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乌云密布

众人扶起博士,回到之前碰见农民的地方,但这时哪儿还有什么农民的身影。他们分头行动,去附近农家仔细搜查,可惜毫无收获。只要穿过田野与森林,前方就是四通八达的马路。事到如今,就算大张旗鼓地展开调查,已然迟了一步。

于是,众人只好一边照料洋子,一边垂头丧气地返回原处。但在分头找凶手的过程中,大家发现助手野崎也不见了。他是先回去了,还是仍在仔细搜索?这点没有人知道,不过应该不至于发生危及生命的事。现在更要紧的是照顾洋子,因此三辆汽车先行出发了。就算没搭上车,徒步二十分钟也能抵达O地的火车站。

被众人撇下的野崎三郎,到底做什么去了?一连串的怪事搅乱他的思维,让他无法思考。再加上,他念念不忘化为江之岛水族馆美人鱼的里见绢枝。心上人变成了美人鱼,美人鱼美丽的胸口涌出鲜红的血潮。下手的人无异于恶魔,明明就在眼前,却难觅踪影。野崎胡思乱想着,在近午的酷暑下不停地往前走,渐渐他觉得脑海一片空白。

水田中的泥水咕噜咕噜如沸腾的滚水。蜿蜒其间的乡间小路像柏油路一样干硬,遥远彼端的农家白墙、神社的旗帜,在艳阳下氤氲蒸腾,酷暑驱退了路人。

野崎似乎也不知道已和同伴走散,只是昏昏沉沉地沿着那条路一直往前走。

道路两旁不时冒出零星的农宅。狗吐出长长的舌头,像中暑似的瘫在地上。鸡群懒洋洋地啄食着饲料。

野崎呆滞的视线扫了一眼前方,突然发现隔着低矮树篱面向马路的一间破烂农家仓库中,蹲着一名男子。

野崎一惊,呆立原地。那人正是刚才他们遇到的农民。他竟在无意中发现了恶贼藏身的老巢。

野崎宛如被蛇盯上的青蛙,不仅动弹不了,连眼珠都转不开了。他就这么不由自主地紧盯着那个农民的面孔。

至于农民,始终蹲在昏暗的仓库深处,诡异地一动不动,犹如假人,对方也定定地望着野崎。他的眼珠是玻璃制成的吗,为什么这么长时间双眼一眨也不眨?

两人就像狭路相逢的猛兽,一直瞪着对方,好似谁先眨眼谁就输了似的。

就这样僵持了一阵后,难以言喻的恐惧席卷了野崎全身,晕头转向的他眼前开始发黑。当他感到自己已忍受到极限时,只见农民的脸上浮现一丝冷冷的微笑……

半町远处有一间灰扑扑的杂货店,他冲到里面,劈头就问看店的老太太:

“请问,那头树篱旁边的住户,看见了吗?您认识站在仓库前,正朝这边张望的那个男人吗?”

“啊?你说什么?”

老太太吓了一跳,上下打量野崎半晌后,终于理解了他的意思:

“啊,你问那个老头啊,他叫阿作。我当然认识,我们是亲戚。你找阿作有什么事吗?”

“我说的是那个男人。他现在走到树篱边,正瞪着我的那个。”野崎再次强调。

“啊,那个人啊,他就是那间房子的屋主。”老太太回答。

野崎觉得不对劲,再仔细打量了一番,但是无论是短外褂上的条纹花色,还是瘦长腰带的颜色,更别说他的长相,不管怎么看,分明就是刚才在整理田垄的农民。

“那个人,一直住在那间房子里吗?”

“那当然,他家打三代之前就住在那里了。老头是不是闯了祸得罪您了?别看他那样,可是个干活卖力而且能干的人,就是有点儿不近人情。他老婆比较辛苦。”

这意外的事实,令野崎越听越心慌。但他还是打听了自称稻垣的男子在关东大楼现身当天、里见绢枝被假信诱骗出门当天,这个名叫阿作的农民人在哪儿,结果老太太证实阿作在这一个月内没迈出过村子一步。

不过话说回来,在仓库里的时候,那人瞪着他的眼神,又是怎么回事?

“我不清楚您问他什么事,不过与其问我,不如直接问阿作?”

