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被锁在一个石盒子里”
说话之前,马斯特斯先把我带到了厨房。约瑟夫已经不在里而了。
工作台被调转了一个方向,面朝着大门。蜡烛被排成了一条直线,仍然在燃烧着,一只椅子被拉到几英尺以外的地方给证人坐,加上房间的背景,使得这个场景,看上去很像罗马天主教的宗教法庭。
我们身后的院子里很吵,而且灯火通明。有人正爬上石屋的屋顶,整个庭院立刻被强烈的手电筒光线照亮了,房子、墙、弯曲的树,看上去都好像多雷画中的布景。
在近处,一个低沉的声音,用敬畏的口气说道:“哎呀,但他拿到了,是不是?”另一个声音说:“啊!……”而有人正在划火柴。
马斯特斯用手指着外面那幅热火朝天的场景。
“我被打畋了,先生,”他说,“至少是现在。我被打败了,而且,我不介意承认这一点。这件事不可能发生的,可它的确是发生了。我们找到了证据——清清楚楚的证据,纯粹的证据——就是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有可能进出那间石屋,可是达沃斯却死了。让我告诉你那有多糟糕……等一等!你有没有什么发现?”
我开始叙述自己听到的事情,当我说到约瑟夫的时候,他突然打断了我。
“啊!啊,对了。我很髙兴你见到他了,我也见到了。”他依然冷笑着说,“我把那个男孩,用出租车送回家去了,一个巡官跟着。他应该不会有危险,但是,另一方面……”
“危险?……”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是的。哦,第一部分对上了,严丝合缝,非常好。看来达沃斯并不害怕,这所房子里的那些鬼魂,他对鬼魂的态度,感到非常非常轻松。他所害怕的,显然是来自于某人的物理性伤害……呃?不然你认为,他为什么要把门锁上,并且插上门闩?他并不是要用门锁,来挡住一个鬼魂——显然,那扇门是挡不住的。但他认为:在他的灵异小圏子里面,有人想加害于他,而他并不知道具体是谁。这就是为什么今天晚上,他希望约瑟夫不要跟那些人待在一起;他要他观察,并找出是谁,预谋加害于他。他知道是这个小组以内的一员,因为在降灵会上出现的信息,只可能是他们中间的一个留下来的。了解了吗,先生?……有某个东西,或者某个人,是他非常害怕的,而今晚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去找出那个家伙究竟是谁。他以为在那里,他会是安全的……”
然后,我把费瑟顿少校说的话,告诉了马斯特斯。
“‘我知道埃尔西·芬威克被埋葬在哪里’!……”他重复了一遍。他厚实的肩膀变得僵硬起来,眼睛也眯缝了起来。
“那名字很耳熟。噢……天啊,那名字很耳熟!……而且,是眼达沃斯有关的,我敢发誓。但是,我看那个人的档案,是在很久以前的事了,所以,我不是很确定。伯特肯定知道。埃尔西·芬威克!……这是个很有用的信息,我很高兴。”
他沉默了一会儿,咬着拇指关节自言自语,然后转过身来。
“那么现在,让我来告诉你,我们所处的这个糟糕的局面。你有没有意识到,如果我们不能够说清楚,谋杀究竟是如何完成的,即便我们逮捕了某个我们认为是凶手的人,对他也无济干事?那样我们甚至都不敢上法庭?……听着!……
“首先,是那座房子。墙是非常坚固的石头垒成的,墙上一点裂缝或是老鼠洞都没有。我手下的一个人,把天花板上一英寸一英寸地都仔细检查过了,它坚固完好得,就跟刚刚装上去的那时候—模—样。地板上也都搜索过了……”
“你一点也没有浪费时间。”我说。
“啊!……”马斯特斯咕嚕了一声,带着某种残缺的骄傲,好像那是他仅存的了,“是的,不是每个机构都能在凌晨三点,把警察法医从床上拽起来的。好了!……我们检查了地板、天花板、墙壁……任何你能够想到的铰链或滑板门,或者奇怪的入口,我的人都同意:那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接下来是窗子,也没有可能。栅栏都牢牢地镶嵌在石头里面,很牢固,根本没有问题。栅栏之间的缝隙非常小,甚至连匕首的刀刃都捅不进去,我们试过了。烟囱也不够大,就算你有胆子落到一堆火里,也没有人能够钻得进去,而且,最后,就在火焰上方,有一个很重的铁丝网挡着。这也不可能了。至于门……”他停顿下来,望着庭院,大吼道,“从屋顶上给我下来!……谁在屋顶上?……难道我没有告诉你,早晨之前,不许上去吗?你什么也看不见的吗……”
“《每日快讯》,探长!……”个声音从黑暗中传来,“那个警司说……”
马斯特斯冲下台阶,消失了,远处传来一阵急风骤雨般的对话声,很快地,他就喘着粗气回来了。
“这没太大关系,我敢说,”他阴沉地说,“根据我们所知道的,我跟你说,门——呐,你知道门的状况了。锁上了,也插上了门闩,没有一处是可以用诡计打开的。就算是你在里面,都很难把它拉开……
“最后,最不可思议的部分。我们要等到天亮之后,才能得到完整的确认,但是,我现在就能告诉你我知道的。除了我们两个人的脚印——还有后来进出的工作人员,他们都很小心地只踩在我们的脚印上,以保证只有一条线,不会造成干扰其他的地方。距离这个石屋二十英尺以内,一个脚印也没有。你和我都知道的,我们第一次走过去的时候,在我们这个方向上,是没有脚印的,对不对?”
