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回到小区附近时,已经没下雨了。我四下观望,看看有没有异常情况;到了车库门外,也仔细听听。什么也没有。我一步跨两梯上了台阶。厨房里,电话答录机的指示灯不住闪烁。

大卫的声音穿透了寂静。

“我今天下午到达你那儿,请留言在哪儿找你。”

糟糕!如果有人窃听——当然有人在窃听——他们就会知道他会到哪儿;立刻删除!

我冲了个澡,换上了牛仔裤和T恤衫,然后下楼到了厨房。在壁柜里翻了一阵,拉出来一个塑料袋;把那份传真仔细地装了进去,再用扣式扭线环把它扎紧,然后走出屋子。

天空乌云滚滚,预示着又一场倾盆大雨即将来临。我两眼扫过草地、皂荚树与常绿灌木下面的凤仙花花圃。花圃后面,房屋地基处有一口采光井,窗井上遮盖着半圆形的塑料井盖,井盖被那些紫杉遮掩了一部分——我几乎忘记了还有这么个地方。

我小心翼翼地探脚于花丛之间,鞋底沾满了泥土,靠着窗井那堵墙挤过去,同时试探着避免紫杉锋利的细刺。我弯下腰费力地拉起井盖。5英尺深的井底是一层砾石,混杂着多年累积的草坪杂碎:树叶、细枝以及腐烂程度不一的杂草。我迅速看了一下四周,然后跳了进去。

我们搬进来以前,这窗子就是关好并漆过的;此刻覆盖着不少的蜘蛛网,有的还是最近才接起的。我尽量不碰着它们,小心地把一层石子和树叶刨到一边,然后蹲下,把塑料袋放进去,再盖回那些石子与树叶,确保看起来没有人为的痕迹;然后双手撑着井口爬了上来。再一次查看院子和前面的街道。没人。我放回井盖,回到屋里。

先把鞋底泥巴剔除干净,然后把家里全部查看一番。屋里空阔安静,沉默中似乎有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只等一声令下,便会爆发出生命活力。我踮起脚步上了楼,打开了电脑,滴滴哔哔之声顿时刺穿了寂静。打开搜索引擎,搜索布拉格的图片。几秒钟内,屏幕上便出现了12幅小图。下拉滚动屏幕,出现城堡、政府大楼,甚至大卫说过的那座钟塔。我跳转到另一页。

第三页上的一个镜头让我注目。下面注明“布拉格:查尔斯桥,”是长镜头拍摄的一座鹅卵石路桥。点击那张缩略图,大图立即出现。背景中有一座小山丘,山丘最高处是一座城堡;桥与城堡之间是一片建筑物,有些屋顶呈红色。

旁边的文字说,这是查尔斯大桥与赫拉特洽尼城堡。城堡起源于中世纪,数世纪以来,经过了历代君主及诸侯的扩建;现在它高耸于城市上空,成了昔日奥匈帝国的纪念物。大桥就在它前面,巴洛克风格的圣徒雕像群夹道而列。此桥修建于1342年,而其木结构部分,则可追溯至公元900年。

突然一股电流掠过全身的每一根神经:我认识这座桥!尽管这是一个远景,我见过的那张照片是中景,却是同一个位置。露丝家那张照片里砸脑袋就站在这座桥上。砸脑袋、女人和婴儿。城堡为背景。

我保存图片,并启动打印机。二战期间,砸脑袋在布拉格,库尔特也在那儿。这可不仅仅是荣格心理学上的巧合。我点击“打印”。打印机蹒跚着卷进了一张白纸。

图片慢慢地吐出时,新一轮大雨滂沱而下。我关上窗户。叉子一般的闪电烧焦了天空,炸雷落向头顶,犹如山崩地裂。冰雹击打着屋顶。灯光闪烁了一下。两下。然后全灭了。显示屏全黑,打印机停止。满屋陷入沉寂,先前所有的滴滴声、嗡嗡声、震动声全都变成了可怕的寂静。

我下楼进了厨房,拉开装杂物的抽屉。那次遭窃时,手电筒摔坏了,可我从未更换。我正在心里责备自己办事怎么如此拖沓时,突然间,“砰”地一声打破了寂静。

我一下子僵住,手臂伸在抽屉上方一动不动。

又是“砰”地一声。还有“沙沙沙”的声音。

声音在屋外。我向窗外窥视。

又一个叉形的闪电喷溅而出,把草坪照得通明。庭院里空无一人。然后只听得“哐啷”一声,好像是什么金属物品刮碰到了窗下的水泥地上。离房子太近了,看不见。我全身成扁平状紧紧贴着墙壁。真不该回家来!应该听多莉的。

手枪。如果能拿到包,就可以拿到手枪自卫了。见鬼!我究竟把它放哪儿啦?

客厅里。我细看每一个角落。找到了,只需7步就可拿到。

我命令自己移过去。双腿纹丝不动。又一阵重物触地的“砰砰”声。

恐惧刺醒了我瘫痪的双腿。我冲过去,抓起手提包,掏出那把柯尔特式自动手枪;蹑手蹑脚走到门口,打开枪上的保险栓,把枪举到胸前。我呼吸急促、心跳剧烈!从猫眼里看出去——

福阿德站在门口,浑身滴水。

我一下子松弛下来,一把拉开门;但他看到我举着手枪,急忙后跳,双手高举。

随着一声金属物撞地的“哐当”,新一轮恐惧再次穿透我全身。福阿德怎么会知道我在家里?刚刚撞到水泥地上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开门迎来的究竟是敌是友?

我紧握手枪。

“你怎么在这儿?”

“遭遇了暴风雨。”他侧身靠拢他的手推车。

我依然紧张。

“我敲了门,可你没理睬。”

“我没听见。”

他猛拉着拇指。

“我本想就呆在车里,可车窗关不上;看见你关窗户,才知道你在家的。”

风雨声太大,他是吼着说的。由于雨水直流,他的衣服紧贴着身子。

目光移到掉在地上的金属物体。眯着眼睛透过大雨,勉强看出是一把修枝的大剪刀。

终于放松下来。

“进来吧。”我合上保险栓,把枪放在了茶几上。

他跟着进了屋。

我给他拿了一条毛巾。

毛巾从他头、脸、手臂擦下来,然后围在了脖子上。他盯住那把枪:“艾利,你遇到麻烦了。”

我看着地板。

“你的前夫?”

“不是。”

“女儿?”

我摇摇头,突然感到一阵剧痛——对蕾切尔的强烈担心。

“你的新朋友?”

他脸上刻满了关切。

“我怎样才能帮你?”

“你不能。我甚至不该回家。”

“看来是大麻烦。”

我点点头。

“你也不能给我说?”

“和那个要我拍片子的女人有关。”

他眉毛一跳。

“那个种了很多玉簪花的女人,森林湖的?”

“不错。”他居然还记得,这倒让我吃惊。

“必须等暴风雨过了才能走。”

我看了一眼外面。层层雨幕抽打着草坪。狂风吹得窗户“嘎嘎嘎”地作响。我们走进厨房坐了下来。

喝第二杯咖啡时,电话发出了颤音。我知道不能接电话。很可能是玛丽安来的。或是罗杰。可如果是大卫来的呢?我盯着电话机。铃声继续响着——宛如永无休止。终于,电话录音启动。

“艾利,我是罗杰。玛丽安要我找你。她要与你碰头。她说事关重大。请给她回电话。”

话机咔哒咔哒地记录完毕,指示灯开始闪烁。我与福阿德交换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