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对不起,亲爱的阿进,”伍亦诺在电话中道歉地说,“对于海奇保的经济情况,我没查出什么可值得注意之处。”

“没关系,亦诺,”我说。“你试过了,非常感激。”

“我查过的经纪人是四、五年前和他来往的。当时名誉极佳。他们对他很信任。所以他们说没理由再做调查。”

“不错,”我说,“十分感谢你。没有你我真没办法。”

“没办法什么?”他厉声问,“阿进,你似乎查出了什么。”

“是吗?”我说,不知是否其安的求婚给了我信心。“我还没确定结果,可是我猜已离目标不远。”

“你会找回古钱?”

“我这么希望。”

“我也这么希望。有结果你会告诉我吗?”

“当然,亲爱的。谢谢你的电话。”

他没把我想知道的事告诉我,可是剥猫皮的方法不止一种。

这天是星期四上午,我充满活力,打算在一天里完成白阿进的胜利。但是结果并不如意。

我由柜子里拉出个旧购物袋——褐色纸袋上面有两个提手。我把它装些目录,书籍,一把折伞,一件雨衣,一盒胃药,和我公司的咖啡杯。我前往葛氏公司,顺路在酒店买瓶“爱尔兰之雾”送给朱何白。

他很高兴见到我,更乐于见到我把书和杂物放在书架上和桌上。

“我们又团圆了!”他喊。

我们每人喝杯黑咖啡,并且喝了一小口酒,庆祝我归来。

“我要打电话给莉萨,”我对她说。“听着,何白,我想这是第一次我怀着恶意说谎。”

“欢迎回到现实社会。”他笑着说。

我按了杜莉萨的对讲器,等她的秘书替她接通电话。

“阿进,亲爱的!”她喊道:“真高兴听见你的声音。有好消息吗?”

“我想是的,”我说,“我在楼下办公室,如果可能,想见你和葛先生。”

“哦,亲爱的,”她说。“我怕不行,史坦不在。今天是打球和三温暖的日子。”

想起上帝脱得光光地洗三温暖令我受不了。发亮的企鹅!

“进度报告吗,阿进?”

“差不多。”我说。

“那么没理由不能告诉我。我会尽快转告史坦。”

“我希望当他的面讲,”我坚决地说,“如果律师在场我也不反对。叫什么立门的?”

“华立门。”

“是,希望他在场。你能安排吗?”

“嗯……”她显然不太高兴。“我试试看。你在这里多久?”

“十五分钟。”

“我在你走之前会告诉你,”她说,“不然我打到你家去。重要吗?”

“非常重要。”我说完挂上,对自己的勇敢很感得意。

“怎么回事?”何白好奇地问。

“我需要他们的一些消息,”我解释,“如果我明讲,他们根本不会理我。所以我假装说要报告调查进度。他们急着希望能拖延海奇保的控诉。”

他笑起来。“阿进,你变得鬼计多端了。”

“我才学的,”我说,“再喝口仙露,何白。”

“好,”他说了把酒倒进咖啡杯。“又像从前了,阿进。”

我们把脚跷在桌上互相举杯。

“何白,”我说,“再帮个忙,最后一次。”

“最后?”他说,“这个案子终于破了?”

“我想是的。交叉你的双指祝我好运。”

“好。什么忙?”

“你的意见。当你调查万奥森的素行时,你可知道他——我该怎么说?——也参加集团性交?”

“你是说无遮大会?”何白笑着说,“哦,是的。阿进,就我所知,这人是个怪物。他甚至于可以找条母狗。他实在疯狂。”

“谢谢,何白,”我感激地说,“如果我要把这个案子写成小说,第一个要感谢你。”

“把我名字换成罗尼好吗?”他想着说,“我一向喜欢罗尼这个名字。”

我们笑了起来,又聊了一会,我起立欲去,这时杜莉萨电话来了。她说她安排了与葛史坦、华立门——自然还有她本人——的会面,明天星期五下午一时。可不可以?

“可以。”我说。

“再见,亲爱的,”我拥着何白说,“我回来时会穿上盔甲。”

他望了我一眼。“祝你幸运,阿进。”

“我觉得何白是个好名字。”我说。

我坐出租车回去,心中十分紧张,因为我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我冲进公寓,关上百叶窗拉上窗帘——就像白痴似的——把架上李道琳的小包取下来。

我把它翻动察看,然后用剪刀把胶带剪断。外层纸头拉开后,里面是个鞋盒,上面印着“四号红”。

我十分小心地打开它,心中祷告;神,但愿我猜得不错。

里面是一层层紫色卫生纸,我慢慢一层层剥开,然后拿着它。秘密。我不知道是该高兴大叫,还是悲哀哭泣。

但是我的猜想是对的。

我不愿多加思虑分析,开始打电话。

当我接通马约翰时,他说:

“关于明洛达取款的事是吗?阿进,算了,他拿的是现款,无法查明用途。赛马,女人,谁知道?”

