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火刑之炎 第十六章 那个女人复活了

移出美园仓郁太郎的尸体后,石砌地板上就留下白色粉笔画上人体形状的线条。头部位置飞溅即将凝固的黏稠黑血,血迹并未擦拭,监识人员彷佛在四周爬行般地检视指纹和遗留物。

抬头往上看,“恶灵公馆”恐怖的钟塔突出于蓝天之中,彷佛要扑向我们似地耸立。白色无情的数字盘上,毫无意识地持续移动着指针。时刻是上午九点十八分。短针指着“Ⅸ”,长针的针尖位在“Ⅲ”与“Ⅳ”之间的黑点。

从装置大时钟的塔顶到底下的地面为止,墙壁皇垂直矗立,下方设有玄关,但是,设在凹陷处的大门,从刚才开始就有好几位警察频繁进出。比我们更早被叫来的波川医师,已经将验尸结果向大森警视报告了。

我轻呼一口气,环视已拉起封锁线的周边状况,巡逻车、监识车、救护车等等,杂乱地停在通往大门的小路旁。太阳虽然已经灿烂高照,但我们的心情却比冰块还冰冷,内心盘旋着各式各样的疑惑,不安的情绪不断攀升。

他是死于意外?自杀?或者又是一起杀人事件?

如果是杀人事件,会是先前密室杀人的延续吗?假设是,那么凶手到底是谁?是穿蓝白发亮礼服的女幽灵?盔甲亡灵?还是戴着非洲原住民雕刻面具的恶魔?

不,在那之前,郁太郎为何会挑选在黎明前,天色未亮的时候爬上钟塔?他到底想要在那儿做什么?谜底完全无法揭开!

昭和四十三年八月二十八日,星期三。

一大早,我和兰子就在场见证“恶灵公馆”发生的第二幕惨剧。

“怎么可能!昨天才跟他谈及钟塔的话题,今天他竟然就从塔上跌落致死……是因为话题中隐藏着夺走他性命的危险内容吗?或者钟塔确实隐藏了什么秘密?”

我陷入绝望的自我厌恶,胸中如潮水般涌上无处发泄的沸腾怒火!

兰子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坐在大理石喷水池边等待监识工作结束。她身穿素色的深蓝色无折洋装,应该是顾及对死者的哀悼吧!两颊燃烧着怒火,色泽深浓的眼眸更是漆黑发光。

中村探长戴着白手套的手上有几个塑料袋,从本馆走出来,跨过封锁线,走向我和兰子。

“我有东西给你们看。”他把塑料袋放在大理石上,取出四折的一张纸条,“很怪的留言。我们搜查他的房间,在书桌上发现的。我很在乎是否与事件有关,所以带过来。”

纸条上用铅笔写着如下的文句:

那个女人复活了?

钟塔——M·艾伦比——时钟师傅

凡尔纳的确有王后的项链

甲变成舍利

福在内,鬼在外

杀人会以两人死亡而结束?

兰子凝视着纸条内容,无意识间,开始用左手搔抓如葡萄串般卷曲的头发。

我抬头望着中村探长,“这是怎么回事?”

中村探长耸耸肩,发出不愉快的声音说:“我怎么知道!但是,上面提到钟塔的部分,或许前半部与他自己的死亡有关吧!”

“后半部支离破碎的!‘甲变成舍利’这句话好像听过,意指坚硬的甲壳碎裂变成舍利,应该是比喻非常罕见之意吧?”

“的确是这样。”

“那个女人又是谁?是指身穿蓝白亮光礼服的女人吗?”

“王后的项链?”兰子喃喃自语,“不幸的王后……那个女人?时钟师傅……卡贝……”

“凡尔纳又是谁?是那个写《环游世界八十天》的儒勒·凡尔纳吗?”我直接问道。

兰子费力地集中焦点,茫然凝视着我,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凡尔纳……没错,但《王后的项链》这部小说的作者是大仲马啊!内容王要描述的是造成玛丽·安托瓦内特(Marie-Antoinette:路易十六之妻)被送上断头台的项链失窃事件。”

中村探长搓揉着浓浓的胡髭,“其他还有叫做凡尔纳的名人吗?或者是指称这个事件与凡尔纳这个人有关?”

