包括我自己——能够解释得了。警官的一个偶然问题推动了我的思考。下面这个实验将揭示本案的整个过程。”
在没有警告的情况下,他弯下身把木箱的盖子移开,维利警佐静静走过来,和埃勒里一起把模型扶起让它坐在木箱里。
玛赛拉·科克虚弱地叫了一声,缩进身边的麦高文怀里,狄弗西小姐强忍住没叫出来,谭波小姐把眼睛垂下,夏恩太太忍不住低声祈祷,卢埃斯小姐看起来觉得很恶心的样子,即使是男士们也一个个脸色发白。
“不必惊慌,”埃勒里低声说着,站了起来,“不过是出自我一个有趣的想象再加上一个更有趣的模型杰作罢了。请大家注意看这里!”
他走向连接办公室的那扇门,把它打开,走进去。带着像纸一般薄的印第安草编的垫子出现,垫子原本是放在办公室那侧。
他小心地把垫子故在门口处,有三分之一的部分在接待室这端,另外三分之二则是在办公室那端。然后他站起身,从右边的口袭拿出一捆看起来很结实的细绳,他拿起绳子,查看了一番。他对大家微笑着点点头,开始量绳子三分之一的长度。然后他把三分之一长度的分界点缠在靠近接待室这侧门的金属把手上,细绳现在吊在门的把手上——一边长一边短。他的动作十分娴熟,没有任何困难。埃勒里拿起短的一端,从门底下的缝穿过去,从草垫上穿到办公室那端。关上门,完全没有碰触到门把。
门现在是关上的,但没有上锁。
所有人像看木偶戏的孩子般,张大眼睛好奇又热烈地望着他。没有人说话,唯一能听见的是埃勒里轻巧的动作发出来的微微声响和人们沉重但不规则的呼吸声。
埃勒里在寂静中继续他的表演。他往后退,测量面向门口右边的书架两侧。他研究了一下,开始把书架推向他的右侧,而他面对着门。他再把书架沿着右手边的墙推了约四尺。然后回来开始移动门左侧的书架,他拼命地又拉又推直到它突出到房间中央——然后再拉向门直到书架左侧碰到门的铰链,而书架右侧向外横入房间。整个书架和门之间形成锐角。然后,他往回走了几步满意地点点头。
“你们看到,”他在一片静寂中轻快地说,“这两个书架现在的位置正如发现尸体当天,我们所见到的一样。”
如同收到信号一样,维利警佐弯身把模型从箱子上拿起来。
尽管它不轻,但对他来说就像拎着个小孩一样容易。模型已经被穿上死者的衣物,而且是反穿着。埃勒里低声对警佐说了几句。他只用一根粗大的手指让模型保持平衡使它直立着。
“来吧,警佐!”埃勒里慢慢地说道。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维利警佐把手指移开,躯体模型笔直倒下,就倒在它之前直立之处。
“尸体就是这样僵硬无力,”埃勒里愉快地说,“干得好,警佐,我们假定这具尸体死后尚未僵硬。我们的表演将会证明这点。现在,我们进入第二阶段。”
维利抬起躯体模型,埃勒里从木箱中拿出两支曾在尸体上发现的非洲长矛,他把长矛从模型的裤腿穿进去,穿过外套里,长矛从颈背处露出来,矛头的刃口在纸糊的头盖骨之上。然后警佐把模型举起来,撑在由靠左侧的书架和门形成的锐角上,模型面向着右边。它僵硬地直立在那里,两支长矛的矛头就像两只角般从外套里伸出来,双脚勉强撑在印第安草编席垫的边缘。
维利警佐咧开嘴笑着走回去。
于是,埃勒里开始一连串令人好奇的动作。他拿起悬吊在门把上的细绳——长的一端——并且开始小心地把细绳缠绕在靠近门那支长矛的柄上,正好就绕在矛头的刃口下。他把细绳在长矛上绕了两圈,他们看见从门把到长矛间的细绳绑得并不紧——呈现一条优美的弧线。
“请看清楚,在长矛上的细绳并没有打上任何活结或死结,”
埃勒里说,然后他弯下身,把从长矛垂下来的剩余的细绳往门底下穿,他让绳子穿过门槛上草垫子和门的底部之间的缝隙,直到绳端完全消失在办公室那端为止。
“别动!谁都别动!”埃勒里厉声说,同时直起身来,“专心看着模型和门。”
他伸手拉住门把,小心翼翼地把门往自己的方向拉。当他拉的时候,原本松松的细绳变得更松了。门半开的时候,埃勒里非常小心地弯下身子,从细绳下钻出来,从窄窄的开口中钻出去,在众人的眼前消失。门轻轻地咔哒一声关上了——关上,却没锁。
他们一直全神贯注地看着。
有三十秒,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门底下草编的垫子忽然开始动了,它从接待室这头很快地从门底下被拉向办公室。