这毫无疑问是真的。我回想了当时,那片薄而湿黏的泥地:在我们走近的那个方向,一片平整。
但是,我却说:“但是你看,马斯特斯……今晚早些时候,很多人都在庭院里走过,或者进出过房屋,就在下雨的时候。为什么那片泥地,完全没有被破坏呢?怎么可能我们走过去的时候,那里竟然一个脚印都没有?”
马斯特斯掏出他的笔记本,擦了擦鼻子,皱了皱眉头。
“这跟土壤有关系,地层沉积物什么的,跟物理有关,但我不知道。不过,我在这里写下来了。”他说,“麦克唐纳和布萊恩医生谈到过。石屋建造在一块髙地上,雨停的时候,雨水往低处流,同时会带走一些泥沙——就像泥瓦匠用铲子把灰泥抹开。伯特说的,那个院子里,有股很难闻的气味,你也注意到了;而且,雨停了以后,你也听到了某种类似冲刷的声音。伯特猜测,某处可能有排水管,从地底流向地窖……不管怎么样,雨是达沃斯死前,整整三刻钟的时候停的,从那时候起,泥浆就开始变硬了。”
他走回厨房,一脸阴沉地擦着鼻子,然后,疲倦地在工作台后面的藤条箱子上坐了下来。在这个阴冷的房间里,他看上去像个邋遢而古怪的审讯官。
“但真的是——证据确凿,打不破的,不可能!……呃,我在说什么?……”探长喃喃自语,“我肯定是老了,要不就是困了。房子附近没有脚印,没有!……门、窗、地板、天花板和墙,像石头盒子一样,密不透风!……但是,肯定有方法出去的吧,我不相信……”
他低下头,看着工作台上的那些纸张:乔治·普莱格的手稿、契约还有剪报。他漫不经心地翻了翻,然后把它们放进了文件夹里。
“我不相信,”他继续说,同时抓着文件夹,把它摇得哗哗作响,“这个。”
“你给超自然力量,留下的余地非常小啊,马斯特斯。一旦有警察介入,可怜的老路易斯……”我想起本宁女士转过身,看着我的时候,她所说的话。
“算了,有什么确定的线索吗?”
“取指纹的正在工作。我手上有一份粗略的医生报告,但是,明天,我们才能够做出完整的尸体检检。车子已经开过来了,一旦贝利他们拍完内部照片,他们就会把他移走……啊!”马斯特斯突然停了下来,紧握双手,“我真希望现在能有日光。说实话,我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想要日光。某个地方应该还有痕迹——某地——如果我能看见就好了。我把这也毁了,副局长会说,我不应该漏掉任何脚印,我们应该铺块板子,或者做些类似的愚蠢的事情,好像你真的能够这么做似的!……我开始了解了,啊,啊!……我开始了解,有条不紊地工作,会有多么困难,要考虑周全,尤其是你自己还被搅和在这个案子里面。线索?不。我们发现的,你也都看见了——除了一块手帕。是达沃斯的,上面有他的姓名首字母,就在他的身体下面。”
“地板上有一些纸和一支钢笔,”我提醒他说,“上面都写了些什么啊?”
“没这么幸运。空白的,空的,非常下净。就这样。”马斯特斯遗憾地拍了拍手。
“所以……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马斯特斯打起精神说,“我们来看看我们的小圏子吧。伯特负责外面的事务,所以我们不会被打扰……现在,让我们单刀直入,从我的记录开始。那是——嗯,我判断大概是夜里十二点半钟的时候,伯特、哈利迪和我,留你在这里读这个——这些个胡言乱语,我们就从这个房间里出去了。拉蒂默小姐以为哈利迪出了什么事故,在我们到达前室的时候,她就把他给拉住了。之后,我们走到其他人都在的那间屋子,伯特在外面等,我跟他们谈了一下……”他皱了皱眉。
“没有和他谈完?”我随口问了一句。
“啊!我想是的。是啊,可以这么说。不管怎么样,那个老女人——她冷酷得很——命令我到房子里的其他地方,去找几把椅子来,好让他们全都能坐下。我去找了,太她妈的混帐!……”马斯特斯愤愤地骂了一句,接着说,“不过,那倒是个四处看看的好机会。这幢房子里面,到处都是破家具。然后,他们直接把我赶到外面,但小约瑟夫跟着我们。伯特和我带着他,去了隔着大厅的对面的一间星子里,那里头全是旧的破烂。我们点起蜡烛,和约瑟夫谈了一下……”
“那个时候,他是不是已经灌了不少吗啡?”
