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其之七 谁的尸体 05

不管如何,非得先知道冈部这个人不可。隔天早晨警方开始着手调查,从报社方面得到了关于此人真正身分的详细资料。

冈部乙五郎属于独立创作家协会,天生反骨,利用笔名在美术杂志上极尽批评。傍若无人的,只要有利于自己,刀笔之下从不留人,连朋友的情面也不顾。最近大家都敬而远之,不愿和他有任何牵扯,所以传言他或许会返回巴黎。他的文章刻薄、华丽,可是一拿起本行的画笔,完全一无是处,这是他给同行一致的印象。而且,很意外的,他曾经和宇井歌子女士在林町的家同居,不过去年年底分手后就离开宇井的住所,目前自己一个人住在目白的公寓。

知道这些讯息,主任警部鬼贯警部大吃一惊。分手等等事情,警方竟然完全不知,另外,所有来龙去脉警方也非得掌握不可。所以有必要再度访问宇井女士,问个清楚。

等待鉴定结果和解剖结果的报告出炉前,午后,鬼贯警部亲自前往林町。天气非常晴朗,昨夜的大雾好似不曾发生一般,真是好一个风和日丽的春日。宇井女士刚巧在工作中,身穿工作服,两手沾满黏土。天花板挑高的工作室,春天的阳光无止尽的盈满整个房间。鬼贯警部一肚子的问题似乎和四周的气氛颇不协调,不由得感到有些困扰——该从哪里说起呢?宇井敏感的注意到这种心情,迅速的脱下工作服,露出原来的红色毛衣和西装长裤,回头看着鬼贯警部。

“看到报纸提到冈部的姓氏,以为是另一个同姓的人。后来听收音机,才惊觉那不是冈部乙五郎吗?我的确吓了一跳。而且也知道您一定会来。那个人被杀了?到现在我还真不敢相信。”

洗完手坐到桌旁,宇井拿出骆驼牌烟递给鬼贯警部,自己也点燃一支。鬼贯警部应宇井女士的要求,不得不告诉她昨夜的情况。

“什么时候被杀的呢?”

“死亡不只一周,十天左右吧?大约是这个月的一日到三日发生的。”

“那,死因呢?”

“勒毙。”

“咦?收音机不是说遭到枪杀……”

“嗯,背后被开了两枪。不过被害者倒地后并没有死亡。因此再次把他绞杀,所以说‘勒毙’。”

“唉!真残忍。为什么不干脆再补一枪呢?”

“不知道。也许只有两颗子弹,也许不喜欢再听到枪声。不过,残忍的还不只这些。就连尸体的指纹也被一一用硫酸消除了。”

“嗄?”她几乎喘不过气,指头夹着的骆驼牌香烟,不知不觉中掉到桌上。

“很多事情还不太明朗,”鬼贯警部边捡起香烟边说,“我们还在考虑,犯人不会真的用塑料绳把人勒毙吧?几样东西是事前特意准备的吗?还是随意的拿到什么用什么?这点也是个谜。”

鬼贯警部的话似乎让她不太了解。嘴里说是,其实想一一发问,又觉得太失礼。张张嘴又闭起来。

“你想说什么吗?”

“那个……塑料绳,是怎么回事?”

“关于这个,要稍微说明。你接到先前那个怪包裹的同一天,池田伊之助和江木俊介也同时接到奇怪的包裹。池田是硫酸空瓶,江木是塑料绳。”

“呀,真是不可思议。”

“也就是说,犯人用来杀人的凶器,一定基于某种理由才寄送给你们。就以你收到的手枪,早上的鉴识结果已经知道,的确是杀害被害者的工具。”

她面无血色,高大的身体缩成一团,两手抱肘。用来行凶的凶器为什么会寄过来?犯人的真正的意图全然不知,最让人心底发毛。

“另外,还有一件外界所不知道的事。被害者似乎不是冈部。”

“啊!”宇井露出意外的表情。不知该高兴?还是不舒服?一脸茫然等鬼贯警部继续说下去。

“这件事不说明可能不明白。谜样的人物寄出包裹应该在三月二日上午,往回算的话,行凶时间大概在二日清晨或一日午夜,不可能是白天。但是,内含凶器的包裹寄出后,正确的说是三月二日午后,有人见过冈部。”

宇井女士瞪大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一直被当作被害者的冈部如果还活着,尸体怎么会穿着他的衣服?她想从鬼贯警部的表情看出一点端倪,结果只能默默的盯着他,整个情绪被压垮似的问。

“说看到冈部,不会是认错人吧?”

