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隆尼·萨克顿法官在席上就位并宣布:“这是一件加州州民起诉贺拉斯·渥伦的案子,此次是本谋杀案的初次侦讯,侦讯是否准备就绪?”

“被告准备就绪。”梅森说。

汉密顿·伯格站起身道:“若法官允许,那么在宣布起诉开始的同时,我的检察代理人艾尔发·蓝道夫将协助我进行本案。我知道在初步侦察庭中先做开场白,是很不寻常的一件事;同时,我也知道我的出席亦是极不寻常的特例,因为这是一件很不寻常的案子。由于诸多怪异的事例环绕着这场审讯,因此我要先对庭上做一番引言,让庭上能了解我们所提证据的目的,以及证据如何与全案关联。我们将提出间接证据,让庭上自行研判结论。在本月三日晚上,有一桩蓄意谋杀案发生在本城北太平洋超市的劫案中,有两名目击证人看到了杀人嫌犯。佩利·梅森先生,即本案被告的律师,雇了一名画家绘制本案死者的画像。这件事发生于目击证人被访谈以前。间接证据明白地显示,梅森先生意图运用手段,对死者柯里斯特·吉顿施加压力。吉顿曾被判过重刑,最近才从联邦监狱释放出来。在得知像梅森这样具影响力的人企图以蓄意谋杀罪名陷害他的情况下,其惊慌可想而知。”

“等一下,”萨克顿法官打断道。“这是很严重的控诉。你的意思是说梅森先生意图以蓄意谋杀罪陷害本案死者?”

“这正是我所要说的,庭上。”

“你是否同时说他干扰目击证人的指证?”

“这就是我的控诉,我将以行为动机来证明它。”

“这是最严重的控诉。”萨克顿法官说。

“证据将支持这项指控。”伯格声言道。

萨克顿法官的嘴透露着冷峻的线条。“很好,”他说。“继续你的陈述吧。”

“我们将证明,”伯格接着说。“死者柯里斯特·吉顿被点三八口径的左轮手枪所杀,这把枪系被告所有,而被告在案发时藏匿于现场被发现。基于证据的强度,我要求庭上将被告转给最高法院审讯。”

“很好,”萨克顿法官说。“被告要做陈述吗?”

梅森站起来说:“被告的陈述是:在被告被证明有罪以前,应是无辜的。同样地,本人在被证明有罪以前,也是无辜的。被告希望庭上考虑,任何对目击证人所提的建议,未必具有影响目击证人做不实指证的不法意图存在。”

“我想你不需要顾虑这一点,本庭了解犯罪法的基本原则,梅森先生。原告可以继续。”

伯格说:“若庭上允许,由于本案非比寻常,我将先传唤柯尼先生做为我审讯的第一位证人,因为我要先呈现本案动机的基础。”

“我了解的是,柯尼先生的作证会将动机呈现出来,是吗?”

“是的,庭上。”

“用什么方法?”

“我将呈现被告如何透过他的律师——佩利·梅森,意图以蓄意谋杀罪名陷害柯里斯特·吉顿,即本案的死者。”

“本庭对那项证据十分感兴趣,”萨克顿法官说。“竺·柯尼先生请到庭前就位并宣誓。”

柯尼走上证人席,举起右手宣誓,报出自己的姓名、住址、职业。

“你在本城有家店吗?”

“是的,一个小店。我从事电器修理业,并兼卖一些电器用品。”

“你记得本月三日发生的事情吗?”

“我记得。”

“那天你在哪里?”

“嗯,实际的时间是午夜稍过几分钟,所以该说是四日的凌晨,”柯尼说。“我看完午夜场电影,正走路回家。”

“你对座落于萨克顿街一〇二六号的北太平洋超市熟悉吗?”

“是的,我熟悉。”

“你回家是否曾经过那家超市?”

“是的,我经过那儿。”

“当你经过那里时,发生了任何不寻常的事情吗?”

“是的。”

“什么事?”

“超市的前门突然打开,一名男子从那儿跑出来,差点儿撞上我。”

“接着发生什么事?”

“那个人带着手枪,用枪指着我,要我把双手举起来。”

“你怎么做?”