“没有,但他确实需要。”马斯特斯轻轻摇了摇头说,“他在那里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就开始痉挛起来。他什么也不肯承认,但是,后来,我想起来了,他去打了吗啡。他不停地抱怨说太热了,于是,就跑到黑暗的地方,假装要把窗户打开。他根本没有在开窗户,因为,当我走过去的时候,正抓住他在把什么东西,放回衣服口袋里……噢,我可没有粗暴地对待他!……”马斯特斯可疑地加了一句,“只有一点,嗯,礼貌的坚持。哈。好了,当时我还想:如果是毒品的话,在我再次抓住他之前,得给它点时间发挥效用。所以我让他和伯特待在一起,而他……”马斯特斯停顿了一下,说道,“他在警察局里,是出了名的有礼貌;至于我,我到外面绕着房子,粗略地看了一圏。我觉得,应该是十分钟的时间,也可能更长,但不会特别长。
“我走到大厅里。那五个人待着的屋子,非常安静,里面好像还是黑着的……但是前门半开着,你知道,就是那个大门,我们走进来的那扇门。”
我说话的时候,他看着我,脸色非常难看。我说:“马斯特斯,这不合情理!……有个警察就在大厅对面,没有人敢那么做的……而且,我们进来的时候,大门就是开着的。或许是风……”
“啊!……”探长吼了一声,他敲打着自己的胸膛,“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里面的这些人,我只是盯着达沃斯一个人——你知道。我希望阻止他的阴谋诡计,所以,才……好了!……我关上门,关得很紧,然后,我就悄悄上楼去了。我们本来以为,从楼梯上的后窗口,可以更好地看清楚整栋房子,但是,实际上不能。当我再次下楼,前门又是半开着的。我只有一只手电筒,但是,那是我注意到的第一件事。”
他把自己的拳头,打在了工作台上:“我告诉你,先生,一个人在那个地方……我真他妈的受惊吓了。我根本没有想到,是有人要算计达沃斯……我走出前门……”
“这地方到处都是泥,”我问道,“那里有脚印吗?”
“浑蛋,哪儿都没有发现脚印。”马斯特斯安静地回答。
我们看着对方,面面相觑。即便充满了警察,闪光粉四处爆炸,记者赶着收集信息,这幢房子仍然比我在信上读到的,还要怪异、恐怖。
“我走到房子的那一侧,”探长继续说道,“我告诉过你,我都看到和听到什么了。里面的阴影,达沃斯的呻吟和哀求。然后……铃就响了。”
他停顿了一下,发出了一个怪声——“哈……啊!……”就好像有人喝了一大口酒,几乎就要呛到自己的时候,发出的那种怪异的声音。
“现在,先生!……现在,我要问你一件事。你跟我说,当你在里面阅读的时候,听到有人走过你的门口?……好吧,那么,走路的方向是什么?是向外走向院子,还是从外面回来?”
答案只能是,或者只可能是——“我不知道。”我老实回答他。
他大口喘着气:“因为,如果它是走回了房子里,我指这所房子——主屋,那么,就是在他‘拜访’过达沃斯之后。你看,我从房子一侧走到后院的,我能够看见后门,有烛光照在那里,我甚至可以看见对着我的那一片院子……那么,这到底是一个什么鬼东西,从前门走出去,经过一大片泥巴地,却连一个脚印也没有留下;他还能在密闭的石头房子里,杀死了达沃斯,然后从后门走回来,从烛光底下过去,却没有被看见?”
在接下来的一段沉默中,他略微点了点头,走到了门口。我能够听见,他正在和被派去守卫那五个嫌疑犯的巡警核对笔记。我模模糊糊地听见,他给了指示说:请让本宁女土来我们的“审讯室”;恍惚间,我还在想,我在军事情报部的老长官——费瑟顿提起的那个巨大的身影,他会怎么想这一团糟。
“到底是什么样的鬼东西,能够……?”我抬起了头颅,看着马斯特斯大步走了回来。
“如果,”他不确定地说,“老太太像刚才一样,又崩溃了的话……”他犹豫了。
他缓慢地把手伸进裤子后袋里,拿出他的炮铜烧瓶——就是他为了抚慰紧张的降灵会信徒的情绪,而悉心准各的那个瓶子。他把它放在手里把玩着,眼睛里带了一丝奇怪的、空洞的神色。
在过道的那一头,我们听见,有人在审讯室里走动,一个警司兴冲冲地,告诉别人要小心。
“你喝吧,马斯特斯。”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