“在‘恶灵公馆’的历史中,并末出现有这个名字的人。”兰子回答之后,继续搜寻适当的词汇,“不过,或许重要的是‘甲变成舍利’与‘福在内,鬼在外’这两句话。你们还记不记得二十六日那天晚上,我们第一次询问郁太郎的时候,他就表示那起密室杀人是个忠告,还说出‘福在内,鬼在外’之类的吗?”

“啊,我记起来了,我还用很无礼的态度责备他。但现在看来,或许他真的是深思熟虑。”

就在同一瞬间,我也想起一件事。郁太郎给我们看的黄金雕像黑白照片背后,也写着与郁太郎纸条上相同的两句话!

我惊讶地对兰子说:“如果‘福在内,鬼在外’表达的是那起密室杀人,那么,这次的事件会不会是‘为了某种必要的杀人’?”

“这个……”她彷佛没完全听进去似地点头。

“所谓‘为了某种必要的杀人’意思是……?”中村探长挑高一边眉毛问道。

“若要说白了的话,例如像推理小说中经常会有依诗句、童谣或类似的语句而进行杀人的装饰性内容。最具代表的就是范达因的《主教杀人事件》,这就称为‘为了某种必要的杀人’。另外还有剧本或小说型态的脚本,依其内容逞凶的情况,这种则称为‘拟定情节的杀人’,代表性作品则是艾勒里·昆恩的《Y的悲剧》。”

“太可笑了!凶手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有各种不同的理由,可能是自我显示欲、复仇的警告,也可能是为了享受杀人乐趣,但无论什么样的理由都行。”

“兰子也支持‘为了某种必要的杀人’这种论调吗?”

她露出思索的神情,“我听田边律师说过,志摩沼家有所谓‘幸福之证’的传家宝,是七福神中其中两位的雕像,这个传家宝好像是我们正在寻找的传右卫门之妾或她小孩所持有。”

“我实在不懂,这和‘为了某种必要的杀人’又有什么样的关系?”

“‘幸、福’与郁太郎留下的纸条字句最上面两个字‘甲、福’的发音相同,难道这会是偶然的一致吗?”

我告诉中村探长有关田边京太郎给我们看过的照片之事。

中村探长受到打击,两眼直盯着兰子。

她接着说:“也就是说,所谓的‘幸福之证’,就是依照最上面的文字开始的前缀进行杀人的方法,用来表明她或她小孩复仇的染血证物。”

中村探长降低声调说:“你真的这么认为吗?而且会像文字上的意思那样,针对将会再度出现的另一桩杀人事件提出警告?”

“这是其中一种可能。”兰子自信满满地回答。

中村探长摇摇头,坚持反驳道:“我不相信!若真发生这种事,那也太扯了。最重要的是,初步可以判定郁太郎的死和‘甲变成舍利’完全无关!原因在于,舍利乃是遗体火葬焚化后残余的骨头,与焚尸或类似的杀人行为,在内容上完全不同。”

“或许他的死并非凶手最初的计划,而是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采取的行动。对了,我想请教波川医师验尸之后的意见,结果怎么样?”

“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大森警视已确认是他杀了吗?”

“不,还没有,依尸体的情况,若未经解剖,是无法做出任何肯定的判断的。”

这时,波川医师正好走向我们所在的喷水池前,见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很明显是睡眠不足,连刮胡子的时间也没有,甚至头发也未梳理,看来他正打算陪同尸体前往医科大学。

“有外力造成的外伤吗?”中村探长面对白发苍苍的特约医师问道。

波川医师似乎非常疲累,并未以一贯的嘲讽回报,“目前未发现摔落致死以外的情况,若是未发生先前的命案,很容易就能以自杀结案,实在是很遗憾!”

“推估死亡时刻?”

“目前可以确定符合巡逻警察发现他坠落死亡的时刻,是在凌晨四点前后。”

“没有药物中毒之类的迹象?”兰子语调平静地问。

“你的意思是……?”

