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死亡拼图 2、死亡拼图
坐在车上,苏镜一直在思考那个没有结束的杀人游戏,朱建文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知道他到底是失踪了、被杀了还是只是随便到处走走没有上班。他知道后一种推测几乎没有可能,但是他心里却巴望着朱建文平安无事。丁川林、冯敬和李大勇已经死了,如果再搭上一个朱建文,那就真的是杀人游戏的现实翻版了。杀手难道就是凶手?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杀手就是在那五个人中间,其中就包括身边的这位何大记者。
突然,何旋猛踩刹车,车轮在马路上发出吱嘎一声尖锐的啸叫!正在思考的苏镜一不留神,脑袋往前撞去,幸亏系了安全带才没撞得头破血流。他惊魂未定,疑惑地看着何旋,问道:“怎么了?”
只见何旋满脸兴奋之色,说道:“你听着,丁川林、冯敬和大勇,三人都被注射了青霉素,医学上注射药物的方式分为四类:肌肉注射、静脉注射、皮下注射、皮内注射。他们都是被皮下注射的,有的是在生前,有的是在死后。你那同事也说过,注射药物并不是杀人的手段,更像一种行为艺术。这一行为艺术的背后,隐藏着更深的寓意。而除了注射药物,三个人还被拔舌、割喉,也就是说,拔舌割喉跟皮下注射一样,都是行为艺术。”
苏镜木木讷讷地问道:“那又怎么样?”
何旋不再说话,调转车头一踩油门飞驰而去。
“你这是去哪儿?我们不是去医院吗?”
“我想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苏镜看着何旋的脸色,将信将疑地点点头,不知道她突然有了什么重大发现。
车在图书馆停了下来。苏镜不可思议地问道:“你到图书馆来告诉我最重要的事情?”
何旋狡黠地一笑:“我借几本书给你看。”
“大小姐,我们还是先去医院吧,要充电以后再说。”
“苏警官,你现在办的这个案子也许真的需要充充电。”
苏镜看着何旋,无奈地笑了笑,跟着她走进了图书馆。
顺宁图书馆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共有四层楼,藏书量有五百多万册。苏镜跟着何旋,亦步亦趋地在书海里转悠,他不知道何旋要给他补什么课。在内心深处,他对何旋这种贸然的举动感到不可思议,也许这就是女人吧?任性起来毫无征兆。朱玉就是这样的女人,也许正因为女人的任性,所以她跑回娘家这么久不回来。
“好了,就这么多吧!”何旋抱着厚厚的一摞书,大概有七八本,书脊上写着《新闻学》《传播学》《新闻事业管理》《中国新闻事业史》等字样。他吃惊地说道:“小姐,咱们还是改天再充电吧!”
何旋说道:“一会儿就好,也怪我学艺不惊,所以才要借这么多书给你讲课。”
苏镜愈发困惑不解了:“讲什么课?”
“新闻学和传播学!”何旋俏皮地笑了笑。
何旋将一摞书放到桌子上,然后拿出一本《中国新闻事业史》,匆匆地翻了几页,递给苏镜说道:“你看看这一段。”
1929年,《党的生活》在出版启事中阐明:《党的生活》是一般党员的“喉舌”。自此之后,“喉舌论”在中国得到了极大的发展,……报纸的作用和力量,就在它能使党的纲领路线、方针政策、工作任务和工作方法,最迅速最广泛地同群众见面……
苏镜笑道:“一直只知道你们是喉舌,却不知道历史这么悠久。”
“你不觉得这一理论跟三宗谋杀案有关吗?”
苏镜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什么意思?”
“三个被杀的记者,都做过批评报道……”
何旋还没说完就被苏镜打断了:“难道做了批评报道就要被拔舌、割喉?”
“严格来说,既然是喉舌,自然只能歌功颂德,任何涉及批评报道的,都是对喉舌功能的背离。”
“这也太夸张了吧?”
“我是记者,我比你清楚!”
“好吧好吧,我不跟你争。可即便是这样,你也没有充分的证据说明,三个记者的死都与这段话有关吧?”苏镜叩击着刚才看到的那页书。
“大勇、冯敬、丁川林都被注射了青霉素,我们已经知道,注射青霉素并不是杀人手段,更多的是一种表演。而我想,凶手其实是通过这种表演透露了一个信息。”
“什么信息?”
“在传播学的历史上,有一个理论叫做‘皮下注射’。”何旋打开一本《传播学概论》递给苏镜,继续说道:“皮下注射理论,又称作魔弹论,或者刺激——反应论,在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特别流行,认为传播媒介拥有不可抵抗的强大力量,传播者是主动的,受传者是分散和被动的。传播者把子弹发射出去,受传者必然应声而倒,就像药剂注入皮肤一样,可以引起直接、快速、有效的反应;它们能够左右人们的态度和意见,甚至直接支配他们的行动。”
苏镜合上书,笑道:“媒体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吗?”
“不要低估了传媒的力量,”何旋翻开书,说道,“这里就记载了一些皮下注射理论的经典应用,第一次世界大战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以国家为单位大规模地、有组织地、动员一切力量全面进行宣传战和心理战的战争,交战双方为了团结自己瓦解敌人,从新闻报道、图片、书刊、电影、唱片到海报、标语传单和街头演讲,几乎用了一切可以使用的宣传手段。协约国甚至向德国发布低级可笑的谣言,说他们的军官把死人融化做成肥皂,给他们洗手。于是每次开枪时,德国士兵看到自己的手,便想起了恶心的肥皂,从而降低了战斗力。”
“德国人真的那么弱智,相信这种谣言?”