“已经不重要了。”我不耐地说。我告诉他我的需要。

“为什么要在我这里?”他抱怨。“我办公室有多少事情要做。”

“非在你那里不行,”我说,“三点钟。”

“好,”他无奈地说,“三点。”

乔其安比较容易。“什么事,阿进?”他说。

“有意思的事,”我说,“可以帮你升官。”

“哦?”他说,“好,我要听听。把地址给我,我准时到。”

三点多我们在马约翰的地方相见,我拿着李道琳的小包。

两个人都盯着我,有如我是个大笨蛋。

“阿进,这是什么?”其安问。

我没回答他。我说,“约翰,你说你有录放机,是吧?”

他不解地望着我。“是。”

“把这个拿起来放。”我打开小包把李道琳的小包交给他。

他看看说,“这是什么?游动物园的录像带?”

“少说了,快放。”我说。

他打开机器把录像带送进去,我们坐了下来。录像开始,颜色鲜艳,画面清晰。放了五秒钟后其安喊道:“上帝!”然后我们默默地注视着。

正如我所猜想的;集体性交的主角是明洛达、柔丝,万奥森和李道琳。虽不美但很特别。两个被谋杀的表演者发出一种如虚如幻的呻吟哼叫。但是它是X级片。愚蠢胜过兴奋。

结束后,约翰倒回带子取了出来交给其安。“其安,我想你要这个。”他说。然后我们默默而哀伤地坐着。最后……

“你是那里拿来的,阿进?”其安镇定地问。

我说出李道琳被杀前到我家把包裹交给我保管。

“她要我答应,如果她没有回来拿走,我一定要把它毁掉,”我说,“她死后,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然后我整理出一点头緖后,决定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什么头緖?”其安问。

“寓奥森的开销很大,比他当海奇保的秘书薪水高很多。他那里来的钱?他一向有疯狂性怪人的名声,连李道琳也承认他做些疯狂的事。”

“好,”其安说,“我接下去。奥森和道琳去参加明家的无遮大会,把一起运动的情形录像下来。”

“勒索,”马约翰说,“奥森取得带子后,开始勒索明家。所以明洛达经常取款。”

“海先生夫妇正准备处理财产,”我补充说,“修改遗嘱。你们想想,如果万奥森把带子拿给海奇保和玛萍会怎么样?如果没有遗产,明洛达和柔丝将流落街头。所以他们付钱让奥森闭口。他们又能如何?万奥森手上有录像带。”

乔其安站起来,不停来回踱步,双手插在裤袋里。“有理,”他说,“我很同意。万奥森这种恶棍不会轻易罢手。他增加压力,最后明洛达受不了,便设法一了百了。”

“会不会是这样?”约翰插嘴进来,“万奥森涨价,明洛达同意。他去奥森公寓,万奥森让他进去准备收款。可是他头上挨了两颗子弹,除掉了万奥森。然后他在公寓里找录像带。”

“但是找不到,”我说,“因为万奥森把它交给女朋友保管。”

“你认为明洛达也想到这点?”其安问我。

“可能,”我说,“道琳说接到恐吓电话,也许她决定自己出面勒索,奥森死后她怎么付房租和衣服,三点式和身材吗?明洛达已疯狂不择手段,又去她家杀了她,可是遍寻而不得录像带,因为它在我厨房柜子里。”

其安满意地点点头。“越来越妙,”他说,“我可以把东西交上去,谢谢你,阿进。你得宣誓自白如何拿到录像带的。好吗?”

“当于。”我说。

“好,我得赶快走了。”

“逮捕?”约翰问。

其安想了想。“还不必要,明家取款账和这个——”他拿起录像带,“我们可以考虑这件案子,不过要由局中的律师决定,我会把结果告诉你们。”他在门口站住,“约翰,帮个忙好吗?”

“什么?”

“下次看影片时准备点爆玉米花。”

他走后,约翰由冰箱拿出酒,每人倒了一杯。我们对觑啜饮。

“你真了不起,”他终于开口。“今天救了其安一难——知道吧?他的窃案毫无进展,但是能破命案更佳,你是怎么做的?”

“我拿到录像带。”

“当然,但是你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再说我和其安知道的一样多,只有你能把它们凑拢来,你真了不起。”

“谢谢你。”

“救我一难如何?”他说,“命案与窃案有什么关系?”

“没有,”我说,“没有直接关系,两椿罪案。”

“万奥森偷了德玛丽新?”