“有一种可能是,安眠药之类的药物导致意识朦胧,结果失足从屋顶摔落。”

“尸体表面完全未出现显著的变化,除非解劫,否则难以断言。”

“喔,对了!”中村探长说,“这个东西掉落在尸体旁,我忘了给大家看。”

他从塑料袋里取出长约二十公分的大型螺丝起子,黄色塑料制握柄。

波川医师将眼镜凑近,动怒似地问道:“这个人有在半夜修理时钟的兴趣吗?”

“本馆三楼没派人监视吗?”兰子询问中村探长。

“从东翼二楼上到三楼的楼梯口有人……但如果郁太郎是从西翼趁着监视空档上到三楼,我只好承认我们的人员调派有疏忽。但毕竟这是广阔的西式宅邸,若要监视所有地点,就算人员充裕,我想还是不太可能的。”

我说:“假设是他自己爬上钟塔却失足坠落,这应该是最恰当的推测吧!”

所有人再次抬头望向钟塔,一位监识人员正好从钟塔旁的门侧屈膝望向地面。后来我们也爬了上去,但在机械室里、走出门外的屋顶部份,都未发现与前日查看时有任何变化或异常。

“在发生命案的纷乱期间却独自采取隐密行动,只有白痴才会这么做!明明知道宅邸里很可能潜藏着杀人魔……”中村探长愤愤说道。

“我也有同感。”波川医师点头,“而且,我更不希望带来一大早就把我挖起床的困扰!”

“死者多半都自以为是。”

波川医师将眼镜放回胸前口袋,重新拿好随身对象,快步走向救护车。

“假设这是他杀,凶嫌会是谁?”我问中村探长。

“从宅邸范围到外面一共有三扇门,昨天晚上这三扇门我们都有派员监视,若非从高墙攀爬出去,那么凶嫌肯定就住在这座宅邸里。”

“这么说,凶嫌就不会是外来者了?”

“没错!所以田边律师这响应该剔除在嫌犯之外。”

“这……”兰子的语气带着疑虑,“这必须是在宅邸没有通往外面的密道的情况下吧?”

“密道?怎么可能!”

“毕竟这座宅邸很老旧了,我认为最好还是考虑在内。”

我望着中村探长,“乐太郎目前人在何处?”

“刚才村上已经和他的事务所连络上了,目前应该正在赶来这儿的途中。”

这时,村上刑事从玄关跑过来。“什么事?”见到他激动的表情,中村探长问。

村上刑事碰碰中村探长的手肘,两人走到离我们稍远处,背对着我们,热烈地交谈起来。中村探长指示了什么之后,村上刑事又与来时一样跑进宅邸。

“怎么了?”兰子兴致勃勃地问。

中村探长边用手帕擦拭脸上的汗水,边回到我们身旁。“你们知道志摩沼卓矢在事件当晚并无不在场证明吧?”

“你是说从二十五日傍晚到二十六日早上之间?”

“没错!他不在宅邸里。我深入追问,他却坚拒回答,表示不希望说出自己人在哪儿。”

“已经确定了?”

“在此之前我也不知道,但昨天深夜有人打匿名电话到三多摩警局,密告说当天晚上卓矢在某个地方,经查证之后,就过来告知我结果。”

“那么他到底在哪里?不在场证明成立吗?”兰子激动地追问。

“成立,而且应该不会有错。一整个晚上,他都在某个地方和许多人在一起。”

我吃惊地问:“在什么地方?”

但中村探长的声音更晦涩了,“而且,还有更令人震惊的事呢!”

“什么事?”

“矢岛茉莉那天晚上也一直跟他在一起。”

兰子倒吸一口气,“什么?”

