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托马斯在冷冻室里呆了一段时间,想着肖尔萨姆神父打来的电话。他说不出有多久,但感觉像是很久很久。

斯奎克是一个祭坛侍者,但他并不信教,只是喜欢跑腿而已。托马斯像拉尔斯一样虔诚。对拉尔斯而言,信仰天主教就得到了来世乡村俱乐部的会员资格:他鄙视不是天主教徒的人,并且真的相信他们会下地狱,他说谢天谢地总算是摆脱他们了。托马斯与自己习惯性的祷告冲动抗争着,现在不是祷告的时候,尤其是现在,当一切都这样混乱不堪时。

也许斯奎克也正经历着同样的挣扎,也许那个早上他真的真诚地向醉酒的牧师祷告了。斯奎克在绝望的时候找到了自己的信仰,这是可能的。托马斯摇摇头。斯奎克只是在搞阴谋诡计,他甚至在河滩会面之前就开始秘密计划了。斯奎克不想被抓住,他已把托马斯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托马斯在战斗开始之前就被打败了。

托马斯站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步爬上楼梯,走进明亮的厨房。

特丽萨还没有打来电话。托马斯瞥了一眼墙上的钟,7点10分。她可能还会打过来,只是不着急而已。如果取决于他,他会在几个小时前就打给她了。上午城里的那种明亮已离他而去,现在的一切似乎都很暗淡。

他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可乐,倒了一杯喝下,然后向二楼走去,边爬楼梯边强打精神,想着给莫伊拉编个什么故事。他会说,电话是城里女朋友的父亲打来的,想问托马斯和女儿见面的事情,因为她很晚才回到学校,她父亲不得不写一封信向老师解释她为什么没有回去上体育课。托马斯认为在走读学校就是这样的,你必须写信告诉他们一切事情。他认为体育课这个细节让谎言更可信,这个谎言一定可行,因为莫伊拉是如此习惯于被谎言蒙蔽。

他走进卧室,立即知道他已走进了一场灾难中。莫伊拉和埃拉完全分开了,好像在两个不同的房间。

莫伊拉坐在床沿上,背对着埃拉,脸色苍白,吓坏了的样子,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与性有关的事发生了。托马斯想起了在阿姆斯特丹那个令人痛苦的房间里,那个来自基辅的抑郁女孩。

埃拉站在窗边,床的后面,看着外面的草坪。

莫伊拉看着托马斯,面色惨白,她提议说,为什么不把埃拉带到楼下的客厅里,也许他们可以一起去看一场电影?托马斯困惑地挨着母亲坐下来,把手放在她背上,试着读懂她的恐惧,“妈妈?”

莫伊拉勉强露出笑容,“埃拉是……”但她不知道埃拉是什么。

托马斯站起来,看着妹妹印在窗户上的身影,正随着落日成形。她在哭,张着嘴,像一只希腊戏剧的面具一样惨然。

埃拉轻轻摆动右手,仿佛在吃什么热东西,幅度越来越大,她开始用手背拍打窗玻璃,声音越来越大。是阻止这种胡闹的时候了。

“埃拉?”

她不听,口中念念有词,但在拍打玻璃的声音中,托马斯无法听清她在说什么。

托马斯走到她身边,猛地扳过她的肩膀,大喊道:“别闹了!”但她继续哭,手还在摇摆,令人心烦意乱。所以托马斯又喊起来,声音更大了,“埃拉!他妈的快住手!我们都很伤心,看在基督的分上,你不能只顾自己的感受!”

托马斯很高兴自己完整地说出了这句话,因为这就是问题之所在。但埃拉还在摇摆,现在她的全身都在发抖,像着了魔一样。托马斯举起手,用力打了她一记耳光。

埃拉停止了摇摆。

托马斯抬起头,在侧窗上看见了自己。他很高大,胸部宽阔,手臂上肌肉紧绷,威胁着妹妹,他的脸因为恼怒而扭曲着,他看起来就像拉尔斯。

埃拉像一面垮塌的墙,瘫倒在地上,双臂耷拉在前。托马斯低头看着妹妹,她的手腕上有伤痕,一道道长长的疤痕刻满了手碗。

他试着拉起妹妹,但埃拉再次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蜷缩在托马斯的脚踝边,啜泣着,泪水顺着太阳穴旁的黄色头发滚落下来,脸上的巴掌印清晰可见。

托马斯弯腰蹲下,等着,直到她累了,停止扭动,直到她盯着他的脚踝,目光呆滞,仿佛什么也看不见。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埃拉。

突然,他理解了过去一年来那些来自学校的忧心忡忡的电话,这就是为什么拉尔斯和莫伊拉会经常去学校看她,比去看他要频繁得多。这就是为什么当他们提到她时,总是放低声音。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把兄妹俩分开。她已经病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她疯了,令人手足无措,令人惊慌害怕。他看着莫伊拉,明白了为什么她要确保他先回家。

他们应该告诉他的。他不知道,以为妹妹只是高傲自大,只是被宠坏了而已。他不知道她是个疯子。他们应该告诉他的。

他摸了摸埃拉的肩膀,就像多伊尔曾试图触摸他的样子。他对妹妹说:“我很抱歉,埃拉,我以为你是假装的。”然后什么也说不下去了。

埃拉一直等到莫伊拉走进浴室,关上门,才慢慢站起来,无力地站着,眼泪时不时从鼻尖滴落下来,在厚厚的地毯上留下深深的凹痕。

“来吧。”托马斯说着牵起埃拉的手,领她走出卧室,她看到自己卧室的门,停下来,一个脚趾偏过去,指向门框的底部,托马斯说,“你要进去吗?”

但是她没有回答,托马斯不敢把她一个人留下,所以带她下楼,帮她迈上台阶,走在她前面,拉着她的手,仿佛她是个耄耋老人。他看见她手腕上山脊般隆起的疤痕,看到一些旧伤已经愈合成白色,一些伤口则非常新,结下的硬痂还没有脱落。

他们刚到达楼梯的底部时,莫伊拉叫住了他们,她说,她累了,准备睡觉了,明天再解决这个问题。好吗?托马斯?亲爱的?

“好的,妈妈。”托马斯听见母亲紧紧地关上门,想象她在里面反锁它,想到其实自己并不知道那扇门上是不是有锁。

在家庭活动室,托马斯和埃拉紧挨在一起,坐在冰冷的白色沙发上,看《谍中谍2》。埃拉双手掌心向上,露出伤疤,托马斯不禁唏嘘感叹。

“你不太舒服。”当电影结束的字幕出现在屏幕上时,托马斯说。

埃拉把头垂在胸前,仿佛已经很累了。托马斯觉得从来没有见过比她更悲伤的人。

“埃拉?”

埃拉没有看他。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现在我来照顾你。”

埃拉没有回答,但托马斯看得出她听见了,理解了,他说的这句话对她而言很重要。他可以照顾她,他可以做她的特丽萨,一个合格的父亲或母亲,那种永远陪在身边的保护者,确保她不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情。

托马斯陪埃拉走上楼,朝她的房间走去,他的手臂挽着妹妹的手臂,用胳膊肘指示着前面的路。他们穿过埃拉粉红色的起居室,走到床前。她在床沿坐下来,托马斯抬起她的小脚,让她躺下。他坐在另一间屋子里,把门开着,看着她的胸部上下起伏着,直到她睡着了。

托马斯把灯关掉,但留着起居室的侧灯,半掩着门。他在门口驻足片刻。主卧室那边传来电视节目上的说笑声,他过去敲了敲门,但莫伊拉没有应答。

特丽萨还没有打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