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第十二景
威荷肯一新堡列车上
10月14日,星期三,午夜12时18分
一个不可思议的旅程……历史,如一只学不了新把戏的老狗,循环回头:同样的一班列车、同样的漆黑午夜、同样的时刻、同样的吭嗤吭嗤的车轮滚过铁轨的声音。
午夜12点18分,雷恩和一帮警方人员再重回这段前程,列车奔驰于起点的威荷肯站和终点的新堡站之间,哲瑞·雷恩先生静静坐在这班车的后段车厢之中,而这节车厢;除了同行的萨姆、布鲁诺和几名刑警之外,几乎别无其他乘客。
雷恩整个人裹在一件长外套里,一顶低低的宽边毡帽盖住他整张脸,坐在靠窗的座位,转头向着车窗玻璃,不说话,似乎睡着或陷入沉思;坐在对面的布鲁诺和坐在他身边的萨姆亦一言不发,但这两人似乎颇为紧张。而这个紧绷的气息似乎也感染到散坐于附近的刑警们,很少有话语声传出,每人都直坐不动如一根根通枪条,每个人都静静等着,等着一个他们毫无头绪、只知道关键无比的行动到来。
萨姆完全静不下来,他瞥了雷恩遮住的睑一眼,叹口气,又站了起来,步履沉重地踱出这节车厢,但一眨眼间,他却兴奋得满脸通红冲回来。他坐了下来,倾身向前在布鲁诺身边低语,“真是奇怪……前一节车厢居然是亚罕和殷波利,你说要不要告诉雷恩?”
布鲁诺转头看看雷恩,一耸肩,“我想,我们还是由他来负责指挥一切,老先生似乎胸有成竹。”
列车晃了晃停下来,布鲁诺透过车窗往外看。他们已经到达——他清楚看到——北柏根站;萨姆则看看手表——时间是12点20分整。车站朦胧的灯光下,可看到有寥寥数名乘客上了车,月台上打信号的提灯一摇,车门哐地关上,车子又轰然前行。
没几分钟后,列车员出现在前头车厢,一路查票而来。当他来到这节车厢一眼认出萨姆,和善地一笑作为招呼,萨姆冷冷点下头,掏出钞票来帮所有人补了票;列车员从外衣的胸前口袋掏出好几张车上付现的两联车票,熟练地叠好,在两处打了洞,撕成两半,一联递给萨姆,把另一联收人自己另一个口袋中……
不知是睡着了或沉思中的雷恩,就在这个刻不容缓的时刻有了动作。他站起身,摘下毡帽、脱了外套,转身正面对着列车员,列车员猛眨着眼呆在当场。雷恩伸手到粗呢外衣口套中,掏了一个银眼镜盒,打开来,把眼镜拿在手中,他并未戴上,只是带着思索和好奇地认真盯着列车员看。那张脸——粗壮、松垮且满是酒色——似乎把列车员整个震撼在当场。
列车员的反应十分古怪,他手上仍握着他的剪票夹,却停格般悬在半空中,整个人像被吸住一般不自主地仔细看着冷酷立在他眼前的这个人。刚开头是不敢置信,马上换成极度害怕的神色,他的嘴巴无声地张开,高壮的身子开始颤动,原本红如葡萄的脸色瞬间死白。良久,他张开的嘴巴深处挤出一个嘶哑的声音,一个名字,“隆斯崔……”而就在列车员宛如神经麻痹、呆立如石柱时,哈利·隆斯崔乔装的嘴唇,弯成了个微笑,他扔开手上的银眼镜盒和眼镜,毫不迟疑地再次伸手到口袋里,拿出一个沉重的金属玩意儿……跟着,他箭步向前,清脆的咋降一响,列车员呆滞的目光不自主地从隆斯崔的笑脸下移到自己手上,犹如噩梦不醒地看着自己腕上出现的手铐。
雷恩的笑脸再次浮现,但这回朝向的却是还坐在椅子上的布鲁诺和萨姆那两张完全不知出了什么事的傻脸。这两个从头到尾屏息静声,想动也动不了地看雷恩这幕自导自演的精彩独角戏,几道横纹分别出现在两人的额头,且不约而同先看着雷恩,再转向列车员。列车员这时整个人萎缩了下来,还打着科的舌头舔着嘴巴,人靠在座椅的靠背——绝望、羞惭、仍然满是不敢相信的双眼,还呆呆落在腕上的手铐。
雷恩冷静地对萨姆说:“巡官,我要的印泥不晓得你带来没有?”
萨姆没回答,只从口袋中乖乖掏出一盒紧盖着的印泥和一方白纸。
“巡官,麻烦你取下此人的指纹。”
萨姆仍梦游般茫然,有点吃力地站起来,走向前……列车员也仍虚脱般站在雷恩身旁,整个身体靠在椅背上。当萨姆抓着他毫无知觉的手按在印泥上时。雷恩转回他的座位,从脱下的长外套口袋摸出一个吕宋纸信封,这是他这星期一才接到的。雷恩取出里面由乌拉圭电传过来的指纹照片,带着笑容看着这两只木鸡。
“好了吗?巡官。”
萨姆把墨迹未干的列车员指纹递给雷恩,雷恩将两份指纹并排着,伸长脖子仔细对比纸上的螺纹。最后,他将列车员指纹交还给萨姆,连同乌拉圭政府提供的那份。
“巡官,你来比较看看,我想经由你察看的指纹数以千计,这方面无疑你是专家。”
萨姆仔仔细细比较着,“依我看,这两份指纹似乎完全相同。”
“当然,同一个人的。”
布鲁诺直到此刻才站起来,“雷恩先生,这是谁——什么——”
雷恩颇温柔地握着列车员的手臂,“布鲁诺检察官、萨姆巡官,请客我介绍一位上帝最不幸的子民,马丁·史托普先生——”
“可是——”
“也是,”雷恩继续,“西岸线列车列车员艾德华·汤普森——”
“但——”
“也是默霍克波轮上的某位乘客——”
“我不知道——”
“更是,”雷恩轻柔地做了结语,“售票员查尔斯·伍德。”
“查尔斯·伍德!”萨姆和布鲁诺同时嗅出,一起转身看着瑟缩一旁的嫌疑犯。布鲁诺喃喃着,“可是查尔斯·伍德早死了啊!”
“对你而言是死了,布鲁诺先生;对你而言也是死了,萨姆巡官;但对我个人而言,”哲瑞·雷恩说,“他自始至终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