“这是事实,”中村探长紧绉眉头冷冷说道,“他们那天晚上在武藏野医科大学的旧宿舍,男女各六人,一共有十二人。新宿舍最近已经落成,旧宿舍好像就快要拆了,而他们是擅自使用那栋老旧的建筑。”

“他们在那儿做什么?”兰子催促问道。

“性爱派对!”中村探长气愤地回答,“发起人是志摩沼卓矢和矢岛茉莉,他们偷偷地把大麻、一粒沙(LSD)、强力胶带进去,各自戴上不同的面具展开杂交派对。”

面对突然展开不同性质的事件,我和兰子一时之间茫然不知所措。表面上,这种离谱荒诞之事被举发,总感觉与这次的事件完全不相干。

“最近的大学生和研究生,对于这种不知廉耻的事都只觉得像是家常便饭吗?”中村探长彷佛认定我和兰子也是同类。

这时,兰子瞇起眼睛,以略带冷漠的表情回道:“学生运动因时势而兴盛,更有人沉迷于嬉皮运动。没错,大学校园里的确很乱,但那只是一部份的学生,并非每个人都这样。”

中村探长收起基于义愤的态度,浮出惶恐的表情,“喔,是吗?对不起!”

兰子恢复严肃的神情,“你说是有人密告,那就无法得知是谁打的电话吧!”

“没错,好像是无法分辨男女的假音。虽然可判断是参加者之一,但真正的身份不明。而当天参加派对者的名单,也因这项密告而查出两、三人,项目小组对这些人进行讯问,他们也坦承了这个事实。因此,后来得以厘清所有参加者名单,其中包括了卓矢和茉莉。”

我只觉得整个脑袋发麻,“那么在荣莉房间里被杀害的女子就不是她了?”

“应该就是这样了。”

“这么说来,会是什么人?会是沙莉吗?”我轮流望着其他两人。

“还不知道,事态转变至此,什么状况都有可能。”兰子不断摸着自己的头发,“性爱派对到底是以什么样的方式进行?”

“似乎已经有过四次的聚会了。”中村探长咬着下唇,“传说是始于以前出国旅游的大学助理教授携带大麻回国找学生参与。后来参加者逐渐增多,女性也加入了,结果发展成性爱派对。参加者包括助理教授、实习医师、研究生、大学生,身份多样化。”

“然后呢?”

“那天晚上,派对大概在十点左右开始,先是依序进入二楼卧室脱光衣服,戴上面具。”

“面具?”兰子睁大了双眼,“这面具与那个非洲原住民面具有什么关系吗?”

“不,很遗憾,毫无关系,都是化装舞会使用的羽毛面具或黑色三角帽,只把眼睛、鼻子、嘴巴位置挖空的那种。准备完成后,就这样下去一楼饭厅集合,所有人都分配到禁药,同时进行抽签,决定自己的第一位伴侣。这时只有派对主办者卓矢和茉莉摘下面具,清楚露出脸来。

“之后,所有人开始轮番吸食禁药,时机成熟后,各组分别带进房间里办事。当然,接下来又吸食禁药,到半夜里,互柏更换同床的对象也是任凭自由。”

中村探长脸上交错出现厌恶和憎恶的神情。像他这种有强烈道德感的人,当然无法忍受这种事,所以愈来愈激动,声音也愈来愈大。

“我不认为因禁药而陷入意识浑沌者具有证词能力。”兰子积极地表示意见。

“反正就是因为做了那种下法之事,卓矢才无法坚持自己当天晚上的不在场证明。”

“相反的,”兰子断言,“我们可以更了解当初报案时,他之所以采取那种行动的理由了。他担心的并不是因为死者在房间里遭人杀害,而是害怕死者可能因为禁药急性中毒致死,所以极力掩饰命案的性质,没拨打一一·报案,而是跑到附近的派出所求援。”

我问中村探长,“卓矢本人承认了吗?”

“我现在正要找他确认。”中村探长这时又更气愤了,“刚才我吩咐村上刑事前去调查,目前应该已经带到谈话室了吧!要不要一起过去,好好质问清楚?”

谈话室聚集的人比意料中的多,坐在中央大桌上座的是志摩沼征一朗,紧紧依偎在他身旁而坐的是小妾岩下静,她以妖冷的姿态,充分发挥中年女人犹存的风韵。

左侧坐着扳起脸的志摩沼卓矢,接下去是他姑姑达子夫妻并肩而坐,而右侧则是因父亡故而不停啜泣的美幸,以及正坚强地安慰她的祖母宫子。志摩沼须贺子人坐在前方,但是并未见到她妹妹和妹夫二人。

门内侧一旁,管家黑田德助就站在那儿不动,村上刑事在他身旁,与马渊刑事一边看着一份文件,一边商量着什么事,发现上司进入之后,两人急忙走上来。

中村探长以目示意,为什么聚集这么多人?

