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案件的证词
马斯特斯很周到地建议我在场,逐字逐句地记录下证词。他不信任简略的笔记。在他厚厚的笔记本里,你能够找到他所询问过的证人说过的每一个字,以速记的形式记录下来;除了——当然啦,完全无关的事情。之后,这些速记被重新整理,完整地打印成一份声明,交给证人签名。在他的允许之下,我拿到了这些笔记的副本,同时,也填进了他当时问了,却没有来得及写下来的问题。
这些是从混乱的谈话当中提取出来的:它们被刻意地保留了不完整的样子,将它们提交上去,是因为分析谜题的人,可能对此有兴趣,而其中的某些片段,有可能意义重大。
第一份的题头写着:“本宁女士,寡妇:不列颠官佐勋章获得者——亚历山大·本宁爵士之妻。”
那个阴郁房间里的气氛,并没有传染过来,假扮的华托贵族,在烛光的另一头,和马斯特斯见了面。时钟已经指向了凌晨四点,麻木了的警司的身影,在后方的阴影里,隐隐约约浮现出来;而在外面,达沃斯的尸体,正在被抬进一辆黑色的货车里。
她的态度比之前更有敌意了。他们给了她一把椅子;红色披风的图案再次闪现出来;她坐直了身体,戴满珠宝的双千,紧紧地扣着膝盖,身上带有一种邪恶的、得意洋洋的神色。她向周围看了看,好像在找一个地方,以便卸去马斯特斯的伪装;肿起来的双眼半闭着,能看见眼角的鱼尾纹;而她还在微笑。
他们没有发生冲突,直接进入了正题,虽然费瑟顿少校——他坚持要在旁边陪同——被强制性地要求离开房间。我能看见她轻轻地,抬起了一边的眉毛和手臂,也能听见她冰冷且薄的金属般的声音。
马斯特斯开始问道:“本宁女士,你认识达沃斯先生多久了?”
本宁女士回答说:“我真说不太准了。这有关系吗?八个月,或者一年吧。”
马斯特斯接着问道:“你是怎么和他熟识的?”
本宁女士回答说:“通过西奥多·拉蒂默先生,如果这很重要的话。他告诉我,达沃斯先生在超自然方面的兴趣,并把他带到我家里来见我。”
马斯特斯继续问道:“是。我们了解到,你正处于对那类事情,来者不拒的状态当中……是这样吗,本宁女士?”
本宁女士回答说:“对不起,先生,我不想回答这种无理的问题。”
马斯特斯继续问道:“那么打住。你知道有哪些,关于达沃斯的事呢?”
本宁女士回答说:“我知道,比方说:他是个绅士,教养很好。”
马斯特斯继续问道:“我是说,任何有关他的过去的事情。”
本宁女士回答说:“哦,对不起,这些我不知道。”
马斯特斯继续问道:“他有没有告诉过你,事实上像这样的话:就是,虽然他自己并不是灵媒,但是,他还是有很强的通灵能力;他能感觉到你正因为失去某人,而感到分外痛苦,而他的灵魂想要接触你。他是一个灵媒的监护人,他觉得那个灵媒,能够帮助你?……他说过这些吗,本宁女士?”
本宁女士回答说:(很长的犹豫)“是的。但是,他没有一开始就说,是在不久之前。他对詹姆斯感到异常的同情。”
马斯特斯继续问道:“然后,你们就安排了和灵媒的见面?”
本宁女士回答说:“是的!……”
马斯特斯继续问道:“那么,是在哪里?”
本宁女士回答说:“在查尔斯大街,达沃斯先生的房子里。”
马斯特斯继续问道:“后来又有很多次,像这样的聚会吗?”
本宁女士回答说:“很多。”(从这里开始,证人表现出某种程度的慌张。)
马斯特斯继续问道:“本宁女士,你在哪里‘见到了’——暂且这么说吧——詹姆斯·哈利迪先生?”
