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僧侣的诵经声中,人们依次上前敬香。等所有人都敬过一遍,不知道要花上多长时间?在对上完香的吊客低头致谢的空当里,千佐都抬眼望了望长长的队列,心头一阵腻烦。她原本希望的是一场规模不大却极尽精雅的仪式,仅限亲属参加,却受到来自各方的压力,说这样太对不住方方面面人士的长年照拂,结果连守灵夜也闹出了这么大的阵仗。明天的葬礼恐怕人会更多。要和每个人都寒暄一番,光想想就让她心情抑郁。
她无意中向亲属席瞟了一眼,正好和坐在最前排的胖乎乎的中年妇女对上了目光。女人厌恶地瞪着千佐都,一撇嘴,扭开了头。
那是义郎的堂妹。千佐都今天还是头一回和她见面。明明是为数不多的亲戚中的一员,但她刚和千佐都照面,就语气不善:“伯母说她不来。”伯母,应该就是义郎的母亲。
“我联系过她老人家了,她说,虽然很想来拾骨,但一想到义郎去得这么冤,就不愿来参加这种空有形式的仪式了。伯母还真是可怜呀。她一直担心会出这种事,结果正如她所料。在电话里,她哭得可惨哪。”
她或许是想说,我们什么都知道,义郎的死都是你一手策划的。
“是吗,那太遗憾了。亡夫一定希望母亲能来送自己一程的。”她回答得很利索,女人似乎很不甘心地剜了她一眼。
自从和义郎结婚之后,千佐都就没见过夫家的那些亲戚,不过,她不难想象她们都是怎么在背后议论自己的。如果自己处在和他们相同的立场上,或许也会这么说的吧:冲着钱结婚,一直等着老公早死,不,说不定只要一有机会,就打算杀了老公呢——
随他们说去吧,千佐都想。冲着钱结婚是事实。义郎也知道。“要是没有钱,你是不会跟着我这种老头子的吧。”他经常笑着这么说,“不过,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哦。我的身体可是很棒的,才不会那么简单就咽气呢。”
的确,义郎比她想的还要健康,应该会很长寿。不过,这并不是千佐都的误算。不管怎么健康,也活不到一百岁吧?他顶多还能活上二十年,只要等到那时候,所有财产就都是自己的了。那就够了。当然,如果能死得更早一点,就再好不过了。所以,千佐都也的确曾经摸索过,看是不是有什么好办法。她还对地下网站有过兴趣,不过没找到登录的方法——
千佐都正天马行空地想着,忽然觉得斋场的气氛一下子变了。周围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祭坛前。千佐都也朝那边望过去。
一个瘦削的男人站在那儿。长发垂肩,满腮胡茬,下巴尖削。千佐都瞬间同时想起了基督像与饿鬼。
男人注视了好一会儿祭坛上的遗像,缓缓开始上香。这段时间里,没有一个人出声。
上完香,男人朝千佐都这边走了过来。她低头道谢。
男人低声说了句什么,千佐都没有听清,抬起头:“诶?”
“是不走运吗?”男人用平板的声音低声道,“吸入硫化氢,仅仅是单纯的不走运吗?”
这诡异的声音就像从地狱底部传来一般,千佐都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想不出别的话来,只能“嗯”了一声。
“是吗。那真是太可怜了。”男人深施一礼,走开了。他的背影如此妖异,千佐都一时竟无法将眼光移开。
守灵夜后,千佐都来到别室。这里是用来款待参加守灵的客人的。当然,身为丧主的千佐都没有动筷子,只专心在相关人员之间走动寒暄。不过,这其中一大半她都是初次见面。长年在义郎手下工作的一个叫村山的男人负责为她介绍。村山是个年近六十的小个子男人,面相像只狐狸,看上去很狡猾。不过义郎说,他其实是个非常谨慎认真的人。
虽说都是电影界的,却又各有不同。除了制作人、剧作家、导演,还有不少艺人。收到的名片把千佐都的小包撑得鼓鼓囊囊的。
“您辛苦了,基本上就是这样了。”村山一边用手绢擦着额上的汗,一边说。
千佐都又四下看了看。“好像还没和那位交谈过。”
“哪位?”
“喏,就是长头发,很瘦的那位男士。感觉稍微有点儿怪……”
山村马上明白过来,“啊”了一声,点头道:“是AMAKASU先生吧。”
“AMAKASU?”
“他是一名电影导演,您没听说过吗?汉字是这么写的。”
村山用手指在手心里写下“甘粕”二字。
“甘粕才生?”
“对,对。您果然知道啊。”
“只知道名字而已。先夫经常提起他,说他很有才能。”
甘粕才生不单单是个天才,那家伙是电影之鬼。为了拍出自己认可的画面,他什么都可以牺牲,甚至不考虑演员的性命。所以,他的作品是有灵魂的。那家伙是独一无二的。世上再没有他这样的人了。——这是义郎的原话。
“他是所谓的鬼才啊。不过,这两年他什么都没拍,也很久没在公众场合露面了。我也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他,所以还吃了一惊呢。之前他不是这个样子的。”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村山皱眉道:“他的家人遭遇了不幸。由于事故,失去了太太和儿子。而且,那起事故——”刚说到这儿,村山突然打住了,“啊,对不起。在吊唁您丈夫的时候,却和您讲述别人的不幸,让您感到不愉快了吧。”
“啊,没什么。”
“我还是别说了吧。总之,水城先生对甘粕先生的实力给予了高度评价。前不久,水城先生还说,鬼也该拍点东西了吧?我问他鬼是谁,他说是甘粕才生。或许他们已经取得了联系,所以甘粕先生才现身,前来敬香。”
千佐都一边点头,一边想着要不要把甘粕刚才说的话告诉村山,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她觉得那诡异的低语似乎和解开某些事物的封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