村上刑事低声说明:“是征一朗召集来的。”

我们采取与征一朗面对面的姿态进入门内,并排站在左侧墙前。

“卓矢,”中村探长以平静却坚定的语气开口,“我想村上刑事应该已经简单询问过了,但是关于你在二十五日晚上到二十六日上午之间的不在场证明,能否请你亲口说明呢?”

被叫到名字时,卓矢瞬间挺直腰杆,难堪地斜眼望着祖父。

征一朗却抢先开口说:“等一下!我有事想要先问你。”

老人将粗硬的木质拐杖放到桌上,发出一声钝响。

“什么事?”中村探长用兵来将挡的态度回答。

“你们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离开我的宅邸?我看了很碍眼,尽快滚出去吧!”

“别开玩笑了!”中村探长边抚摸髭须边回答,“如今都发生了第二桩悲剧,甚至很可能是杀人事件,我们为什么要离开?”

“因为整起事件已经完全结束了。”征一朗动也不动。

“结束了?”

“没错,结束了,因为凶手死亡而结束。不,应该说是凶手自杀而告结束。”

宫子回头望向右后方,呻吟出声,老脸爬上了恐怖神色。美幸的肩膀也僵硬地颤抖,努力咽下啜泣声。

中村探长上前一小步,“你是说郁太郎是杀害令孙女的凶手,而且因为悔恨交加,所以从钟塔上跳下来自杀?”

“或者知道逃下掉你们警方的调查而自杀!反正,不管怎么说,那家伙就是凶手。”

“征一朗,你在胡说什么!”宫子一副想起身的姿态。

“我只是叙述事实。”征一朗更坚持了,嘴角浮现深刻的皱纹。

“开玩笑,美幸的父亲不会做出这种事!”

“这可难说了,”征一朗以响亮的声音偷瞄了她一眼,“否则,还能想到会有什么情况?”

“你说,郁太郎有何必要做出那种事来?”

“当然是想杀害我所有的孙子,由美园仓家的人独占‘内院夫人’的遗产!”

想不到年轻的美幸,这时以泪水馍糊的睑拚命叫喊:“我父亲不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家父绝不可能是杀人凶手,他温柔到连一只虫也不会杀害!”

红肿的眼睛瞪着所有人,房间里弥漫一股沉闷的气氛,连征一朗似乎也都被她的气势震慑。

率先开口的是兰子,她从中村探长身后站出来,充满自信地指称:“征一朗先生,杀害茉莉小姐房内死者的凶手并非郁太郎先生!”

“你说他不是凶手?”征一朗抚摸纯白的胡须,以下愉快的声音问。

“是的。”

“说出理由来!”

“郁太郎先生是左撇子。”兰子露出镇定的微笑,同时望向宫子求证,“是不是呢?”

“嗯,是的,他足左撇子。”宫子用力点头。

美幸啜泣地趴在祖母膝上。

兰子说:“我看了他房间,立刻就知道他是左撇子,因为桌灯摆在书桌右端,左侧则放置笔筒。还有,他总是用左手划亮点燃烟斗的火柴。但在杀人凶手方面,从堆放尸体四周的书本撕破方式,也可以推定是右撇子。换句话说,右撇子的人翻开书本从中央撕开,而有支撑的左侧,书背部份和封底都会完整保存,留在现场的书正是如此。”

“这样的狡辩根本就太薄弱了!”征一朗很不甘心。

“我只是举个例于。”兰子优雅地笑了。

“卓矢先生,”中村探长无视于征一朗的存在,“可以麻烦再说一遍先前的讯问内容吗?”

卓矢以不安的态度好不容易回答:“不……但是,并没什么需要回答的事。”

“是吗?你隐瞒的事情之中,不是包括了有助警方调查的重要事实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完全不懂!”

