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案 亡命豆腐 六、生命的高度
李峰老师重新走到足迹灯的旁边,开口说道:“咱们的话题有些扯远了,现在来看看现场的这一串鞋印,全部都是中间清楚,两边模糊,符合‘小脚穿大鞋’的特征,所以我推断这是‘伪装鞋印’。一般只有嫌疑人才会做这种事情,因此我可以判断,这一串鞋印是嫌疑人留下的。”
我看了一眼正在给足迹拍照的老师,疑惑地说道:
“如果嫌疑人是‘大脚穿小鞋’,我还好理解,虽然鞋子挤脚,但最起码在逃跑的过程中鞋子不会碍脚,这‘小脚穿大鞋’一旦被发现,鞋子不跟脚,跑都跑不掉。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单看这一个现象肯定解释不清楚,咱们把所有的物证全部处理一遍,一定能找到线索。”李峰老师放下了手中的相机,开口回答。
“好!”我鼓足了干劲,右手握拳做了一个“加油”的动作。
因为科室的法医不在,所有东西都需要用痕迹学去解释,李峰老师不敢怠慢,所有痕迹的提取都是他亲力亲为,我在一旁认真地打着下手。
三个小时后,现场提取的所有物证,全部被带回了实验室等待检验。由于是在山区,道路崎岖,所以这里的技术室内配备了专门的解剖室,因此现场的尸体也一并被带了回去。
牵涉到人命的案件,不管什么时候,第一步都是从尸体上去找寻线索。李峰老师虽然是痕迹检验学专家,但是法医知识多少也懂一些,作为一个优秀的技术员,那肯定是各个学科领域都有涉猎。
我跟在他的屁股后面,来到了解剖室内。
我俩穿戴整齐之后,吱啦一声,李峰老师拉开了蓝色的装尸袋。我皱着眉头看着尸体面部来回蠕动的白色蝇蛆,浑身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李峰老师用镊子从尸体上夹了几只蛆虫,放在了左手边的铁质托盘之中,然后他观察了好一会儿才对我说道:“死者的死亡时间是三天以前。”
“老师,你是怎么确定的?”我两步走到他跟前,好奇地盯着托盘里的蛆虫。
“难道是因为这个?”
“对,我就是通过这些蛆虫推断出来的。”李峰老师拉掉口罩,点头对我说道。
“老师,快跟我说说!”我一脸急切地在一旁催促道。
李峰老师放下手中的镊子,指着托盘里乳白色的蛆虫对我说道:
“一个人死之后,几个小时之内就会有昆虫在尸体上面寄生,比较常见的就是苍蝇。尤其是在室内现场,四周封闭,不会有其他的昆虫在尸体上营生,所以我可以用苍蝇来判断。苍蝇的生长过程一般是蝇卵孵化出幼虫,幼虫化蛹,蛹长成新生的苍蝇。在尸体没有被发现的这段时间,整个周期会一直重复。
“苍蝇喜欢在尸体上有孔处或者伤口处产卵。通常情况下,如果气温条件符合,苍蝇卵会在8到14个小时后孵化,第一批蛆就出现了。
“第一个发展阶段将持续8到14个小时,然后那些蛆就要脱皮了。脱皮的这个过程要持续两到三天,然后蛆就会变成奶白色。接下来的发展阶段,这些奶白色的蛆就会疯狂地啃食尸体,猛吃六天左右,然后就从尸体上转移到地面上去,并且在那里化蛹,从产卵到化蛹一般的周期是八天。化蛹后再过12天,就能变成一只苍蝇。
“咱们再来看看这个案件尸体面部的蛆虫,全部都是奶白色,而且从蛆虫的长度来看,最多只有三天的生长时间,所以我可以大致地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
“老师,你果然很谦虚,还说自己对法医不在行!”我在一旁一脸崇拜地说道。
“这都是你父亲教的!”李峰老师嘴角一扬对我说道。
听到“父亲”两个字,我的心不由得抽搐了一下,父亲坐在床头蘸着唾沫翻看书籍的景象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中。
李峰老师趁着我发呆的工夫,用毛刷掸掉尸体上的蝇蛆,然后把死者所有衣物脱去,开始检查死者尸表情况。
“从尸斑来看,符合吊死的特征。”李峰老师的一句话,将我的意识又拉回了案件当中。
“老师,这怎么说?”我低头看了一眼尸体表面暗红色的斑迹问道。
李峰老师用手在尸体表面使劲地按压了一遍,对我说道:
“人死后平均两到四小时之间,在尸体低下部位皮肤中出现的紫红色斑块,称为尸斑。人死后血液循环停止,心血管内的血液缺乏动力而沿着血管网坠积于尸体低下部位,尸体高位血管空虚,而低下部位的毛细血管及小静脉内充满血液,透过皮肤呈现出来暗红色到暗紫色斑痕,这些斑痕开始是云雾状或者是条块状,最后逐渐形成片状,也就是尸斑。上吊死亡的尸斑主要分布在下肢、下腹部,多呈紫红色或暗紫红色。你看看这具尸体,尸斑全部集中在这些部位,从这一点看没有什么疑问。”
我顺着他手掌移动的方向认真地观察,一个细节引起了我的注意,于是我开口问道:
“老师,死者双手的尸斑怎么会是青紫色?”