他们对此毫无心理准备张大了嘴,半天合不上。他们全神贯注地看着,像看到一场奇迹似的。这事发生得如此之快,在他们弄清整个过程的意义之前,就结束了。
当草垫被拉动时,有许多事同时发生了。模型先是摇晃,然后慢慢倒下去,整个僵硬的身体就沿着突出在房中那座书架顶端的边缘朝着稍稍偏离门的方向缓缓滑动。不到一秒之后,发生了一些事改变它倾倒的方向。原本自门把拉到长矛那条松松的细绳开始被拉紧,并且把模型往回拉,模型暂时停住颓倒之势。有一段时间,模型一直摇摇晃晃,然后开始直直往前,使得它的脸和门平行。原本从长矛拉到门把上的绳子越拉越短,直到模型的头将要碰到地板。此时,绳子整个被拉紧,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因为绳子拉紧的缘故,当模型往前倾,模型重量的拉力使门门往同一个方向滑动。他们看见的是从左到右,门门被扣上。
门被牢牢地门上了。
正当他们还目瞪口呆,怀疑地看着眼前这一切时,他们也看到另一个几乎是更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短的那端的绳子开始动了,从门的另一侧被拉动。当被拉到盘绕在门门上的绳子时,绳子断了。因为绳上并没有打结,断了的一端——仍然系在长矛上——直直地垂挂下来,垂在模型和门之间的地上。剩余的那段,就是曾经被拉动的那段,马上被从门的另一侧很快地拉走,从众人眼前消失。
他们接着看到另一段——缠在矛上的那段,占绳长的三分之二——慢慢拉紧连接长矛那一段,并且开始平滑的滑动;刚才断掉现在仍悬在门把上那一段则开始变短。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正在拉占绳长三分之二的那段,因为它也正在变短。终于,绳的末端已经触及长矛柄,绳子迅速滑动,很快地穿过门缝消失了。不久,原本放在倒下的尸体的位置那块草垫也消失了。模型倒下了,和尸体倒下的位置一模一样;门是栓上的;现场除了书架和长矛,垫子、绳子都不见了。
长矛和尸体所在的位置,完全说明了门如何从另一侧被闩上的。
埃勒里跑回来,从走廊上的门闯进接待室。他们仍呆呆地瞪着模型和门。
有人站起身来,苍白得一如窗外阴沉的上午的天色,嗓音嘶哑地低声说:“我……我想不到你……你……会知道。”
“是长矛告诉我的,”埃勒里在众人惊讶和沉寂中说,“是因为长矛和两个书架侧向办公室门口的位置。当我把我所见到的线索组合起来,想到传教士并非死在我们发现他的尸体的那个位置,这一点很早从地板上的血迹就可以判断得知。所以问题就来了:为什么死者的尸体要被移到门口?很明显的,因为尸体有可用之处。下一个问题是:为什么凶手要把右侧的书架,沿着右边的墙面再移得更远?答案可能只是他要让右边墙面前的位置空出来。第三个问题是:为什么凶手要让书架左侧抵住门上的铰链,并且让它的右侧横入房中和门形成锐角?这答案对我而言一直是个很难解的谜,直到我想起那两支长矛……
“长矛从脚到头穿过死者的衣服,长矛的材质是非常坚固的木材;它们正好可以像支撑动物一样把尸体架起来。就某一点上来说,是它们让尸体变得僵硬。死人从直立状态瘫倒下来,应该是跌成一团,不会是直挺挺的;而这具尸体,由于长矛支撑的作用,他那柔软的尸体成为僵硬的,就可以僵直地倒下来;而且右侧的书架已经被移动过,空出门右边的空间。因为凶手安排尸体倒在门前,至少有部分躺在清理出来的空间中。而凶手正希望尸体与门槛是平行的,否则他就不需要在门这侧腾出一个空间了。左边的书架为什么要搬移?为什么要放这样的角度,很显然是一种故意的安排吧?据我猜测,如果死者是被放这个角上,如果有什么东西拉扯他,他必定会倒向门另一侧被清出来的空间里。
“为什么凶手要尸体准确地倒在他所预设的位置上?”埃勒里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而且看来有些不可思议,我能得出的唯一合逻辑的答案是:凶手把尸体从房间另一处移到门口附近,是希望尸体在倒下时,能在门上动点手脚……剩下的事就是集中精力思考和实验。在门上唯一可做的事情,而且对罪犯来说是极为重要的事情,就是把门锁上;在这件案子里,就是把门闩上。
“但是为什么,当凶手自己可以闩上门从另一扇通往走廊的门逃跑时,他却不这么做,反要大费周折地让一具尸体来闩上这道门?”