“我们已经调查过那个地方了!所以很清楚你那天晚上做了什么,甚至包括荣莉小姐。”

卓矢的脸色霎时苍白。

“需要我说出来吗?”中村探长毫不放松,“你在武藏野医科大学的旧宿舍举办性爱派对,而最要不得的是,吸食大麻或一粒沙之类的禁药后,进行互换性伴侣的杂交,仅是如此,就已是重大的犯罪行为了。”

卓矢想开口,却没说出什么话来。

征一朗起身,表情愤怒地拿着拐杖支撑,岩下静怯怯地扶着他。

“卓矢,到底是怎么回事?”

年轻的孙子似乎和祖父针锋相对地用力起身怒道:“就是你刚才听到的那回事!”

中村探长以冷静的声音继续说:“我虽然还未看过,但根据现场调查报告,他们似乎都疑似染上禁药毒瘾!这次的荒唐派对有六组男女一共十二人参加,其中两人就是你和茉莉小姐。”

这时,征一朗用拐杖猛然刺向孙子胸口。

卓矢被椅脚绊跤,差点儿摔倒在地。

“你……还和茉莉……”征一朗怒叫,脸庞与肩膀不住颤抖。

卓矢紧咬下唇,勉强回答:“那天是茉莉和沙莉的生日,这种事其实和爷爷所作所为一样,所以您应该能够了解吧?茉莉表示想举行自己的生日派对,而我又不能违背她的愿望……”

中村探长嘲讽地看着征一朗,“至少可藉此证实卓矢的不在场证明,只要他坦承一切!”

卓矢脸上燃烧着熊熊怒火,转身面对探长,“我说过了,我没什么好说的!”

“你要庇护吸毒伙伴是你的事,但我认为最好还是先担心自己的问题。我们想知道的是,派对结束后,茉莉小姐去了哪里?”

卓矢的头无力下垂,低声喃喃说着:“我不知道……真的是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和她并未配对,而是和另外三个女人轮流睡到天亮。她一开始就选择别的男人,是个名叫吉村的实习医师,毕竟吸食禁药之后迷迷糊糊的,她后来与谁交换,我并不知道……”

我们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所以,茉莉应该是与某个男人一直在一起,否则就是与其他男人一起先乘车回家。警方如果握有参加派对者的名单,就去问问其他人。”

“你和荣莉小姐是派对的发起人。”

“不是我,是荣莉。茉莉最近热衷于吸毒,大学里有位实习医师与横田美军基地的美军很有交情,表示可以轻易从那条管道得手,我只是依照茉莉说的去做罢了,我没骗你。”

“不管怎么说,你都无法免除罪行。”

卓矢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可是……”身为家长的老人开口了,“中村探长,年轻人脱离常轨是他们年轻时的特权,就算应该受到责备,但也与这次的杀人事件无关吧?”

中村探长神色自若,“是这样吗?还有其他的报告内容,就是在宿舍里,房间四周用黑色天鹅绒帘幔围住,备妥银制烛台和蜡烛,每个房间故意搬进床铺,营造出极度的妖异气氛,而且书橱里几乎都足有关魔术或奇术、杀人魔与超自然现象的书籍。关于这一点,与前些天发生在这座宅邸里的杀人事件,到底有何种密切的关连,我倒是深感兴趣。”

征一朗威胁似地说:“但我希望你知道节制!丑闻会造成困扰,给我的大学带来耻辱。”

中村探长霎时满脸涨红,“你认为隐瞒大学的耻辱,远比自己孙女被杀害的下车重要?”

兰子这时也慌忙从旁提出质疑,“卓矢先生,那种书是谁带进宿舍的?”

他斜眼望着兰子,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那是茉莉和沙莉两人的兴趣,她们从很久以前就对基督教或西洋的神秘主义很感兴趣,也学习巫敦之类的秘术,在吸食禁药时,我们经常好玩地模仿黑弥撒的仪式……那可以让人更兴奋。”

“沙莉小姐也是你们的伙伴?”

“以前来参加过两次。”

“那天呢?”