李峰老师闻言将死者的双手抬起,仔细观察后回答:“这是不是尸斑还不好说,目前我也无法判断。”
“这是一个疑点,我把它记录下来,要不要咱们先看看其他的部位?”我试探性地问道。
李峰老师点了点头,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死者的脖颈处:
“尸体表面没有任何外伤,致命伤就是这道勒痕。”说着他又拿出了标尺贴在勒痕处,他仔细观察了一下标尺上的刻度,接着说道:“勒痕的宽度跟尼龙绳的宽度基本一致。”
“也就是说,死者就是被这条绳子给勒死的?”我看了一眼放在尸体旁边的绳索问道。
李峰老师摇了摇头:
“不能这么说,因为我现在还不能单独解剖尸体,具体的死因还不能准确地判断。但就目前来看,有两种情况:第一,死者是被活生生地挂在了绳圈之中勒死的;第二,死者事先已经被杀害,然后被挂在了绳圈之中,目的是营造上吊自杀的假象。”
“可现在光靠一具尸体,我们也没有办法弄清楚这个问题啊!”我在一旁显得有些焦急。
“你说得没错,咱两个门外汉只能干着急,从尸体上目前只能得到这么多信息。我们先把尸体给冷藏起来,去看看其他的物证。”李峰老师说完把尸体往冷柜里一推,带着我来到了痕迹实验室内。
“老师,咱们下一步干什么?”我在一旁问道。
“先测量一下高度差。”李峰老师从物证袋里取出了从现场带回来的尼龙绳圈,放在了实验室的工作台上。
“老师,尺子!”我赶忙从物证箱里拿出一个卷尺递了过去。
李峰老师接过,把尺子拉出,把绳圈恢复成在房梁上吊着时的状态,测了下两端的距离:“123厘米,小龙,你记录一下。”
“好的,老师。”我拿出记录本,飞快地在上面写下了一串数字。
李峰老师看我停下笔,对我说道:“你去把死者脚下的板凳给我拿来。”
“嗯。”我放下记录本,戴上手套朝放在门口的木板凳走去。
“老师,给!”我双手将板凳递到了李峰老师面前。
“你放在工作台上,我测量一下高度。”说着,李峰老师拉开了卷尺,做好了准备。
咯噔,随着板凳腿敲击工作台面的声响,李峰老师迅速地把卷尺靠了上去:“高74厘米。”
唰唰,我又记下了这个数字。
李峰老师把卷尺从板凳旁移开对我说道:“咱们在勘查现场时,死者的家中没有比这个木凳再高的踩踏物了,所以这个木凳应该就是嫌疑人精挑细选出来的,测量它的高度很能说明问题。”
“老师,您的意思是……?”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小龙,你看看尸体的尸长是多少?”李峰老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接着问道。
我赶忙把记录本向前翻了几页,在一大堆数据中找到了一串数字:“老师,162厘米。”
“房梁原木的顶部到地面的距离是多少?”李峰老师放下手中的尺子,又问道。
我接着把记录本快速向前翻几页,锁定了一个数字赶忙说道:“419厘米。”
“咱们现在就来算一下差值,总高是419厘米,减去绳圈长度123厘米,减去尸体长度162厘米,再减去板凳的高度74厘米,是多少?”
我一边听,一边快速地掏出手机,打开计算器,李峰老师话音刚落,我便报出一串数字:“老师,正好60厘米。”
李峰老师看了一眼我手机上的数字对我说道:“也就是说死者站在椅子上,头顶距离绳圈的底部有60厘米的落差。”
“老师,我有一个问题。”我打断道。
“你说。”
“如果死者踮起脚,双臂伸直,她会不会碰到绳圈底部?如果能碰到,她只要双手稍微一用力拽住绳圈,自己好像也能把头放进绳圈里。当然,这只是在假设死者是自杀的前提下。”我说出了我的想法。
李峰老师好像早有准备,微微一笑,自信地对我说道:“你看看死者的小臂长度是多少,还有死者的鞋子长度,把这两个数据报给我。”
哗啦啦啦,我卖力地翻动记录本,仔细寻找。
“有了老师,小臂长24厘米,鞋子长22厘米。”
“嗯,正常人两只手臂的臂展跟人的身高差不多,但是如果把双手举起从事某种劳动的话,那人的手臂的实际‘工作距离’只有小臂的长度,也就是说,你把双手举过头顶,这时候的全长基本上等于你的小臂长度加上你的本来身高。死者踮起脚,最多也只有22厘米,她总不能学过芭蕾舞,把脚尖竖起来吧?
“就算是按照极限数字来算,用60厘米的高度落差,减去她的小臂和鞋长,那还剩下14厘米的落差。这个落差,是死者怎么都无法逾越的。由此可以判断,房梁上的绳圈不可能是死者自己绑的,绑这个绳圈的人至少要比死者高出14厘米,也就是说他的身高在176厘米以上。但这个数字是双手抬起,指尖触碰到绳圈底部的数值,如果按照现实的情况来看,嫌疑人有可能不会低于一米八。”李峰老师思维异常敏捷,我听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