一个暗哑的声音说道:“我……没……没想到……”
埃勒里不慌不忙地说:“唯一可能的答案是,凶手不能,或不愿意由通往走廊那道门离开。凶手打算从通往办公室这道门离开。而他想让所有人都相信凶手是由通往走廊那道门逃走的,连接办公室这道门一直是闩住的。不管是谁待在办公室里,如果他没有在走廊上现身,他就不会被怀疑是杀人凶手。”
詹姆斯·奥斯鲍恩以手掩面说:“是的,是我干的,我杀了他。”
“看吧,”埃勒里不久后开口说道,他用同情的眼神看着这个猥琐的男人,而其他人都吓呆了,眼睛直愣愣的,“这些问题完全靠逻辑分析解决的。使用那两支长矛、移动的书架、死去的传教士尸体证明凶手在犯案之后肯定是通过办公室那道门离开接待室的。因此,在这样的推论下,凶案发生后,凶手马上迸入办公室。但是,奥斯鲍恩在凶案发生这段时间,是唯一待在办公室的人。这些访客——麦高文、塞维尔小姐、狄弗西小姐——他们都被排除了,因为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如果是凶手的话,不管是他或她,都一定是通过通往走廊那扇门离开这间房间的。因此,能从接待室这侧闩上这道门,根本用不着使用奥斯鲍恩所用的机械方法。换种方式说,从走廊离开的人,可以在接待室把门锁上,根本用不着使用机械方法。所以,根据我们的推论任何从走廊门离开的人都没有犯罪嫌疑,因为他们根本是无辜的。
“唯一可能不使用走廊的门,在犯案后却又能进入办公室而不被夏恩太太看见的,就是奥斯鲍恩。你,奥斯鲍恩,是唯一可能的嫌疑犯,唯一必须在门上玩花样和使用长矛的人,也是唯一必须造成罪犯是由通走廊的门逃走的假相的人。为什么你不干脆离开,让通办公室的门不要闩上?”
“因为,”奥斯鲍恩艰难地说,“我知道我是第一个会被怀疑的人,但是如果门是由接待室这端被闩上的话,他们——他们——你们就不会怀疑我。事到如今,我还是想不出来,你是怎么……”
“我一直这么想……”埃勒里低声说,“复杂的动机,奥斯鲍恩。至于我如何得知……其实我们的试验一直失败,直到我抓住了成功的组合。我只是把自己换成是你,猜想着如果我是你,我该怎么做……现在你们都看到了,女士们先生们,为什么奥斯鲍恩不能干得更简单些。从哪儿拿条领带给死者系上。当然他不能用他自己的,而且他也没有地方再弄一条,因为他不能在夏恩太太的眼皮下离开办公室。他可以从通走廊的门溜出去,他不能在这一行动所需的时间中冒险,而且如果他下楼去买一条的话,几乎肯定会被人看见。他不能去科克的公寓,当然,出于同样的理由。而且他不住在长赛乐——科克曾当我的面对他说‘可以回家了’——所以他也没办法再拿一条他自己的……我想,奥斯鲍恩,你还拿走了死者的背心,并且把它藏在办公室里,等到时机安全,再拿出来和从他身上的搜出的东西一起烧掉,对吗?”