“谎言重复千遍,也会变成真理。不管怎么说,协约国赢了。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英国政府为了打击纳粹德军的士气,故伎重演,炮制纳粹高官、希特勒青年团头目和德国士兵的妻子们在后方的色情故事,然后将这些色情炸弹通过传单和广播等手段不停地向德军军营进行狂轰滥炸,导致许多德军士兵由于担心后院失火,无心恋战士气低落。苏镜,如果现在有人告诉你,你老婆正在跟别人鬼混,你还有心思跟我坐在这里研究新闻学吗?”
苏镜愠怒地看了看何旋,何旋忙连声道歉:“对不起,我这个比方打得不好。不过,我只是打个比方你就这么紧张,何况那些德国纳粹士兵呢?”
“不要说这么多了,”苏镜说道,“这个皮下注射理论又跟谋杀有什么关系?”
“有很大关系,”何旋说道,“正因为凶手信奉这一理论,所以他就更加坚定地拥护喉舌论,凡是涉及到批评报道的新闻,都有可能影响社会稳定,导致市民对政府的不信任,所以他要阻止这种趋势。而他采用了极端的方法:杀掉那些做批评报道的记者。”
苏镜想了想,说道:“我还是有点怀疑。皮下注射理论也许在战争时期真的会发生很大的作用,但是在和平时期,它的生命力真的有那么强吗?”
“这一理论早就遭到了类似的质疑,普遍的观点认为,皮下注射理论过分夸大了大众媒介的力量和影响,忽视了影响传播效果的各种社会因素,和现在的信息社会双向或者多向的传播方式相比,皮下注射只是原始时代的刀耕火种。新的传播学理论认为,受众是具有高度自觉的主人,他们对信息不仅有所选择,而且还自行解释,自行决定取舍。可问题是,长时间的宣传,即便不会马上改变一个人的观点,也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人们。作为警察你肯定清楚,一个案件在法院判决之前,是不准媒体介入炒作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就是因为媒体的力量太过强大,有时候甚至会左右判决。”
苏镜说道:“无稽之谈,在你看来,法律在新闻媒体面前失去公正性了吗?”
“没有失去,也会大受影响。在美国不少州的法院,审判一个案件之前,陪审团成员都被隔离了,在审判期间,不能看电视,不能看报纸,不能上网,就怕媒体的信息会影响他们的态度。”
“照你说来,凶手是为了维护一个新闻理念而杀人?”
“我想是的。”
“这太不可思议了!”
“确实太荒唐了,起初我也不太确信我的猜测,但是你还记得朱建文收到的纸条吗?”
“关好你的门?”
“是,关好你的门。”何旋说着又拿出一本书,翻了一下递给苏镜,说道,“这也是一个传播学的理论。”
苏镜随便翻了翻书,笑道:“还是听何老师讲吧!”
何旋笑了笑,毫不谦虚地说道:“1947年,传播学的奠基人卢因提出了把门人的概念,他做了关于食物购买和消费的研究。按照卢因的看法,食物来到家庭的餐桌,即人们吃什么以及为什么吃这些食品,是一个有关传播渠道的复杂问题。比如:食品可以是从商场买来的,可以是自家菜园种的,也可能直接从农场买的,就是通过这些不同的渠道,食品一步一步来到饭桌之上。问题在于,食物在这些渠道中的运行不是自动的,它进入或不进入某一渠道,能否从渠道中的一个环节顺利抵达另一个环节,都有着人为的影响。这就是把门人。后来,波士顿大学一个叫怀特的教授,在1949年研究了一个报社的电讯稿件编辑如何选择和编发新闻的。他发现,在一周中收到的所有稿件中,最终能够在报纸上露面的只占其总数的十分之一,也就是说,约有十分之九的来稿被这个无情的把门人扔进了办公室的废纸篓之中。”
苏镜插话道:“那是很自然的啊,哪有那么多版面啊?”
“是,把门人在处理稿件时所使用的一个充足理由就是版面不够,或者已用了同类稿子。问题是,除了篇幅、时间这些客观原因外,怀特发现,把门人的主观意识在稿件的取舍中发挥了不容忽视的重要作用。在那些被丢弃的稿件背后所写的理由有太激烈、胡扯、不感兴趣等等。这说明,新闻挑选的主观性非常高,新闻传播依赖着把门人自身的经验、态度、价值判断和期望。从那之后,就用把门人的概念来代表新闻生产过程中受到的控制,这一理论很快便传到了中国,与皮下注射理论、喉舌论结合起来,成为一道强有力的屏障。”
“说了这么多,我却越来越糊涂了,”苏镜说道,“既然媒体有把门人,又强调喉舌功能,那么可能影响社会稳定的新闻,你们就不会报道啊!既然报道出来了,就说明这些批评报道没有那么大的危害,那么凶手又凭什么杀人呢?”
“看问题的视角也许不同呢?也许他是一个极端的人,狂热地信奉着这些理论。”
“照你这么说,凶手应该是一个好人了?他杀害记者是为了维护社会稳定?”
“也许他就是这么想的。”
“那么,朱建文收到的纸条,‘关好你的门’并不是关上房门、车门这些……”
“对,朱建文作为《顺宁新闻眼》的制片人,就是一个把门人。关好你的门,指的应该是关好新闻控制这道门。”
“目前为止,似乎只有天价医疗案与朱建文有直接的联系。”
“是。”
苏镜站起身来说道:“如果何老师没有其他要说的了,我们马上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