“我举起双手?”

“这个人还说了其他什么话吗?”

“我猜测那是一桩抢劫案,而且……”

“别去管你的揣测。我的问题是:那个人还说了其他什么话吗?”

“是的。”

“他说了什么?”

“他说:‘手不要放下来’。”

“接着他做什么?”

“他开始退后移动,他行动很快速,当退到对街三分之二街宽处,立刻转身飞快的逃到巷弄中去了。”

“接着你怎么做?”

“我试着推超市的门,但门锁住了,内面是弹簧琐。我感到事情不对劲,便开始找电话,希望尽快找到电话报警。”

“你是否很熟悉那个社区?”

“是的。”

“你知道最近的电话所在吗?”

“嗯,我不确定我所知的是否是最近的一座电话,但我知道三个街区以外的一座服务站有电话亭,所以我朝那方向跑去。”

“你跑得多快?”

目击证人笑道:“刚开始我尽速地跑,不一会儿便慢下来。以前我常做短距离跑步,但我发现现在身材已经大不如前。在跑了约莫两个街区之远处,我便减速下来以快步行走,接着我听见警车的警报声,再来便看到警车闪着红灯开过来,我跑到街心,挥手拦车子停下。”

“好的,目前我们将略过这段事情的经过,”伯格说。“谈谈后来发生的事情。”

“你是说有关画像的事吗?”

“是的。”

“有个名叫法利·福顿的人来找我,他带了一张铅笔素描像给我看,问我那人是否就是我所目击的人……嗯,等一下,在这以前我们有段谈话。首先他要我对目击对象做个概述,他说他是一位私家侦探,并拿出证件给我看。接着,他便出示那张素描像,并问那素描像是否就是我所目击的人,以及我对嫌犯的描述是不是很吻合画像之类的问题。”

“你对他说什么?”

“我看过画像并告诉他,那不是嫌犯。”

“接着发生什么事?”

“他变得满坚持的,他对我说那毫无疑问的就是嫌犯,夜间守门人已对他说过那张画像十分相仿。”

“接着呢?”

“我告诉他我不以为然,但我开始担心,也费心思索着,老实说,那件事很困扰我,我从前曾被抢过,我不愿……”

“别在意那些,别去管你的想法或过去的背景,”伯格打断道。“只告诉我你做了什么。”

“我去到保罗·德瑞克的办公室,即那名雇用法利·福顿的私家侦探,问他说我能不能再看一次画像。他便打电话给梅森先生,并问他……”

“等一下,”伯格打断道。“你说的梅森先生,就是这位代表本案被告的律师佩利·梅森先生吗?”

“就是他,是的。”

“发生什么事?”

“他打电话给梅森后,梅森要我们移驾到他的办公室,到了那儿后,梅森亲自和我谈话。”

“梅森和你谈话的要点是什么?”

“抗议问话方式意在让证人骤下结论。”梅森说。

“成立。”萨克顿法官道。

“嗯,那么梅森向你说了什么?”

“我无法记得所有他所说的话,但是我记得他出示素描像,我告诉他,我所目击的嫌犯年纪较大、身材较高且较粗壮。他对我说,在紧张的处境下,目击证人通常倾向于将目击对象描述成比实际罪犯的年龄要多、身量较大、较高,且较孔武慑人。”

“换句话说,他企图要你指认那张画像吧?”

“等一下,庭上,”梅森说。“我抗议这种对证人诱导、暗示、要证人骤下结论的问问题方式。”

“成立,”萨克顿法官说。“检察官先生,对这么重大的事件,请不要提出诱导性的问题。”

“我想,显而易见地能看出发生了什么事,”伯格说。“我只是试着为整个状况做出结要而已。”

“只要用问题和回答来导出证据就好,”萨克顿法官说。“没必要为整个状况做结要。”

“梅森先生曾否要你指认画像?”伯格说。

“嗯,我记不得他是否确实对我用了那些字眼。但,他企图对我做什么,我心里有数,只要……”

“回答时藉题发挥其他意见,是未针对问题回应。”梅森打断道。

“同意,抗议成立。”法官道。

“梅森先生可曾要你指认这张画像?”