“没错。”奥斯鲍恩以一种非常奇特的方式温柔地叹了口气。
埃勒里有点迷惑地注意到:狄弗西小姐看起来像死人一样几乎要晕过去。
“你知道,”他低声说,“如果这个人是个神父,而且穿着特殊的服饰,没有系领带,他也一定会穿一件特别的、神父的背心,高反颈式的。我知道凶手一定把背心一起带走,因为这件特殊的背心会泄底;但我知道的太晚,所以无法用它来证明什么,也己经失去搜查每个人的机会了……奥斯鲍恩,为什么你要杀害这个善良的神父——你根本不像会杀人的人?你这么做只会得到一点可怜的回报,奥斯鲍恩;你只能在黑市处理掉这张邮票,就算你能拿到五万元……”
“欧兹……奥斯鲍恩,老天啊!”唐纳德。科克低声说道,“我做梦也没有想到……”
“这么做都是为了她,”奥斯鲍恩的声音流露出同样的奇异的温柔,“我一直是个失败者,她是第一个注意到我的女人,而我却是个穷光蛋。她曾说她绝不会考虑嫁给一个不能供给她——舒适的生活……机会来了……”他舔了舔嘴唇,“这是个诱惑。他——那个神父在数个月前从中国写了封信给科克先生。我拆了信,如同我拆所有的——每一封科克先生的邮件——一样。
“信上写了所有关于这张邮票的事,也提到他即将从教会辞职,要到纽约来——他本来就是个美国人——想卖掉这张邮票后退休。我……我看到了机会。因为我知道这张邮票的身价,如果他所言属实,那……”奥斯鲍恩浑身颤抖,没有人说话,“从我知道此事后我就开始策划。我用科克先生的名义与他通信,我从没有告诉科充先生有这么一个人,我也没有告诉她……我们书信来往了一段时间,因此我得知他在美国没有任何朋友或亲戚会在他失踪后打听他的下落;我知道他来美国的时间,所以我告诉他何时来找我,并且给他一些——建议。在他出现以前——直到我已经杀了他,直到他的围巾掉了——我才知道他是个神父,不打领带,领子可以转动。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传教士——一个普通的传教士,也许他是卫理生会教徒,或是个浸礼会教徒。”
“哦?”当这个男人陷入沉默时,埃勒里立即答腔道。
“我请他进这个房间之后,我先回到办公室一会儿,然后回来告诉他,我之前没料到,但他肯定是那个从中国来的先生。并且向他表示我知道所有关于那张邮票的事,因为科克先生都告诉我了等等。然后他就变得很友善,很坦白地告诉我他在中国的教会里的弟兄都知道关于这张邮票和他即将前往美国把它卖给科克先生的事。所以当我杀了他的时候,十分确定没有人会发现他到底是谁。”
“为什么?”埃勒里问。
“因为,如果警方到中国的教会方面去查这个人——这是很有可能的,如果他们得知他是个神父而且刚抵达美国——他们就会从其他神父那里得知这张邮票的事,以及他为什么到美国来——他们会调查科克先生和我,而科克先生对这张邮票的事一无所知,我就是嫌疑最大的人了……也许他们会找到我写的信,然后对比我手写的签名……我——我无法应付这一切,我不是演员,我知道我只能束手就擒……所以,我忽然想到把所有的东西都倒置。但是关于门、细绳和利用尸体这些事,我——我——我很久以前就计划好而且把东西都备齐了。当一切布置妥当,我把他——让他的尸体站在那儿,我试着去操作,但一开始却行不通——绳子总不合适——所以我试了又试、试了又试直到终于成功为止。我是找不到领带……”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微弱到完全消失。他脸上的表情很茫然,似乎还不能领会到他处境的可怕之处。
埃勒里转向一旁,心里感到很不舒服:“这位女士就是狄弗西小姐?”他低声说,“当然,如果你不曾告诉她,她自然和这件事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天啊——”狄弗西小姐惊叫一声后晕了过去。
在任何一个人明白他的意图之前,事情已经发生了。他曾经是如此茫然、如此温顺、如此怯懦;只有在片刻之后,所有人才明白那只是他绝望的、聪明的最后姿态……埃勒里转过身,老警官和维利警佐仍然站在门边,所有侦探……
奥斯鲍恩在埃勒里转回身来之前,像只敏捷的鹿般从他面前蹿过。奎因警官和警佐同时大叫一声向前扑去,却都因几英寸之差而没扑着。奥斯鲍恩已经跳上窗台,纵身跃出敞开的窗子。窗外传来他的尖叫之后,一切都消失了。
“在我走之前,”半小时后,在几乎空无一人的接待室里,埃勒里慢慢地说,“我想和你单独谈谈,科克。”
唐纳德·科克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双手绝望地垂在两膝之间,瞪着敞开的窗户一言不发。娇小的谭波小姐沉默地在一旁等着。其他人都离开了。
“嗯?”唐纳德抬起凝重的双眼,“奎因,我不相信,老欧兹……他一直是最忠心、最诚实的家伙,竟然会栽在一个女人手上。”他颤抖着说。
“不能怪狄弗西小姐,科克。她更应该得到怜悯而不是责怪。奥斯鲍恩只是个环境下的受害者,他太压抑了,在这个危险的年纪。他过度地把想象变成一种刺激……而这个女人具有强大的吸引力。他个性中懦弱的特质浮上表面……谭波小姐,我希望你不介意——你可否离开一下,让我和你的未婚夫单独谈谈?”