“说得也是。”

野崎茫然失措,还来不及理清思路,老太太大概急于表现自己的机灵,朝站在树篱旁朝这边看的阿作招手大喊。

农民不知何故磨蹭了半天,最后好像终于鼓起勇气,转身返回仓库,一会儿后抓着一团乌漆抹黑的东西,跨过树篱,慢吞吞地朝这边走来。

“这位先生说他找你有事呢。”

当他来到杂货店前时,老太太说道。

“抱歉。我原以为这东西是不要的,我拿走也没关系。您是来找这个的吧?”

阿作单刀直入,把手上的东西递给野崎,那是一件皱巴巴的黑色西服,上面沾满污泥。野崎接过来一看,没错,这正是拍外景时小流氓穿在身上的戏服。不会错,因为连黑头套都在。此外,还有一样东西——虽然之前没见过那玩意儿——一份翻得很旧的东京地图。

“就是说,你捡到了却把它藏了起来,是吗?”

“唉,人真不能干坏事。刚才我家门前来了两三个穿西服的先生,他们耽搁了好一会儿,我心想该不会是来找这个的吧?因此提心吊胆地一直缩在家里不敢动。其实这东西根本不值得我如此费尽心思,拿去,还给你吧。”

“不,那倒不必。如果你想要这身衣服,就留下吧。不过我倒真有件事想问你。你或许不记得了,之前你整理田垄时,有一辆坐得满满当当的汽车经过,车上的人向你打听前一辆车子的去向。我当时就在车上。其实前一辆车子上坐着杀人凶手,我们正在追捕他,你懂了吗?这件事非常重要,请你仔细回忆清楚再回答我。前一辆车子经过你身旁时,驾驶座上有人吗?”

“当然有。没有司机驾驶,车子怎么开动?”

“理论上是这样,但你的确亲眼看到司机了吗?”

“当然看到了。后来,车子再往前跑了两三间远时,冷不防这套衣服就从车里飞出来,掉到田中了。”

“是被扔掉的吧?”

“我也这么想,觉得丢了可惜就把衣服捡回来了。”

“那件事别提了。不过,你的确亲眼看着那辆车子开远的吗?”

“嗯,我一直盯着车子,直到看不见为止。”

“在这期间,没看到有人从车上跳下来吗?”

“没有,根本没人跳下来。”

问题只能问到这里了。

过了一会儿,野崎走出杂货店,再次顶着大太阳蹒跚走在乡间小路上。衣服留给那个叫阿作的农民,他只要回了东京地图,收进口袋。

衣服倒是没什么疑点。杀人狂先偷走和洋子演对手戏的人穿的戏服,乔装成演员后,开车带着洋子逃跑。之后,在半路上脱下衣服扔到路旁,大概是怕警方循着衣服的线索,顺藤摸瓜找到他。

但令人费解的是,阿作并没看到流氓跳下汽车。两町外有座小山丘,从阿作站的位置的确看不到山丘外的景物。但是车子过了山丘,只往前进了一町,在这之间并没有容人藏身的地方。如果他跳车,不可能不被随后追来的野崎一行人发现。畔柳博士怀疑农民阿作,正是因为那一大片区域里除了阿作之外,找不到其他人。

无论是地势特点还是时间,小流氓想躲过追捕者的眼睛逃之夭夭,显然是不可能的,除非流氓伪装成阿作。可是,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阿作都只是个愚钝的农民。况且,杂货店的老太太也表示阿作在这一个月内寸步未出过村子,她总不可能也是杀人狂的同伙吧?

“所以呢?所以呢?”

野崎忍不住脱口而出。他无力破解这个谜题,但在思考的过程中,忽然有种难以名状的恐惧向他袭来。万里无云的蔚蓝晴空,转眼之间乌云密布,耳朵深处仿佛也传来隆隆的雷声,这是一场白昼的噩梦。

自打出生以来,他还从来不曾和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恐惧相逢过。而且正因为无法清晰地掌握恐惧的原形,才使得恐惧更为强烈。他已无力思考,只想就这样逃到天涯海角。他不愿回到畔柳博士的事务所报告这可怕的事实,甚至对侦探事务所也恐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