“我想有的,我很确定这就是他试图要我做的事。”

“藉题发挥做答是未针对问题回应,且证人骤下结论。”梅森抗议道。

“抗议成立。”

“嗯,”伯格说。“现在回到你的内心判断。你和梅森谈话后,是否对你指认目击者的判断造成疑虑?”

“是的。”

“如何影响?”

“我原先认为,我对嫌犯的长相知之甚明,但在多次看过画像,并听他们告诉我的一番说词后,我开始变得拿不定主意。”

“你可曾向梅森吐露什么,让他知道你的判断开始混淆不清?”

“我告诉他,画像的嘴部有些不对劲,但是眼睛渐渐看来有些相仿,好像我曾在别处看过的某人的眼神。”

“梅森对你的陈述如何回答?”

“他似乎颇为满意。”

“别在意他似乎如何,”伯格说。“我的问题是,他说了什么?”

“他对我说,找出正确的嫌犯是很重要的,并说我已尽了最大努力去回想了。”

伯格看着梅森道:“梅森先生,我们可以揣测那张素描像是柯里斯特·吉顿的像吧?”

“我们不能如是猜测,”梅森说。“你若要证明你的立论,就请吧。”

“若有必要,我将请画家列席作证,证明他的素描就是根据柯里斯特·吉顿的照片绘制的,并且他要依指示行事。”

“你如何证明,他的绘像和展示给目击证人看的素描像是来自同一张像呢?”

“噢,”伯格似乎被惹恼了。“你若要抓住这点做最后一搏,就放手去做吧。实际上,我已将画家所绘素描像的影印本,留在我的办公室中了。”

“那张并不是此处我们呈给证人看的同一张。”梅森说。

萨克顿法官说:“嗯,就这件事的重要性而言,我可以了解被告律师是要保护他的权益。我们何不让证人暂时歇一会儿,先要求画家再画一张素描,并在下午把它带到庭上来?”

“我会照办的。”伯格说。“但我希望继续讯问这位证人。”

他转向柯尼道:“事后,你看过柯里斯特·吉顿的照片吗?”

“是的。”

“梅森先生的侦探法利·福顿先生呈给你看的素描像,是不是和吉顿的长相相似?”

“等一下,”梅森说。“让我们将事情的顺序弄清楚。你的问题仍在诱导证人做出结语。再者,除非你能让证人交代清楚,他从何得知照片人物就是柯里斯特·吉顿,你才能进一步问你方才的问题。若他的了解只来自道听涂说,你就不能把照片做那样的联想。”

伯格比了一个表示放弃的手势,“算了,”他说。“好吧,若庭上允许,我请求这位证人暂时退席,到下午再继续。现在先传崔格警官。”

“等一下,”萨克顿法官说。“本庭要问这位证人几个问题。”

柯尼注视着萨克顿法官。

“你是否已被警方询问过有关本月三日晚间迄四日凌晨,你所目击的事件经过?”

“是的。”

“当天早报出刊时,我想你已从报上得知那个案件的性质了?”

“是的,庭上。”

“你读了报纸吗?”

“是的。”

“换句话说,”萨克顿法官说。“当晚你没睡太多觉?”

“我直到凌晨三点半才上牀。”

“接着,这名侦探就把这张像拿给你看?”

“是的。”

“他把画像呈给你看时,说了些什么?”

“我想,他说那是警方画像专家所画的一张合成像。”

萨克顿的表情阴沉。“我想,”他说。“我们下午再传这名证人。现在你可以传下一位证人了。”

“请崔格警官列席。”伯格说。

崔格警官走到庭前宣誓,报出他的姓名、地址、职业及所担任的凶杀组警官职务。

“本月四日,你因故去本城柯维纳街与韩德赛街交叉口的那座废弃商店,是吗?”

“是的。”

“是什么缘故让你去那儿?”

“有人因火灾事故报警,但实际上并没有火灾,不过消防队却在建筑物内发现一具尸体,并报警处理。因此我去那儿一趟。”

“你发现什么?”