本宁女士回答说:“老天,不!……请你不要再折磨我了!”
马斯特斯继续问道:“对不起。请你理解我,女士,我必须这么做。达沃斯先生加入了吗?”
本宁女士回答说:“很少。他说这样会打扰他。”
马斯特斯继续问道:“那么,他在不在屋子里呢?”
本宁女士回答说:“是的,他不在。”
马斯特斯继续问道:“关于灵媒,你都知道些什么呢?”
本宁女士回答说:“什么也不知道!”她犹豫了片刻,继续说,“除了他的精神,并不完全正常。达沃斯先生曾经跟,负责伦敦慈善联盟神经缺陷部门的医生,讨论过他的问题。他告诉我:那位医生,是如何高度评价了詹姆斯,他们是多么感激他。詹姆斯曾经每年捐给他们五十镑。达沃斯先生说,这只是他的爱心中,极为微小的一部分,但已经非常棒了。”
马斯特斯继续问道:“可以了!……那么,你调查过达沃斯先生吗?”
本宁女士回答说:“没有。”
马斯特斯继续问道:“给过他钱吗?”
本宁女士没有回答。
马斯特斯继续问道:“你给他的是一大笔钱吗,本宁女士?”
本宁女士回答说:“先生,你应该有足够的智慧,能看出来这不关你的事。”
马斯特斯继续问道:“是谁首先建议,在瘟疫庄里驱鬼的?”
本宁女士回答说:“是我的侄子詹姆斯。”听得出来,证人的口气很强硬。
马斯特斯继续问道:“我是说,谁——这么说吧,能够被称为‘证人’的这些人中,谁用听得见的荚文,做出的这个建议?”
本宁女士回答说:“非常谢谢你的更正。那个人就是我。”
马斯特斯继续问道:“达沃斯先生对此怎么看?”
本宁女士回答说:“一开始,他并不想这么做。”
马斯特斯继续问道:“但是,你说服了他?”
本宁女士回答说……当然,证人并没有回答,但是,她用了“或者说他不想”这几个字,似乎是对自己说的。
马斯特斯继续问道:“你对‘埃尔西·芬威克’这个名字有印象吗,本宁女士?”
本宁女士回答说:“没有。”
这段对话,就我所记得的,除了已经在马斯特斯的笔记里,记录下来的之外,就没有什么了。她没有闲聊或者是跑题,甚至在支吾其词的时候都没有;而她显然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我想,马斯特斯感到很生气。当他说“现在我们来谈一谈今晚……”的时候,我本来以为,本宁女士会显露出来,一点小心或紧张的感觉,但这些都没有出现。
马斯特斯问道:“刚才在这个房间里——本宁女士,布莱克先生和约瑟夫·丹尼斯两个人,谈过了话以后,你说了这句话:‘到前室里来,你,然后,来问我们中的谁,杀了罗杰·达沃斯?’没错吧?”
本宁女士回答说:“是的。”
马斯特斯问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本宁女士想也不想就回答说:“你听过讽剌吗,警官?……我只是假设警察都会愚蠢得信以为真。”
马斯特斯问道:“但是,你却并不真的这样认为?”
本宁女士回答说:“认为什么?”
马斯特斯说道:“坦率地说,你一定坚持认为,就是前室里的五个人当中,有一个谋杀了达沃斯先生,是这样的吧?”
本宁女士毅然摇了摇头,回答了一句:“不。”
马斯特斯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们,本宁女士,当你们五个人关上房门,开始了你们(这个词从笔记里擦掉了)所谓的‘祈祷’之后,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本宁女士回答说:“什么也没有发生,从精神那方面来说。我们没有聚成圈子,只是围坐在炉火旁边,随意地跪着或者坐着。”
马斯特斯问道:“当时是不是暗得看不清楚别人?”
本宁女士回答说:“我想是的。火已经熄灭了,不过,我真的没有注意到。”
马斯特斯问道:“什么,你没有注意到?”
