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呜!……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呜!……哐当!哐当!……哐当!哐当!……
火车缓缓地开动了。在站台上,娜塔莉和克莱门蒂娜一边蹦跳着,—边向我挥手告别。两个小家伙不停地唧唧喳喳,让告别显得不那么难熬。
她们本来想带着我,早上送给她们的布娃娃。那是我们一起,去城里逛街的时候,在橱窗里看见的,当时商店正在为圣诞节布置橱窗,她们一下子喜欢上了那些娃娃。
玛丽·贝奇故意吓唬两个孩子说,如果他们把布娃娃给带出来,她们会在这么冷的天染上风寒。孩子们不想让弗朗西斯和艾提安奈特生病——这是她们给两个布娃娃取的名字。妈妈允许她们一人给娃娃,买上一件暖和的小外套。
然后她们又想带着娃娃,送我去火车站,但被她们的父亲制止了,玛丽把脸埋在手掌里,哥哥拉起她的手挥了挥,和我道别。
我一直站着,喉咙发紧,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变小,直到消失在公园的树丛后面。这是我对故乡最后的记忆,我再也不会回到阿尔萨斯了。
我的目光移向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车厢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坐在长凳上,面对着图威斯特博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好像沉浸在窗外的风景里,透过窗户望着窗外,被白雪覆盖的大地。然后,他平静而沉着地对我说:“你看,年轻人,我想我可以理解,这里的人们的感受。他们很难忘记历史,并教育自己的子女,不要去复仇,但是,他们也绝不放松自我保护。这种状态是合理的。
“你对你父亲和莱昂纳多·贝奇先生的经历,非常感兴趣,所以,你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和狂热的崇拜者,因此,你对德国有本能的反感,一种你不能控制的反感。对于一个没有受过教育,或者受过很少教育的孩子来说,在生气的时候,很难控制住自己,甚至在自我保护的过程中,做出过激的行为。我想我可以给你举几个例子,那都是一些关于脆弱的未成年人犯罪的案例。
“艾娃·穆勒的美丽,在一段时间里,冲淡了你心里的这种反感。你们是在一种——怎么说呢——在一种很浪漫的环境下相遇的。你们一下子就被她吸引了,除了敏感的玛丽·贝奇小姐。只有玛丽·贝奇被毫无贞洁感的艾娃震惊了,本能地觉得,艾娃·穆勒很早熟,而且她善于勾引男人,所以,她无法从你们的角色扮演游戏中,得到快乐。以她的性格,她肯定觉得吉恩和弗朗索瓦,更加投入到角色中去了。但实际上,艾提安,你被指定扮演‘红胡子’腓特烈,根据剧本,‘红胡子’被妻子和朋友欺骗,这件事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深入到你的思维里去了。你慢慢地将角色的嫉妒心理,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啊,的确如此!……”我点头说道,“我其实并没有意识到,但是,平时总觉得不高兴,情不自禁地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事,把游戏和生活相混淆。艾娃·穆勒实在太迷人了,迷人到让人觉得讨厌!……”我恨恨地说。
“在出事的那天,为了向你父亲和贝奇先生复仇,艾娃·穆勒请你帮她一起捉弄大家,实际上是帮她侮辱大家。起码你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你不愿意配合。”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沉静地说,“艾娃·穆勒与吉恩和弗朗索瓦的关系,以及她想让你成为同谋,而对你献殷勤的那些举动,这两者都让你感到嫉妒、生气、愤慨、恶心、耻辱……这些情感像鸡尾酒一样,迅速地交织在了一起,形成了狂怒……在你的心中炸开了花儿。
“你母亲多年来的焦虑,让你生下来就很脆弱。她一直精心地照顾你、爱护你,使你成为一个健康、平和的少年。但是,你的内心深处,仍然很容易受伤,这也是导致你崩溃的原因。莱昂纳多·贝奇描述的那些可怕的场面,给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你真切地感觉到了,他当时说的那些故事,恐怖的画面让你不能释怀,这些场面顿时压垮丁你。不仅仅是环境的问题,除了生活环境,还有不幸的命运。所以,你的行为可以说是一次‘意外’——一次可怕的意外,但它毕竟只是一场意外。”
“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我很想相信您,但是求您看看我这双手!……”我激动地举着手说。
“听我说,年轻人!……”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低声对我说道,“相信我,我们是在现实世界里,你也是受害者,或者说,你只是犯了一个错误!……我再重复一遍,这是环境造成的,是可怕的环境。
“你已经受了很多的折磨,一转眼二十年过去了,你还在怀疑和痛苦什么?……这么多年来,你都在忍受着精神上的折磨,很久以前你就该释然了。现在就忘记吧,忘记所有的一切,”
长时间的沉默。
我揉了揉眼睛。过了几秒钟,我脑海里出现了阿贝尔舅舅的样子。
十二年前在同样的火车站台,他可爱的面孔和忧郁的眼睛,最后一次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相信那是极其优伤的眼神,他已经清楚:那会是最后一次见到我,因为他感到自己时日不多了。
现在,我更能理解他当时的心情了,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能够理解——他一定是猜到了,使我产生变化的原因。然而,为了让我重新振作起来,他建议我到外面的世界去,忘记这里的一切,也许这是最终解决问题的方法。
亲爱的阿贝尔舅舅,他想得一点都没有错。
“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我对他说道,“请问您是怎么知道,整件事情的秘密?”
“怎么知道?……哈哈,你问我怎么知道?……”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重复着我的问题,用手推了推眼镜,“我首先想说——我这可不是在自夸或者炫耀——实际上,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了一切——你在史蒂夫·莫里森医生家里,给我讲述这些故事的时候,就觉得你是在向人求救。你向我倾诉的同时,也是在向自己倾诉。但是,您没有找回缺失的这一段记忆,它被红胡子的诅咒所掩盖了。艾娃·穆勒死的时候的情景,还有一些细节,不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在一九一八年,米卢斯解放的时候,出现过刺瞎眼睛的情节。
“你讲这一部分的时候,我感到非常震惊,但是,我并没有立刻发现其中的联系。接下来,当我回忆你讲的这一段故事时,我注意到一个问题,为什么你的讲述,会这么详细呢,有如此多的细节描述?这里面又有什么原因呢?难道是你亲手剌瞎了艾娃·穆勒的双眼?
“这个时候,我开始慢慢看出了事情的真相,但的确是太难以置信了,因为是你自已要求我,来调查这起谋杀案的。不幸的是,在调查的过程中,这起谋杀没有其他更合理的解释。没有人能够带着尸体,走近那个小屋,你是唯一有可能做到的人,因为你身上背着一个大背包。
“但是,这个假设需要一具人体模型,和一个假发来支撑。艾娃·穆勒是如何获得这些东西的?但是,当我得知她住的那家德国人家的女主人,以前在剧团工作以后……”
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坐起身来,严肃地看着我说:“为了你的家庭的安宁,我下了结论说:这是其他人在行凶。这件事情,必须成为你和我两个人之间,永远的秘密。”
我庄重地点了点头,答应了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