“我发现一具男人尸体,后来并确认出死者是柯里斯特·吉顿。显然地,他死于枪杀,案发现场就在店铺的一角,那儿已被做为秘密的藏身之所。现场有数箱罐头食物、烹煮用具、一只小型的固体燃料炉、平底锅和食具等,另外还有毛巾、肥皂和其他家用品。”

“建筑物内供水吗?”

“是的,建筑物内有水供应,供水与一只大水槽和马桶衔接。”

“你还能告诉我们有关建筑物的其他状况吗?”

“在店铺的后面,同属地产的一部分,有一座相当大的仓库。”

“里面有商品存放吗?”

“没有,现场没有商品堆放,倒是有为数不少的纸箱,有些纸箱尺寸很大,它们没有被运走,却堆叠在仓库中。”

“你搜索过那座仓库吗?”

“是的。”

“你发现什么?”

“我们发现被告就藏身在其中一堆纸箱的后面。他的口袋有一把左轮手枪。”

“他可曾说明他在那儿做什么?”

“他说他因火警警报之故,被困于建筑物中。当他听到警报声时,误把它当成警车,所以就躲藏起来,以至于在我们发现他以前,他无法脱身离开建筑物。”

“他对于自己在现场做什么,有无进一步的交代?”

“没有,就在那个时候,他的律师佩利·梅森先生忠告他,对所有问题一律以‘没有意见’来回答。”

“你调查过左轮手枪的所有权吗?”

“是的,枪枝是被告所买的,我已从经销商那儿取得一份购买证明。”

“我能看看吗?”

崔格警官将证明单交给伯格。

“我请求庭上将这份文件列为证物。”伯格说。

“除非,”梅森说。“你能证明这个武器与发射致命子弹的那把手枪有关联,才能列为证物。”

“我期望证明它。”伯格说。

“这个关联必须在武器证物被采纳以前,就予确立才行。”梅森说。“我们必须以适当的程序,来进行本案的搜证工作。假若这把武器与枪杀的工具无关,那么任何有关这把武器的证物,都将是不当的、无关的与不具体的。”

“假若被告律师采取这个立场,”伯格说。“那么我要暂时先让这位证人退席,并请本郡的枪炮专家亚历山大·雷德福列席作证。”

“没有意见,”梅森说。“实际上,我相信这才是妥当的进行程序。”

亚历山大·雷德福在证人席上就位,交代了自己的专业背景后,就面向伯格而视。

“这儿是一把史密斯威森左轮手枪,前此它被列为待验之物,”伯格说。“请问你是否已对这把左轮手枪做过弹道测试?”

“我已做过测试。”

“当致命的子弹自柯里斯特·吉顿身上取出时,请问你是否亦在验尸现场?”

“是的。”

“那枚子弹如何处置?”

“我负责接管它。”

“子弹现在在哪里?”

“在我这儿。”

“请交给我好吗?”

雷德福将子弹交给伯格。

“你列席本庭,是否准备说明这枚子弹就是从柯里斯特·吉顿身上取出的那发子弹?”

“是的。”

“我请求庭上将这枚子弹列为证物。”伯格说。

梅森说:“我能看一下吗?”

他走上前去,站在那儿详细观察子弹良久,接着说:“没有意见,庭上,将它列为证物吧。”

“现在,”伯格说,“雷德福先生,我想请你就枪炮专家的意见来判断,这枚致命的子弹是否即是由现在我手上的史密斯威森左轮手枪发射出来的。”

雷德福略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说:“我已经仔细地查验过这枚子弹,并将它与这把枪的弹道测试子弹做过比对,我发现其中有许多相似点。”

“基于你专业领域的经验及弹道学知识来做推论,你是否能说,这枚致命的子弹就是由这把测试的手枪——也就是检方编号为B号证物的手枪发射出来的?”

“由种种人为的可能性来推断,并考虑各种事实条件下,我认为这枚子弹是由这把枪发射出来的。”

“在你使用显微镜检查这枚子弹之际,可曾发现任何徵兆,显示这发子弹不是由B号证物手枪发射的?”