本宁女士回答说:“哦,去你的,笨蛋!……我的心思在其他事情上。你知道祈祷者是什么吗?真正的祈祷者?……如果你是一个祈祷者,你就不会问这种愚蠢的问题了。”
马斯特斯问道:“好吧。你什么也没有听到,比如——椅子移动、开门、有人站起来之类的?……”
本宁女士回答说:“没有。”
马斯特斯问道:“你确定吗?”
没有回答。
马斯特斯问道:“从这个……守夜开始之后,到铃声响起之前,屋子里有人说话吗?”
本宁女士回答说:“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马斯特斯问道:“但是,你并不能够发誓说,当时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是吧?”
本宁女士硬邦邦地回答说:“我不打算对任何事情发誓,警官。还不至于!……”
马斯特斯问道:“很好,本宁女士。那么,你至少应该可以告诉我们:你们是怎么坐着的——我是说,你们所坐的椅子的顺序,究竟是怎么样的?”
本宁女士一瞬间有一些迟疑和推托,接着又继续回答说:“嗯,我坐在最靠近壁炉的右边。我的侄子迪安在我旁边,再过去——我想是拉蒂默小姐。至于其他的人,我就不清楚了。”
马斯特斯问道:“你是否知道有人——我指的是活人,希望对达沃斯先生造成伤害呢?”
本宁女士回答说:“不,没有!……”
马斯特斯问道:“你认为达沃斯先生是骗子吗?”
本宁女士回答说:“有可能。但这并不影响到真相——事实的真相。”
马斯特斯问道:“你仍然否认,你曾给过他钱吗?”
本宁女士回答说:“我想,我并没有否认任何事。”她的语气突然尖酸刻薄起来,“如果我有,你认为我会傻到自己承认吗?”
马斯特斯放本宁女士走的时候,她一脸胜利般的姿态,费瑟顿少校被招来,搀扶着她走回了前室;马斯特斯什么也没有说,但他的神色神秘莫测。
下一个被叫来的是特德·拉蒂默。
特德·拉蒂默完全是另外一种类型的证人。他带着目中无人的傲慢,缓步走了进来,似乎想用那样的方式,让马斯特斯自乱阵脚;而实际的效果却是,这只能让特德看上去略微有些醉了。
马斯特斯假装正在钻研自己的笔记,把他晾在一边。在这段沉默中,特徳在坐下之前,先把椅子弄得噼哩啪啦作响;他皱着眉头,从他脏兮兮的脸上,能够看出来他渐渐清醒的意识。虽然他想要刻意地保持,一种疏远的轻蔑之感,但是,在审讯的过程中,他却越来越多话,在这里省略的部分,本人就用省略号代替了。
马斯特斯问道:“你认识达沃斯先生多久了?”
特德·拉蒂默回答说:“哦,一年左右吧。因为我们都对现代艺术感兴趣。你知不知道邦德街上,有一家卡德洛克美术馆,探长?……嗯,那里有的。利昂·杜富尔有一些很好的肥皂作品,就是在那里展出的……”
马斯特斯问道:“什么作品?”
特德·拉蒂默微微表现出一丝诧异,随后又放松了下来,回答说:“没错,探长,我说的是肥皂。雕塑,你知道。达沃斯先生喜欢、并且买下了很多岩盐制做的馆藏品。我承认:它们很有生命力,但是它们缺少杜富尔的精细工艺……”
马斯特斯问道:“好了,拉蒂默先生,恐怕我们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到兴趣。本宁女士跟我们说过了,她和达沃斯先生熟识的过程,以及当时发生的事情。我猜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吧?”
特德·拉蒂默回答说:“我觉得他非常有趣。一个拥有世界性的文化背景的人,探长,这种人在英格兰是很少见的。他曾在维也纳的阿德勒医生门下学习过——你肯定知道他的!——所以,他自己也是一个内行的精神病学家。当然,关于连接两个世界的人类,我们有过很多有趣的讨论。”
马斯特斯闻言,即刻追问道:“那么,你知道他过去的生活吗?”
