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十节

连着出现几家卖水蜜桃的店铺,过了那段路之后道路开始入山。

肚子也差不多有点饿了。放眼所见尽是山崖与树木,我开始担心早知如此是否该先在山下填饱肚子。幸好途中有温泉区,总算找到似乎可以吃午餐的地方。停妥车子下车一看,眼前隐约生苔的大水槽里,有几条红点鲑正在悠游着。

店内卖的名产,好像是浸泡在丰沛清水中的自制豆腐。看来此地似有优质水源滚滚涌出。豆腐和超市卖的盒装豆腐不同,分量感十足,看起来就很美味。我点了豆腐定食;小正叫的是更高级的修行者定食。我很好奇两者有何差异,等送来一看才发现,修行者定食的托盘上多了一颗温泉蛋。

休息之后,终于要开进Sky line。那是一条左弯右拐曲曲折折的坡道。

“原来如此,果真是‘同归于尽之旅’。”

我当下叹服。不久我发现对向车道的车子敞着车窗。我提醒小正注意。车窗倏然降下。手一伸出去,凉风抚过指间。

“啊,这样就不需要吹冷气了。”

“来得正是时候。”

“什么意思?”

“爬这种坡路会对引擎造成负担,能关掉冷气最好。”

快到吾妻小富士时,风景渐渐壮阔得令人目瞪口呆。前方,是一片仿佛被巨人之手从地表剥去绿皮的荒凉世界。那是超现实的景观。宛如在黄土做成的山岳模型中化为小黑点,被随手往那里一撂。

“上次去藏王的喷火口附近,也是这样耶。难道火山附近都长不出植物吗?”

“我不行了,我受不了这种景观。”

“小正你尽量看前方就对了。”

停车场就在形如擂钵倒扣的吾妻小富士眼前。从“海拔1704.6公尺环境厅·福岛县”这块标示牌处,只见人潮宛如奔向砂糖的蚂蚁大军,络绎不绝地朝山顶上去又下来。其中甚至还有才念幼稚园那么大的小女生。

我当然也想爬上去,但小正一直盯着旅游指南的地图,突然说要往反方向走。我对她这种反应早已习以为常,所以倒也不惊讶。

“为什么?”

“健行路线的前方,据说有个湖泊叫做镰沼。”

“既然叫做镰沼,应该是沼泽吧。”

“别跟我玩文字游戏好吗?总而言之,书上说那里有湿地,还有植物环绕。我想看植物和水。”

既然是健行路线走起来应该不难,于是我掉以轻心地信步走去。没想到,路意外地陡峭。不知怎地,往下走的人数似乎占了压倒性多数。看来我们好像正好碰上团体客下山。有个打扮成苦行僧的人在前头领队。

“小正,你的定食来了。”

“什么?”

我小声说:“……修行者定食。”

“你这家伙真没礼貌。”

接下来,我俩议论了半天苦行僧与修行者的差异,但最后还是不甚明了。记忆底层隐约留有役行者是苦行僧始祖的印象,但再往下想就一片茫然如坠五里雾中了。

走得精疲力尽说不出话时,从高处蓦然回首,吾妻小富士的巨大火山口清晰在望。环绕四周的棱线上,只见小如针尖的人影在蠕动。浅蓝色天空彼方滚滚涌动云团。尚在遥想之际,云已倏忽飘过远方上空,山脉半覆灰影沉入暗茶色。那块暗影随风渐渐远去。

火口四周是一片干涸风景,但从我们这边极目远眺的斜面上,只见草木从山脚奋勇往上攀爬进攻。从那里直到我们的脚下皆为绵延绿意。右手下方,风的彼端,在苍郁树木形成的甜甜圈环状中,静卧着紫蓝色的可爱沼泽。

“妳看,那个很美耶。”

“嗯。”

翻开旅游指南一看上面写着桶沼。离停车场很近。

“早知道去那里也不赖。”

“别那么贪心好吗?这么想去的话,你何不纵身飞过去试试。”

“如果是飞鼠,搞不好真的可以咻地飞过去。”

“来来来,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往这边走。要出发喽。”

不料,走着走着天色竟加速度地暗了下来。本来是淡蓝色的天空,渐渐转为深蓝,其间还夹杂灰色。仿佛一顶巨盖当头罩下。

吾友仰望天空,“还不到傍晚呢。”

我也摩挲着手臂,“小正,你会不会冷?”

“有一点。说到这里,四周已经不见人影了呢。”

“你别说这种话吓人好吗?”

“嘿嘿。”

这里和艳阳盛夏是两个世界。小正印花衬衫的鲜丽原色,现在看起来充满怀旧色彩。

与其说天色变暗,应该说,是我们已一路爬上暗处。虽然路不再陡峭,心情却猛然险恶起来。因为,冰冷的水滴开始落到脸颊上。

“虽然我说过想看水,但如果是从天而降的水,那可不是好玩的。”

“放心啦,总会有办法的。”

果真解决了。等我们走到湿原地带时,天色倏然放晴。如枕木倒卧在地的圆木上铺着绵延无尽的木板路。前方已可见到沉睡在绿色山脉臂弯中的大沼。说到人影,只有左弯的那条路上极远处有几人步行。之前上坡时和大批人马擦身而过的情形简直像是幻影。说来现实,等我们不再担心天气状况之后,原本觉得放眼不见人影颇为冷清,现在却像把风景包下来,有种独享一切的奢华乐趣。

走在漫长的木板路上,留意的话可以看见各种野花。小花楚楚可怜地藏身在宽幅的叶片下。或白或绿或紫,颜色都很清浅。江美如果在场,想必会告诉我那些花的名字。

走了一会儿,我很高兴发现终于也有我说得出名字的花。

无数的叶与茎,宛如用细笔一一描出伸得笔直,将影子倒映在澄澈的水面上。草茎上,纤弱的小白花,如一团绵絮般绽放。自从在电视上看过这种花,由于极具特征命我印象深刻。小时候,我会在圣诞树枝头放上假的雪花。如果把那个再切碎一点,应该就会长成这样吧。

我驻足说道:“是绵菅。”

清风吹过,水面泛起年轮般的层层涟漪,纤细的草叶与草茎,以及小花,簌簌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