“没有。”

“交叉讯问。”伯格带着胜利的口吻说。

梅森走上前,正视雷德福,后者再次轻微地挪动了一下坐姿。

“雷德福先生,”梅森说。“我向你的专业资历与正直的为人致最大的敬意。”

“谢谢你。”

“在过去许多案件中,你以证人的身分出席,让我有机会对你做交叉讯问。”

“是的。”

“我过去从未听过你做出这类的回答,”梅森说。“你说你未发现任何徵兆,显示这颗子弹不是由B号证物发射的。你说你发现许多近似的纹路,并由种种人为可能性及各种事实的考虑判断,你认为这颗子弹是自这把手枪发射的。”

“是的。”

“那些答覆非常特别,与你平常的回答方式有些不同,你是否预先经过审慎的答覆演练?”

“嗯……”雷德福迟疑地答道。

“请说吧,”梅森说。“你必须信守宣誓。”

“在所有的案件中,”雷德福说。“由于我受雇于警方,我认为有必要预先讨论我行将说出的证词。也就是我会先做内部报告,其后在庭上列席时,我就依报告内容接受质问。”

“我了解,”梅森说。“我方才的问题是,你的回答是否预先经过审慎的演练?”

“嗯,我和地方检察官讨论过这件事,并告诉他我能断言与不能断言的部分。”

“我的问题是,”梅森说。“你的答覆是否预先经过审慎的演练?”

“我曾告诉检察官我将如何答覆。”

“他是否建议你,基于你们的交情,要对回答做一些更改?”

“不是更改。”

“是修正用字遣词?”

“是的,是修正用词。”

“检察官最后的建议,是否即是他将以‘考量所有的事实及各种人为可能性之下,那颗致命的子弹是由证物手枪发射出来的?’的问题来质问你?”

“嗯,是的,我相信他是做了那样的建议。”

“这颗致命的子弹,”梅森说。“扁得很厉害是吗?”

“是的。”

“你能由子弹上的记号,断定出子弹的等级特征吗?”

“是的。”

“那些等级特征是否包含子弹直径、发射角度和发射距离等?”

“是的。”

“换句话说,只要枪枝的制造年份相同,任何发射自史密斯威森左轮手枪的子弹,都会拥有相同的等级特征,是吗?”

“是的。”

“现在我们谈谈个案的特征,这颗子弹的弹道纹路,是否比一般案件更难辨认?”

“对的。”

“刚才你宣称你是考量过所有状况和可能性后,才确信这枚子弹是由B号证物发射出来的。那意谓着你已将弹道学领域以外的其他因素,也都考虑在内了。”

“嗯,这要看你讲的是什么。”

“你是否对若干非技术性的因素,也加以考量过?”

“嗯,我想是的。”

“你曾考虑到这把枪是从一个躲在谋杀案现场的人身上所发现的,是吗?”

“是的,我已考虑到。”

“换句话说,B号证物手枪若轻描淡写地送到你面前——比如说它来自某处当铺,而地方检察官向你说:‘就弹道显示的证据而言,你能确信这颗子弹是由这把枪所射出的吗?’——你会如何回答呢?”

雷德福迟疑着看了检察官一下,说:“在这种情况下,我会说这枚子弹显然是由同类型手枪发射出来的,但若仅仅基于弹道学测试,我绝不会誓言这枚子弹确实是由这把手枪发射出来的。”

“所以说,现在,”梅森说。“你若将若干外行人所提、足以影响你判断的意见摒除掉,全然只根据本身专业方面的发现来下论断,那你必须再次承认,你无法断言子弹是由那把手枪发射的。”

“没错,是的。”

“我的问题到此为止,”梅森说。“若庭上允许,如我所知,崔格警官已列席作证,我希望有交叉讯问他的机会。”

“若检察官的问题已结束的话,应没问题。”

“我没有进一步的问题。”伯格说。“我将为本案做个结论。我要求庭上指示佩利·梅森下午出庭,对他在本案中意图干扰证人指证的罪行,提出说明。”

萨克顿法官说:“现在已接近中午休庭时间,若梅森先生的问话简单扼要,不妨就在中午以前结束交叉讯问。届时,我会指示梅森先生在下午两点三十分出庭,并提出正当理由,说明为何他不该因藐视法庭的罪名被传唤。本庭对意图影响证人指证一事十分重视。但是另一方面,本庭已对检察官指出,那项举措也许不涉及藐视行为,而属于一项罪行。当然,若真如此,我会将本案交由律师协会采取纪律制裁。”