特德·拉蒂默回答说:“我印象中是没有。”他犹豫了片刻,接着说,“不过有一次,我爱上了切尔西的一位年轻女士;然而……呃,我却一直不愿意,让她成为我的女朋友。达沃斯先生直陈我的困难,解绎说:这是一种恐惧,因为她和我小时候的一位家庭教师长得很相像——这修正了我的观念,几个月之后,她和我的关系,成功地被改善了……但我记得,当时达沃斯先生曾经提到,他有过一个妻子,现在已经死了,在她身上,他有过类似的经验……”
这番描述里还有很多废话,特德·拉蒂默说得乐在其中,而马斯特斯显然很震惊。不过,他没有再问出更多的事实了。这整个事件让特德·拉蒂默,越来越愿意向马斯特斯倾吐,几乎像对待自己的父亲一般。
马斯特斯问道:“是你把达沃斯先生,介绍给你姐姐认识的吗?”
特德·拉蒂默回答说:“哦,是的,我立刻就介绍了。”
马斯特斯问道:“那么,你的姐姐喜欢他吗?”
特德·拉蒂默犹豫了片刻,回答说:“是的,看上去是。很喜欢。当然了,探长先生,马里恩是个奇怪的孩子;没完全成熟,如果你懂我的意思的话。我想他对她是有好处的,能把她自己的精神状况,解释给她听。”
马斯特斯问道:“嗯,好。那么,你又介绍他给哈利迪先生认识了吗?”
特德·拉蒂默回答说:“你是说迪安?……哦,马里恩介绍了,或者是本宁女士。我忘记了是哪个人了。”
马斯特斯问道:“他们相处得还好吗?”
特德·拉蒂默回答说:“嗯……不好。你知道,迪安是个好小伙儿,但是,他有点战前人的脾气,而且……”
马斯特斯问道:“他们之间有过什么明显的矛盾吗?”
特德·拉蒂默回答说:“我不知道,这能不能叫做矛盾。有一天晚上,迪安突然对他说,他想把马里恩的脸打烂,然后把他挂在吊灯上祈福。你知道:跟老达沃斯是很难吵起来的,他不轻易跟人开火。有的时候,他很让人困惑!”
停顿和思考一下后,证人被要求继续。
特德·拉蒂默回答说:“那么,我只能说,我很愿意看到那场争吵。迪安是我见过的,身手最为矫健的重量级选手。我看过他打倒汤姆·拉特格……”
我能看的出来,这忽然爆出来的诚实,让这个年轻人完全处于马斯特斯的预料当中。
提问的情势急转直下,看上去,达沃斯似乎一头冲进了超自然的事件当中。在约瑟夫的第一次降灵会中,瘟疫庄里不安定的鬼魂就被提起,还有詹姆斯·哈利迪精神上的痛苦。当他们向达沃斯说起这些的时候,他似乎增添了兴趣,但也更困扰了;他跟本宁女土、以及马里恩长谈过多次,尤其是马里思;他向哈利迪借去了普莱格的书信;最后,在本宁女士的坚持之下,进行了这次的降灵会试验。
或许,马斯特斯错误地,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太久,每一次特德都有时间,重新陷入他旧有的狂热状态中去。这总是让达沃斯微笑的身影,以膨胀、可怖的形体,在他的脑袋瓜子里面隐约出现。在他死后依然嘲笑着我们。我们感觉到了它,试图挣扎,却打不破他在这些人身上,所留下的神秘的力量;残忍的老妇人,带着她的怨毒和噩梦,不稳定的年轻人坐在椅子里,回望着马斯特斯。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向他,他的挣扎也越来越明显了。
某些时刻,那男孩真的是被逼疯了。他抹了抹那张不满的脸蛋,一只手击打着椅子扶手;他有时大笑,有时候又几乎呜咽起来;仿佛达沃斯的鬼魂,真的存在于这里,而且,就站在他的胳膊旁边,让他陷入了歇斯底里。
就在黎明前最冷的那段时间里。马斯特斯再接再厉:
“很好!……”马斯特斯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如果你不相信,达沃斯是被人类杀死的,那么,你怎么解释约瑟夫,丹尼斯的证词,达沃斯确实惧怕这里的某个人——就在这座屋子里——他惧怕被伤害?”