她一句话也没说,站起身来。
但是唐纳德拉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回来说:“不,不,奎因,我已经下定决心了。这个女人给男人带来的是无限的好运,对乔我不会再有任何保留了,我想,我知道……”
“明智的决定!”埃勒里走到他那扔在一把椅子上的外套旁,把手伸进了其中一只口袋。当他转回身来时,手上多了一个小包裹。
“给你的,”他微笑,“一个不久前说好的礼物,现在就把它送给你当结婚礼物。”
科克舔了舔嘴唇:“信?”他吃力地咽了下口水,看了谭波小姐一眼,说道,“玛赛拉的信?”
“对!”
“奎因……”他紧紧地抱住那包东西,“我从没想到我能拿回来,奎因,我实在欠你太多了……”
“行,行。显然,应该举行一场小规模的焚烧仪式,”埃勒里轻轻笑道,“我想你应该把这一秘密告诉未来的妻子,但是我应该把它们付之一炬,这样也无须把它托付给任何人了。”他轻叹了口气,“好了!”他说,一边拿他的外套,“一切都结束了,在困难中总会见到光明。我相信你们会非常幸福,不过,我对此有怀疑。”
“怀疑这点,奎因先生?”谭波小姐低声说。
“噢!”埃勒里连忙解释道,“别以为这是针对你们而说的。我不过是在叙述一般的女人对婚姻的看法。”
“你真是个可爱的人,奎因先生,”谭波小姐突然望着他,“你一定高兴这一串见鬼的事都过去了,所以我想我不该再问太多问题——谢天谢地一切都真相大白了。但是我有点好奇……”
“以你的智力,亲爱的,应该很容易理解。难道我没有把每一件事都说明白吗?”
“不完全,”她把唐纳德的手拉过来,“你为橘子的事忙了一场,可是刚刚在这里你却提也没提!”
一缕愁云掠过埃勒里的脸庞,他摇摇头:“怪事,我想你知道奥斯鲍恩的杰作造成多大的悲剧。我想,就把东西倒置这点而言,他无意牵连任何人。他很可能也不认为那有什么重大的涵义;仅仅是为了掩饰死者的领口和没戴领带这些线索吧!
“但是命运之神对他并不仁慈,他保留这些互不相干的事实并把它们一起交给我。我探寻其中每个事实的意义。但是正如我曾解释过的那样,我发现的,有时是错误的意义。我结果是每件事物都被倒置,对我来说,意味着每个人都需要被调查。甚至连你在内,谭波小姐,”他的灰眼睛闪闪发光,“你才从中国来,曾住在一个和这里完全相反的地方。能怪我企图去寻找死前不久曾吃过一个橘子——一个中国的橘子——这一事实的意义?”
“噢,”她低声说。她看起来似乎有点失望,“那他吃了这个橘子就没有任何特别的涵义吗?我倒真希望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没有,”埃勒里慢慢地说,“除非是他饿了,就连这一点我们也无从得知。为了充饥,他选了一个中国橘子而不是盆里苹果、梨或其他水果,但我从这一事实中挤不出任何线索。我自己也喜欢橘子,但是中国对我来说实在太遥远了……关于中国橘子确实有一件事——非常有趣。”
“什么?”科克问道,他还是紧抓住那个包裹不放。
“这是个好例子,”埃勒里轻轻笑说,“命运的变幻莫测、反复无常由此可见。因为,你们想想看,当他吃的这只中国橘子对这桩谋杀案其实没有任何特殊意义可言。他带来的‘中国橘子’却与本案紧密相关,因为它诱发了凶手杀人的动机……”
“他带来的中国橘子?”谭波低声说,困惑不解。
“它们的字首都有个大写的V,”埃勒里说,“我是指那张橘红色(Qrange)邮票。事实上,这是个十分迷人的巧合,如果要我把可怜的奥斯鲍恩和笑眯眯的矮个子中国传教士这件案子写成小说的话,我会忍不住要把《中国橘子之谜》作为书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