“是的,庭上,我了解,”伯格说。“但是,我认为目击证人既已出庭作证,并显示证人的判断已经受到影响,指证被干扰,且受到欺瞒,那庭上就有权以藐视罪名发出传票。”

“让我们在两点三十分时再讨论这个问题吧。”萨克顿法官说。

“证人并未受到欺瞒,”梅森说。“他只是就问题被讯问而已。”

“讯问是问出证人内心所想的事情。”伯格道。

“我们两点三十分会讨论的。”萨克顿法官说。“崔格警官,请你回到证人席上,接受梅森先生的交叉讯问好吗?”

崔格警官回到证人席,调整好舒服的姿势坐下,显出一副个中老手的模样,他此生中已面对数不清的交叉讯问,因此作风笃实,无所畏惧。

梅森说:“崔格警官,当你们的人马抵达柯维纳街与韩德赛街口的那座商店时,你发现了尸体吗?”

“是的。”

“你在现场对死者的相关事物做了例行性的查核手续,你对陈尸地点做了照相纪录,也用粉笔在地板上标出尸体框线,同时搜索现场,是吗?”

“是的。”

“同时你发现了被告。”

“是的,他藏身在一堆纸箱的后面。”

“你说他躲藏着,是否意谓他将自己隐蔽起来?”

“他躲藏着,隐入阴影中。”

“隐入阴影中吗?警官。”

“那正是我所说的。”

“那个地方照明不佳,是吧?”

“那个地方的确不很亮,公共设施也只有部分能用,商店虽仍供水,但电力已被切断了。”

“那是一座长条形、破败的建筑物吗?”

“是一座旧的砖造建筑物。”

“采光如何?”

“假若电力接通的话,尸体发现地点的商店前座应有极佳的照明,至于仓库部分的照明就不甚理想。然而由于电力中断了,整个地方显得很晦暗、采光不良。进入仓库中,必须先让眼睛习惯于室内暗度,才能进一步看清室内的陈设。”

“那就是被告被发现的地方吗?”

“是的,那儿就是他躲藏之所。”

“那么枪在何处呢?”

“枪在被告的口袋中。”

“枪是否已被发射过?”

“它在不久前被使用过。”

“你是经过测试得知的吗?”

“是的。”

“枪膛上满子弹吗?”

“除了射出的那枚子弹不算外,是满膛的。”

“你可曾试着让肇事现场的电力接通过?”梅森问。

崔格笑道:“没有,我们没有去接通电力,因为那需要预付一笔订金,还需旷费时日等待电力接通。”

“你方才说你搜索过现场?”

“我们是搜索过。”

“你们搜得有多仔细?”

“我们找到我们所要的东西。”

“那是什么?”

“杀人犯和谋杀用的武器。”

“你认定被告就是杀人犯,是因为他躲藏在现场吗?”

“而且,他身怀作案用的武器。”

“你方才听到弹道学专家的证词,他假定那把枪就是犯案的工具,只因为那把枪的所有人被你们贴上杀人犯的标签。”

“这是一种合逻辑的推理,”崔格说。“何况,还有其他可辨认的标记指出,B号证物就是犯案用的工具。”

“你可曾带手电筒到仓库内?”

“没有。”

“你只是看过现场后,发现被告,就将他收押?”

“是的。”

“就你所知,有没有其他人可能也躲藏在仓库内?”

“不可能的,我们的搜索足以让我们肯定,没有其他人会躲藏在现场。”

“我相信你说过,现场有许多大型纸箱堆置着,是吧?”

“是的。”

“有些纸箱大到足以容纳一个人,对不对?”

“喔,我想是的。”

“你没有移动纸箱,也没有查看过纸箱内部吗?”