“神田有一家名为‘泥土舍’的绘画材料店,你知道吧?那儿的老板打电话告知,有被认为是冈部的人来买过十号画框。”

“日期没错吗?”

“嗯,买卖传票上有记录,日期没有错。卖东西的年轻员工还记得当时的情景,直说的确是冈部。在里头的老板也看见了,说得很肯定。冈部身穿条子法兰绒长裤和华达尼夹克。”

“人应该没有错。冈部的确常常到京桥的店家那里……”

她似乎尽可能想找出有差错的地方。

“是的。这件事我们也颇为怀疑。但是‘泥土舍’方面却说记得的像拍照一样清楚,绝对不会错。所以,尸体究竟是不是冈部,能分辨的,也许只有你。是不是可以请你去看一下?”

大体上,艺术家的神经都非常纤细。不这样的话,大概不足以理解艺术,也不足以创作艺术。这位高个子好胜的女性,出乎意料的也是这一型的人。对于认尸一事有点反感,当然可以谅解。但是为了搜查工作的顺利进行,也不能拘泥于此。

多少有点迟疑,最后理性又让她一口气下定决心,终于答应了。她退入另一间主卧房,不一会儿,一点也不像是为了这种不愉快的目的出门似的,出现了绿色豪华的双层大衣和红色帽子。在玄关处,更穿上红色浅口皮鞋。不愧是雕刻家,色彩的感觉确实超越一般人,容貌姿态十分相称。

车子出电车干道往大冢方向走。鬼贯警部利用这段时间询问冈部的底细。

“冈部有过去的病史吗?比如腹膜炎等等……”

“这……,这么一说,好像从来没问过他。他常常自夸是打不死的身体,也没生过什么大病。”

“原来如此。其实,那具尸体没有什么特征。很伤脑筋。那,假设冈部是犯人,如果他企图逃亡,应该往哪里找他,你知道吗?”

“这样的话……他出生于北海道,逃亡的话,也许会往那里吧?可是,我不觉得他有犯人的样子。你们到他的公寓查过吗?”

“嗯。可是,他三月一日中午出门以后,一直没有回来。房间也搜查过了,完全没有线索。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希望能从你口中知道冈部的个性或你们分手的来龙去脉等等。”

他故意避开视线看着窗外。以他多年的经验,要引出对方的话语,这一招颇有效果。车子行经氷川下町,继续开上斜坡。

“……分手的来龙去脉,一定要说吗?”

“嗯,请你勉为其难,一定要告诉我。知道他的个性,分手的情形,或许能对寄发包裹等等怪异行为另有一番解释。”

“池田和江木怎么说?”

“他们认为如果是冈部的话,大有可能。因为他专门做令人讨厌的事。他们两人都是冈部时常攻击的对象,常常有激烈的辩论。”

“这的确是冈部的为人。对谁都毫不考虑的尖酸刻薄,别人一反对,他就更激烈的回击。”受影响似的,她开始说。

“那人眼高于顶,总是喜欢找麻烦,但本性其实并不坏,只是有点任性罢了。纵使发生任何事,他也不可能是杀人的恶徒,但同样的也不会有人憎恨他到想杀人。所以,不管是谁遭到杀害,关于犯人的线索,我实在没有头绪。我们分手,说起来有点装模作样,其实是由于对艺术的意见分歧所致。但是,这个人的确非常自大、夹缠不清、任性得令人讨厌,这也是事实。”

“那么,寄送包裹的行为怎么解释?”

“这一点我和池田他们看法一致。”

“哦!喜欢做让人讨厌的事?”

“是的。”宇井一副除了这些,再也没有什么好说似的表情。

车子一阵剧烈摇晃,穿过监察医务院的重重铁门,终于看见前面树林间那一座阴郁的冥王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