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拍摄中止
七月七日一大清早,K片厂门口的警卫便被陌生的来访者吓得目瞪口呆。
这些人混在来上班的演员、技术人员以及道具人员中间,看起来像电影王国里走出来的人物,络绎不绝。每个经过入口栅栏的人,都向门卫出示了厂长K氏的名片,上面有K氏“准许入内”的亲笔字样,名片上甚至盖了章。
警卫前一天就接到了厂长的吩咐:凡是持这种名片上门的来访者,一律准许入内。对此,他们并不觉得十分讶异,只不过没想到一下来了这么多人,这让他们不知所措。他们稍微点了一下人数,发现居然有三十多名客人。
恐怕无须解释,这些都是富士洋子的保镖。前一天晚上,畔柳博士和波越警部的秘密会议达成了这个协议,双方决定采纳这个方法。吸取了五日事件的教训之后,警部主张保镖人数必须加倍。不过,刑警的出现必定会提醒凶手加强戒备,于是博士提议所有的保镖都乔装成群众演员进入片厂。至于他们两人,如果可能的话是不是乔装成道具人员?当然,最后这个讨论也获得他们的认可。
因此,门卫压根儿不知道,在这群持厂长名片通过这道门的客人中间,居然还混杂着大名鼎鼎的畔柳博士和波越警部。
好强的富士洋子只让自己休息了一天,今天就又站在镜头前面了。众人说起凶手写给畔柳博士的挑战信,包括厂长在内,纷纷劝告洋子至少今天暂停拍摄计划。不过,洋子表示“被那样的恶魔缠上,躲不是办法,终归躲不过去。另外,和大家一起工作,能祛除内心的孤单。况且,如果今天休息,似乎是向恶魔示弱,我不甘心这种结果。”她表示希望坚持原来的拍摄计划。
上午十点左右,片厂玻璃棚的一角,只有拍摄范围内才整理得华丽。其他地方,四脚朝天的坏椅子和随意翻倒在地的小道具扔得到处都是,布景架横七竖八摆放着,还有一个粗制滥造的、既没有天花板也没有四壁、奇怪的西式大食堂的平面背景图。导演、摄影师和演员都到齐了,拍摄正要开始。
“小洋,你行吗?这个镜头你必须露出极其开朗的神情,但在这节骨眼上不会太勉强你吧?或者延迟拍摄也是可以的。”N导演似乎比当事人还忧虑。
“没问题。我早做好心理准备了,要杀我就来吧。有机会的话,我甚至想跟那家伙面对面聊聊呢,”洋子泰然自若地开玩笑,“况且,今天对我的保护简直就是滴水不漏。”
她小声说着,瞥了一眼正在舞台后面走来走去的肥胖的道具工。
那个肥胖的道具工,正是波越警部乔装的。为了不妨碍拍摄,他边在大道具后面随意晃荡,边和看起来像是导演助手的男人低声说着什么。
“我还以为,你已经决定离开博士的事务所了。”胖胖的道具工说。
“是的,之前我好像不太正常了,脑海里甚至出现了天马行空的可怕幻象,当时我非常害怕那家伙。可是,回到家里坐着不动,我又无法忍受。我渴望发现恐怖的事物,所以最终我还是来了。”
说话的正是野崎三郎。连日来,他深受暧昧不明、缥缈无形的恐惧困扰。
“老师去哪儿了?我们是一起来的。”
野崎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找博士。
“刚才还看到他在门口忙碌呢,现在八成又拖着不方便的腿,四处嗅探片厂的各个角落呢。”
近三十名刑警均匀地分布在宽敞摄影厂内的重要地点,戒备森严得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过去。只不过,他们混在片厂的众多员工中间,外人根本看不出来谁是刑警。其间,畔柳博士摆出编剧的派头,用力撑着手杖缓缓地走来走去。剧组开始拍摄了。
这是一个大型宴会的场景。其间布置着许多桌椅,桌上有纯白的桌布、芳香的花饰,悬空垂吊着水晶吊灯,身穿燕尾服、大礼服、晚礼服、和服的绅士、淑女,正穿梭其间举杯欢谈。
摄影机不断转换位置,灯光架搬来搬去,拍摄顺利进行着。
终于,拍摄进入富士洋子扮演的女主角特写镜头的片段。
扮成服务生的演员从她身后送上葡萄酒瓶,在她的杯中倒满紫色的液体,一袭纯白低胸晚礼服的洋子,一边与身旁的绅士谈笑风生,一边把酒杯举到嘴边。
伪装成道具工的波越警部,这时正与野崎及另外两三名刑警站在摄影机旁,远远守望着洋子。看到她把杯子拿到嘴边,波越当下脸色一变,小声问导演:
“要真喝下去吗?”
“对,摄影机会拍到杯中液体减少一半。放心,那不是酒,是有颜色的开水。”导演冷静地回答。
“可是,那个——”就在警部还想提醒之际,洋子已大口吞下杯中的液体。
“好酒量,好酒量。”镜头特写一旁的中年绅士。
接下来,摄影机略微拉远了一些,镜头转向另一桌上的一对男女。
这种场景转换很常见,用不着导演出声指示,他只要用眼神示意再努努下巴,摄影师就心领神会了。在场的演员仿佛被一个不知名的存在压抑着似的,安分地沉默着,没人喧哗,似乎正演绎着一出默剧。唯有摇动着的摄影机发出“咔嗒咔嗒”的单调声响,机械地操纵着那群沉默着的黄色面孔的演员。
“不对!停止!停止拍摄!”
此时的波越警部,用一种像是命令演讲人中止演讲的腔调,吼了一声。
众人同时一惊,导演、摄影师、演员、助手、乔装的刑警……那一刻,所有的面孔同时转向警部。摄影机也停止了转动。在这些人当中,只有一个人没转向警部,兀自定睛凝视虚空,她就是富士洋子。
她的双肘撑在桌上,神色恍惚地凝视着某处。上了妆的白色脸孔,逐渐显露出土黄色,眼神也极不寻常。
当众人察觉到这点,将视线集中到她身上时,洋子的双眼一闭,脑袋不受控制地摇晃起来,下一秒就突然扎到桌子底下了。
场面俄然一变,默剧转化成歌舞剧。骚乱的人们七嘴八舌地叫嚷着围到洋子四周,邻座的中年绅士(这是名为I的电影界前辈)摇晃着洋子的肩膀大叫:
“小洋,小洋,你怎么了?啊?你怎么了?”
但是不管怎么摇晃,洋子的身体就像海蜇一样软绵绵的。
波越警部立刻冲到摄影组里,一把拽住刚才替洋子斟酒的男Boy。
“喂,你的酒是从哪儿拿来的?”
男演员不停地辩解。一旁的两三名演员也帮忙解释:
“他不是什么可疑人物,一直以来他经常跟我们一起工作。”
警部最后找到把酒瓶交给男Boy的道具工,带着两人急忙前往餐厅(瓶中液体就是在那里备妥的)。不用说,这当然是为了调查是否有人掺了毒药到液体里。
另一方面,N导演把洋子托给I照顾,自己赶往厂长事务所,拽住K厂长的袖子慌张地报告这起突发事故。
“毒药吗?”厂长的嘴唇也失去血色,“不过我们不能放弃。医生呢?医生呢?”
“要打电话给H医院吗?”
“那当然,这是最重要的。”厂长责怪道。
话音刚落,N导演立刻抓起桌上的电话,朝接线生吼道:“快接H医院。有人中毒了,请医生尽快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