特德·拉蒂默回答说:“我说过,这根本就是谎言。你难道要相信,一个该死的吃了迷魂药的人?”
马斯特斯问道:“所以,你知道他嗑药咯,对不对?”
特德·拉蒂默点了点头,肯定地回答说:“我想,他也许是……”
马斯特斯问道:“那么,你还相信他吗?”
特德·拉蒂默回答说:“这有什么区别呢?这并不影响他通灵的能力。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他反问了一句,两手一拍,微笑着说,“对一个画家或者作曲家来说,毒品或酒精,对他的天才丝毫无损。天杀的,你瞎了眼睛吗?这是一回事么?”
“镇定点,先生。”马斯特斯轻声劝了几句,接着面现严肃地问道,“你否认在前室里,有人曾经趁黑暗起身,并且悄悄地走了出去。你否认吗?”
特德·拉蒂默回答说:“我否认!……”边说边摇了摇头。
马斯特斯问道:“你能够发誓,没有人能够这么做吗?”
特德·拉蒂默重重地点了点头,十分肯定地回答说:“我能够!”
马斯特斯问道:“如果我告诉你,有人听见椅子被移动的嘎吱声,以及开门关门的声音呢?”
特德·拉蒂默略有犹豫地回答说:“谁这么说,谁就是在撤谎。”
马斯特斯问道:“别那么草率啊。你能够确定吗?”
“是的。我们在自己的椅子里,可能有轻微的移动。”特德·拉蒂默非常肯定地回答,“嘎吱声!……那是什么?……”他笑了起来,两手一拍说道,“你坐在任何一间黑暗的屋子里,都能听见一连串的嘎吱声。”
马斯特斯问道:“你们相互之间坐得有多近?”
特德·拉蒂默回答说:“我不知道。两到三英尺远吧……”他犹豫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可能!……”
“但是,你确实听到那样的声音了?”马斯特斯说,接着问他,“所以,还是有可能,有人从石头地板上站起来,在不被注意的情况下,悄悄地溜出去了?”
特德·拉蒂默回答说:“我刚才告诉你了,没有人这么做。”
马斯特斯问道:“你当时在祈祷吗?”
“胡说!……绝对是胡说,你真是满嘴胡言乱语。祈祷!……我当然没有。我看上去很像一个道貌岸然的卫理工会教徒吗?……”特德·拉蒂默话一出口,便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挥舞着拳头,两只脚胡乱踢蹬着,喊着,“我是想要和一个驱魔的灵魂,建立交流以支持他。我当时很专注,尽可能地聚集我的力量。我……我能够感觉的到,我的大脑几乎要爆裂了,祈祷!……”
马斯特斯问道:“你们是按照什么顺序坐的?怎么安排的座位?”
特德·拉蒂默回答说:“我没有采取什么行动。是迪安吹熄了蜡烛,那时候我们都站着。然后,我们摸着椅子坐下来。我在靠近壁炉的最左边,我只知道这个。我们都……很恐慌。”
马斯特斯问道:“但是,当你听到钤声,你们又都站起来的时候,你也没有注意吗?”