“她本来应该会来的,但时间到了却未出现,所以茉莉说要先开始。”

“隔天,也就是二十六日傍晚,你到茉莉小姐房间的理由是……?”

他深吸一口气,“我曾说过,两天前吃早餐时,她说有事找我商量。”

兰子轻轻点头,满意地瞇上眼睛,紧接着突然莫名其妙地开朗回应:“原来是这样呀!”

“什么原来这样?”中村探长很讶异。

“我终于明白问题的主导者是谁了。”

“主导者?”

“也就是说,我终于了解志摩沼征一朗、志摩沼卓矢和矢岛茉莉三个人之间,以前曾经在这里发生过什么事了。”说着,兰子像亚玛逊族望着俘虏一般悠哉地双手叉腰。

听了她的话,征一朗和卓矢同样也是一脸愕然。

兰子环视围坐桌边的志摩沼家族,“二个月前、五月中旬过后,这三个人之间曾经有过剧烈的争执,各位应该都知道才对。征一朗先生从以前就强烈反对卓矢和茉莉交往,摆出一副绝对不允许的姿态。另一方面,茉莉则坚持不愿意和卓矢分手。

“五月的那天晚上,三个人在这个房间进行最后的摊牌,茉莉与卓矢同意互相放弃对方,但这对茉莉来说,实在是非常残酷,同时应该也是毫无慈悲的判决。”

兰子等待征一朗的反驳,但征一朗似乎在精神上感到不安,明显说不出话来。

“翌晨开始的几天之间,茉莉离开这个家之后好一阵子没再回来。好不容易回来之后,她简直完全变了另一个人,不久,身形消瘦,脸也出现变化……这表明了一项事实,但很早以前就有证据证实这件事了,也就是有人目击茉莉身体不舒服,尤其是在早上,会在洗脸台呕吐。”

“那是……”中村探长也吃惊地问。

兰子静静点头,“没错,矢岛茉莉怀孕了。当然,孩子的父亲就是卓矢!但为了志摩沼家的财产、为了‘内院夫人’的遗产,她不得下接受与卓矢分手的结果,为此,腹中胎儿应该是在某家医院悄悄拿掉了!她的离家出走以及之后像生病的模样,都是因为这层因素。”

房间里笼罩着死神支配般的沉默,所有人一动也不动,也都没开口。

兰子接着说:“卓矢辜负了茉莉的爱情,所以无论是吸毒派对或其他什么的,他全都顺从地给子精神上的补偿。”

“喔……”卓矢呼吸困难似地点头,噙着泪珠的眼睛望向天花板,“我爱茉莉,但结果只能无能为力地背叛她……因为我和她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怀着怒意瞪视祖父,但征一朗仍旧是文风不动。

卓矢的声音转为低沉,“此后,茉莉完全变了,开始自暴自弃,虽然嘴里说自己转生了,但事实并非如此,随着腹中胎儿的死去,她的心也死了。”

“征一朗先生,”兰子神情严肃地说,“你带茉莉到哪里堕胎?”

在椅子上双肩无力下垂的老人,对兰子投以凌厉的目光,缓缓开口:“我一位朋友的妇产科医梡,那是昔日曾在大学医院受过我照顾的医师,茉莉堕胎后,就在那儿住院三天。”

“稍后请告诉我们那家医院的名称。”中村探长顽固要求。

“刚才也说过,茉莉的怀孕与这次事件毫无关连,这只是我们家族之间的问题。”征一朗令兰子第一次愤怒得头发倒竖,“毫无关连?当然是大有关连了!就算毫无关连好了,摧残女人柔弱的身躯,夺走尚未成熟的生命,这种事我绝对无法原谅!”

“兰子小姐说的没错。”中村探长也露出侮蔑的神情。

兰子望着中村探长,“在此可以得到一项推测的证据!在茉莉小姐房中遇害的尸体,根据解劫得知,并未发现堕胎的迹象。若是三个月前堕胎,性器官里应该会有痕迹。”

“你的意思是……?”中村探长无法掩饰内心的震惊。

“没错,那具赤裸的无头尸并非茉莉,换句话说,被害者是沙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