“没有,我们没那么做。我们搜索的目的,是为了发掘现场有无其他人在场,结果找到了杀人犯,便终止我们的搜索。”

“那么,”梅森说。“可见你们并未彻底搜索现场。我将缴交订金让电力接通,并建议在做过这次搜索后,再继续本案的讯问。”

“你希望能找到什么?”萨克顿法官问。

“我不清楚,”梅森说。“我认为现场应该被澈底搜索一次。”

“你若要这么做,并愿意缴交电力订金,本庭将给你这个权利去做。现在已接近中午休庭时间,本庭将宣布休庭。下午两点三十分再次开庭,梅森先生,到时你需出庭说明你没有犯下藐视法庭罪的理由。”

“很好,庭上,”梅森说。“我将要求警方支援,让商店内迅速恢复供电。”

“这太愚蠢了,”伯格抗辩道。“现在现场已没什么好看的,就算过去那边,也没有太多可看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萨克顿法官打断问道。

“基于我对人为可能性的了解而得知。”

“本庭现在并不是在处理人为可能因素,”萨克顿法官说。“本庭处理的是被控谋杀罪名的被告所享有的宪法权利的问题。当然,一般人在搜索他预期之物时,一旦找着,便倾向于终止搜索。显然地,本案的做法即是如此。在此,我并不是要质疑警方,我所要说的是,假若被告在此时欲再搜索现场一次,本庭不仅十分愿意合作,且乐见此一搜寻行动。本庭指示检察官尽力与被告律师合作,将命案现场的电力恢复。就我了解,一旦电力接通,照明情况将大大改善。”

伯格朝崔格警官看了一眼。

“噢,是的,庭上,”崔格说。“库房和商店内都有长型日光灯。”

“很好,”萨克顿法官说。“本庭将休庭到下午两点三十分,届时若时间不够充裕让电力恢复,并完成搜索工作的话,本庭将继续休庭,直至明天早上再开庭。现在本庭宣布休庭,至下午两点三十分再次开庭。”

梅森走近保罗·德瑞克。

“保罗,你可能没法吃午餐了。”

“我猜每个人都没时间吃午餐,”德瑞克说。“我们的下顿饭可能要在牢里吃了。”

“别这么说,”梅森说。“我要你趁中午休庭时间,调查城内所有银行总局的资料,查看十年前有无一笔利用邮件汇入的四万七千元现金。”

“他们不可能透露那类消息的,”德瑞克说。“即使他们知道,他们也……”

“他们会知道的,”梅森说。“没有人会天天收到邮汇来的四万七千元款项。他们可能不愿透露消息细节,但你要告诉他们,我们所要知道的只是他们曾否收到这笔款子。请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足够的人力对本城银行做一清查。马上打电话,告诉他们你的身分,并说这是为了正义公理的目的而做的。”

德瑞克忧郁似地说:“当侦讯中提到误导目击证人指证的时候,我曾注视萨克顿法官的表情,佩利,那老家伙一副嫉恶如仇的面貌,他将会狠狠地判你有罪。”

梅森笑道:“那并不表示我不能闪避。”

“嗯,你最好闪得快一点,因为那个老家伙可是一名很好的投手。”

“我们还没被打败呢。”梅森说。

“我不知道你打算要证明什么,但我的观感是,我们已落后球局太多,很难翻身了。”

梅森说:“你瞧,保罗,一个自联邦监狱出来的人,有当局人员跟踪着,但他却买好的衣服穿,抽好的雪茄,他是从哪里弄到钱的?”

“是啊,哪来的钱?”德瑞克问。“他从你那儿弄到钱,还买了一辆车子。”

“不错,”梅森说。“他那么做是为了面子问题,但等他有了车子后,他便打算从本地消失不见。他后来既没有招雇计程车,也未另外再弄一辆车。等我们再度发现他时,他已栖身在一处遗弃多时的破旧商店中,屋内有存粮、睡袋及一只放衣物的皮箱。想想看,柯里斯特·吉顿是从哪儿弄到那些东西的?”

“可能是商店吧!他有钱啊。”

“他是被人蓄意掩护着的,”梅森说。“吉顿的案件比我们所知的,还复杂得多。”

“好吧,好吧,”德瑞克说。“我将着手清查银行记录。你要我到商店和你碰头会面吗?”

“不用,”梅森说。“我将盯着警方好好做一次彻底搜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