特德·拉蒂默回答说:“没有。当时,黑暗中一片骚动,是老费瑟顿点亮了蜡烛,”他叹了一口气,轻轻摇着脑袋说,“他在骂脏话。接下来我所知道的,就是我们都往门口走去,我不知道是谁在那儿,或与此有关的任何事。”
马斯特斯让他走了,并且允许他可以回家。但是,虽然他已经精疲力竭,几近崩溃的边缘,在其他人走之前,他仍然拒绝离开。
探长把头埋在手掌里,沉思了一会儿,开了口:“真是一团糟糕!……”他说,“他们全都趾高气扬,要不就是歇斯底里,诸如此类。如果我们不能,找到更清楚的证据……”他活动了一下因为做笔记,而有些抽筋的手指,然后,疲倦地叫巡官进来,去把费瑟顿少校带来。
威廉·费瑟顿少校,曾服役于皇家兰开夏郡第四步兵团,现在已经退役。他的证词非常简短,而且不到最后,看上去都没什么信息量。
费瑟顿少校之前自大的态度已经消失了,他冗余的措辞,也被压缩成了尖锐、明了的回答。他在椅子里坐得很直,好像在军事法庭里一样;在花白、委靡的眉毛下面,一双眼睛直率地盯着马斯特斯,只有在清喉咙,或者是他把头偏向一边,好用手帕擦去脖子上的汗珠的时候,他的话才会被打断。
我发现,除了本宁女士之外,只有他的手是干净的。
他解释说:他只是稍微认识达沃斯;他被卷进这件事里,完全是因为和本宁女士的友谊;而且,他对此人知之甚少。他不知道任何人,对达沃斯有没有明显的敌意;虽然他也知道,这个人并不特别讨人喜欢;而且,在很多俱乐部里,他都被投过秘密反对票。
马斯特斯等费瑟顿少校坐好了,开口便问道:“那么,关于今天晚上,先生?”
“随便问,马斯特斯探长。”费瑟顿少校很和蔼地拍手回答,“我必须告诉你,你的怀疑是很没有根据的,但我明白你和我的职责。”
“谢谢你,先生。正是如此。”马斯特斯笑着向他点头致谢,接着,他把话题引向正轨,“那么,你能否告诉我,你们在黑暗中坐了多久?”
“二十到二十五分钟。”费瑟顿少校很干脆地回答,“我看了好几次表,它有一个发光的表盘。我在猜,那件愚蠢的事要进行多久。”
马斯特斯问道:“所以说,你并没有集中精神,或做类似的事情咯?”
费瑟顿少校点头回答说:“没有。”
马斯特斯问道:“那你的眼睛,有没有适应黑暗,后来你能看见东西吗?”
“那里非常黑,探长。而我的眼晴……”费瑟顿少校惭愧地低下头,微微舒了口气,接着抬起头,两只眼睛直视着马斯特斯,一边眨着眼皮,轻轻地摇了摇头,“现在我的视力,本来就不太好。不,我看不见什么。”他迟疑了一下,接着点头说,“形体吧,可能。”
马斯特斯问道:“你看见有人站起来了吗?”
费瑟顿少校回答说:“没有。”
马斯特斯问道:“你当时听见什么人的声音了吗?”
费瑟顿少校回答说:“是的。”
马斯特斯问道:“啊,很好。请你描述你听到的。”
费瑟顿少校略有些犹豫,缓慢地边想边回答说:“很难啊。”话一出口,他觉得挺后悔,迟疑了片刻,继续想着回答,“自然,首先有很多椅子,就位挪动的声音,不是那个。那个声音有点像什么人,把椅子往后推了一点点,刮擦地面的声音。我必须说,我没有太注意。后来,我想我听到某处有脚步声,但在黑暗中,很难判断这些声音。”
马斯特斯问道:“你说的‘后来’,就近是多久以后?”
费瑟顿少校回答说:“我不知道。事实上……你知道,我当时想要出声说‘嘿!……’但是,安妮——也就是本宁女士——曾经强调过,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不能说话或者移动。一开始,我想‘有人溜出去抽烟了。’‘真他妈的危险!’我想。然后,我听到门外传来嘎吱声,还能感觉到一阵气流。”
马斯特斯问道:“就像门被打开了?”