“不。”

“是谁呢?”

我想了会。“明天告诉你,”我说。

他盯着我,“你开玩笑。”

“不,我还少一点点便拼凑成形了。”

“明天什么时候?”

“哦……三点如何,在海家公寓。”

“我会到的。”

“也可能徒然浪费时间,约翰,如果可以凑得拢,便会一五一十吿诉你。”

“好,今晚吃饭如何?”

“不,多谢。我得回家做点事,下次。”

他同意了,我很钦佩他这一点:他接受拒绝与失败,而且和接受胜利与成功一样镇定,也许他毫不在乎。

我望着宽敞的阁楼,空气流通,甚至于可以让俄罗斯舞圑在这里跳天鹅湖。

“喜欢吧?”他猜到我在想什么。

“当然。”我说。

“何不搬进来?”

“我喜欢,”我说,“但是要等你搬出去。”

“不!”他说,“我要你搬进来和我同住,很大,我可以买张双入床。”

他一本正经地望着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打他耳光?狠狠大步走出去?吃吃而笑?

“约翰,你是开玩笑吗?”

“不是开玩笑。我喜欢你,阿进,想和你在一起,如果你有同感,何不住在一起?”

“多久?”

他耸耸肩。“看你能多久就多久,将来的事谁知道?也许两天后你就要搬走,试试看。”

“有什么理由?”

“为什么要有理由?你没有过因冲动而不顾后果的行动?我——一向如此。普通是有好结果,一切费用由我付,伙食和酒平均分摊,你仍然可以保留你的公寓,那样比较安全,你只是住在这里而已。”

“到你厌倦为止。”我说。

“或是你厌倦。这是双方面的事,如果你想走,或是我要你走,无需任何理由,无需借口,不要怨尤。我们一定会过得很好——而且很长久,我不认为会大吵大闹,对不对?”

“对,”我低声说。

“我说我喜欢你,是真的,我想你也喜欢我,是不是,阿进?”

我只好点点头。

“这样便有道理,”他说,“这不是什么大交易,我已经倦于到处打游击,你也可能喜欢有人回家。如何,阿进?”

他又强迫我点头,他明白。

“好,”他说,“何不试试看?我们有什么损失?你保留公寓和工作,我没有说同居会是如糖如蜜,但是会相当美好。”

“不结婚?”

他看向别处,“谈它还早了点,人家称之为‘试婚’。我正是这个意思,你说呢?”

“你现在就要答案?”

“哦,不,”他说,“慢慢来,考虑考虑,我钦慕你,你是很聪明的女性,在床上我们也很配合。”

我又点点头,如果这样下去,头都会点掉。

“考虑一下,”他又说,“你还是可以过自己的生活,我也一样,我们各有工作,而且也拥有对方,谈笑风生,很有趣是吧?”

他是个好推销员,漂亮的推销员,可爱的推销员。

“我会考虑,”我说。心中想这縻多年来,居然一天有两次求婚(一个合法、一个不合法)。

“好,”他说,“你知道我松懈不羁,如果你能接受,我们可以登上云端。”

“暂时。”我说。

他又耸耸肩,他老是喜欢耸肩。“天下没有永恒的东西,是吧?”他说,“抓住现实;这是我的哲学。不对吗,阿进?”

我看看表站起来,“我该走了。”

“送你回去?”

“不用,谢谢,我叫出租车。我还可以记海奇保的账。”

“你会考虑吧?搬来我这里?”

“我保证会考虑。”我说。

“很好。”他说了和我吻别,他擦的是阿拉蜜香水。

今天晚上实在奇特,我想好好思索德玛丽新窃案,但是私人问题却突然闯入,最后我放弃了,只好专心考虑我应该做什么决定;接受其安或是约翰,或者二者均予拒绝,我必须以理性做出决定。

对这两个人我有相当的认识,两人完全不同:其安沉重,严肃,可靠,他会工作努力,竭尽夫责。约翰是轻量级,文雅,对人生有嘲谑态度。

其安需要妻子,约翰什么也不需要。其安是好父亲,约翰是社交人物。其安驾着老爷车,约翰是闪亮的跑车。其安希望我们关系合法,约翰只要个床伴。其安说爱我,约翰说喜欢我,两个人都能做菜。

我心中十分紊乱,我当夜吃了什么,可是记不起是什么东西,只记得在室内来回迈步许久,思索自己想过什么样的生活,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我早早上床,可是一夜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我又起床穿上睡袍,回起居室拿起针线,这次无法使我镇静下来。心乱如麻,但愿有人——母亲,父亲,伍亦诺,任何人——来告诉我该怎么办。

我抬起头,公寓中如此空虚,我从未感到如此孤单,我想我下了决心。

然后我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