此时证人有点咳嗽,停顿了一下,继续回费瑟顿少校回答说:“嗯,更像是大门——前门,明白吗?——开了。气流不像是从大厅那里传来的,不过不好说。”费瑟顿少校边想边说,突然,他的面色严肃起来,挥动着拳头,两眼直瞪着马斯特斯,大声吼着,“听着,探长,我必须告诉你真相。但是,作为一个理智的人……喂,你很清楚,那不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有人走了出去,现在却不敢承认……”
第一次,少校显得慌乱了,就好像他说错了话,或是不小心说了太多。他试图弥补这一切,指出了黑暗中其他的声音,而其中的有一些,可能是他弄错了。
一番激烈的争辩过后,马斯特斯放下了这个话题。我想:他有种精明的猜想,就是在正式的审讯会上,应该能很轻易地,让费瑟顿少校对此再次发誓。
他很轻松地就把问题,转到了椅子的安排上。
马斯特斯问道:“当时你们都是怎么安排各自座位的?”
“本宁女士坐在她一直坐的地方——靠壁炉的右手边。”费瑟顿少校苦笑着,“很好笑,我本来想坐在她旁边的,好去……嗯,我本来想坐在她那儿,但她把我推开了。小哈利迪坐在了那里,我知道是因为,我几乎跌倒在他的膝盖上了。”他再次低头苦笑,叹息一声,“哈,他们已经吹熄了蜡烛,然后……你知道,我只能摸索着前进。”他一边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不住地暗笑自己,“拉蒂默小姐就坐在他旁边。我坐在了下一个椅子上。我非常确定,小拉蒂默就在我的另一边,他没有站起来过。”
马斯特斯问道:你听到的那个声音是从什么方向传来的?就是椅子被往后推的声音。
费瑟顿少校回答说:很难说,我告诉过你了,在黑暗中你是没法给声音定位的!可能是任何地方。或者也可能根本就没那回事。
马斯特斯问道:“你能感觉到,有人悄悄地掠过你的身边吗?”
费瑟顿少校非常肯定地回费瑟顿少校回答说:“没有。”
马斯特斯问道:“椅子之间的距离有多大?”
费瑟顿少校回答说:“不记得了。”
蜡烛几乎全都燃尽了。其中一根的火焰忽然变形,摇摇晃晃地,就在少校从椅子上起身的一瞬间,它熄灭了。
“好了,”马斯特斯沉着脸说,“如果愿意的话,你可以凹家了,少校。我建议你送本宁女士一程。”他向费瑟顿少校行了个礼,顺便说,“当然,请你做好进一步被询问的准备……是的,也请叫拉蒂默小姐和哈利迪先生进来。”
费瑟顿少校很吃惊地睁大了两眼,望着马斯特斯问:“怎么,拉蒂默小姐和哈利迪先生,他们……”
马斯特斯安慰着他说:“哦,没有特殊情况的话,我不会留他们超过五分钟的。嗯,这很重要。谢谢!……啊,谢谢。你帮了很大的忙。”
费瑟顿少校在门口停了下来,巡官走进来,把他的帽子递给他,很像是少校刚刚赢了一场街头斗殴。那是一顶丝绸做的帽子,他用它轻轻掸了掸袖子,此时他还在往屋里看。第一次,他看上去在观察我,我正坐在黑暗中的窗台上。
费瑟顿少校鼓了鼓他青筋暴露的脸颊,随手戴上那顶帽子之后,他在顶上拍了一拍,然后说:“啊,布莱克先生!……是的,当然……布莱克先生,你介意告诉我你家的地址吗?”
我告诉了他,带着好奇心。
“啊……对,爱德华星……是的。如果方便的话,明天我给你打电话。晚安,先生们,晚安。”
在一种神秘的气氛里,他整了整肩膀上的大衣,慢慢走了出去,几乎一头撞进麦克唐纳警司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