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天国的枪弹 第三章

当天晚上,我没有再去过多地考虑,那些两眼发红光的自由女神雕像,与儿子一家吃完饭,看了一会儿电视,我就睡下了。

老人的生活必须有点张力,一旦松懈下来,每日碌碌无为,就会加速衰老,最终不得长寿。所谓的“寿命”,并不是上天赐予的,而是自己创造出活下去的理由,从上天手中硬抢过来的。

第二天是星期天,儿子公太郎又到我家来了,时间是下午四点钟左右。这一回,他没有带妻子和儿子一起来,只是单身一个人过来的。

儿子公太郎在我家的西南角,盖了一幢房子,一家人住在里面。

我当时正在客厅里看电视,他从院子里的门廊走进来,让我再给他看看昨天的照片。我说“你看吧”,他应了一声,掀开门帘登上了空中庵。

公太郎许久没有下来,我不禁有些好奇。电视里的棒球比赛直播,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比赛这种东西,就是要一边挂念着第二天的工作,一边看才有意思,就像芥川龙之介的《芋粥》一样,一旦随便怎么看都无所谓,反而没有意思了。

于是,我抓过两只杯子,到空中庵找儿子去了。

公太郎盘腿坐在榻榻米上,一副认真得不得了的表情,正一张一张地翻看相册中的照片,恨不得把头都埋进去。

“怎么了?什么东西值得你这么看?”

我把杯子放在矮桌上,问了一句。然后打开冰箱门,从里面拿了两瓶啤酒。

“唉,不就是自由女神雕像的眼睛发光的事嘛,我太在意了。”儿子说。

“你为什么在意那玩意儿?”

我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冰箱上的开瓶器,打开啤酒瓶盖,将瓶中之物,缓缓倒入两只杯子里。

“我有个朋友,就是做风俗业的,昨天我问他:‘你们那些屋顶上的自由女神雕塑,平时眼睛会发光吗?’结果他说绝对不可能,说让女神两眼发光,没有任何意义。”

“是吗……先喝一杯吧,干杯。”

“哦,嗯……”

儿子含糊地答应着,拿起桌上的杯子,举在半空,等我与他碰杯。

“而且啊,我因为实在太在意,之后又找经常出入我们公司的摄影师,向他问了问。”

儿子在一家广告代理公司工作。

“真够上心的啊,星期天的,你还打扰别人。”

“当然是作为工作之余的闲聊了。”公太郎随口笑着说,“你猜他说什么?他说,如果是人的话,拍照时难免会出现‘红眼睛现象’。”

“红眼睛现象?”

“对。”

“那是什么?”

“是这样的,使用闪光灯拍摄人像时,有时会拍出人眼发出红光的照片。”

“有这回事儿?”我心里吃了一惊。

不过仔细一想,好像真有这么一回事儿。我记得以前见过那样的照片,不过,已经记得不是太清楚了。

“换句话说,照相机镜头真的会搞恶作剧,对吗?”

“不,虽然有那么一回事儿,但是,现在的问题完全不同啊。因为那是给真人拍照时,才会出现的现象,而且仅限于在暗处,突然亮起闪光灯的时候。

“你要问为什么?那是因为人的眼睛中,有一种叫虹膜的东西,如果一直待在黑暗环境中,人眼的虹膜会处在完全张开的状态。此时如果突然对着眼睛打闪光灯,灯光就会直接打在眼底,也就是眼球底部。因为眼底是红色的,从那里反射出的光,就会发红,投射在照片上,就成了‘红眼睛现象’。如果拍的是动物,则会发出银光。

“可是,您拍照的时候,没有使用闪光灯,而且,照相机的曝光时间,应该设定在一秒左右吧?再加上拍照的对象是一个假人,因此,根本不会出现所谓的‘红眼睛现象’。真要出现,才真是闹鬼了。”

“喂喂,怎么变成闹鬼了呢。”

“真的是闹鬼了,不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您仔细看一看,这些照片里面,有不少自由女神都有‘红眼睛现象’,我刚才一张一张找出来了。我还用带来的方便贴做了记号,您看,有这么多。”

我一看,平成四年的那本相册上部,的确露出四张便签贴。

“去年的那本里也有。”

我上来的时候,儿子已经检查完今年的相册,开始检查去年的那本了。

“爸爸您看,是不是挺吓人的?我把能问的人都问遍了,没有一个人能够解释,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公太郎连连摇头叹息着,“您觉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自由女神怎么会有‘红眼睛现象’呢?”

公太郎看上去一脸认真的表情,这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格,很可能是从我这里遗传的吧。不过,此时的我,却不知道如何回答,因为我对此也是一头雾水。

“不过,我啊……啊,差不多要日落了。”公太郎说。

我闻言走到窗边,果然,太阳正渐渐西斜。

儿子又说:“我一直在这里找,有‘红眼睛现象’的女神雕像,看着看着,还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

“嗯,如果说只是巧合,又实在说不过去。”

“什么奇怪的事情?”

“您先把照片拍了吧,不然,我静不下心来说话。”

听儿子这么一说,我虽然觉得时间尚早,还是急匆匆地按下了快门。

“您快来这边看,这是一张一位女神,两眼发出红光的照片,对吧?”

儿子公太郎把昨天晚上,最先发现的那张照片指给我看,我在他旁边弯下腰,看了一眼道:“是啊,的确发红光。”

“然后,您再来看这里,是不是有一列电车?”儿子又说。

确实,自由女神雕像所在的土耳其浴一条街旁边,真有一列京滨急行列车通过。因为实在太小,猛一看有些难以辨认。

“这是我上个星期,给您孙子买的放大镜,用这个看,就能够看得很清楚了。我去开灯。”

公太郎把相册和放大镜递给我,然后站起身来,点亮了屋里的荧光灯。我把老花眼镜推到头顶,举起放大镜仔细端详起来。

果然,照片上有一列京滨急行列车,正穿过高架桥轨道。

“啊,真的呢。这电车怎么了?”我问。

“嗯,刚才我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不知道为什么,每张女神双眼发光的照片上,都会出现那列电车。”

“啊?真的吗?”

“真的。您看一看,每张照片上都有。”

我被吊起了胃口,将儿子贴了便签纸的所有照片,都用放大镜仔细看了一番。他说得果然没错。只要是自由女神双眼放光的照片,女神脚下必定会出现一列京滨急行电车。没有一张例外。

我不禁感到十分疑惑。这个巧合的确有趣,但是,我实在想不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不过啊,也不是但凡有电车的照片上,都有眼睛发光的女神。”公太郎摇头晃脑地说,“我也找到了很多虽然有电车,但是,女神的眼睛没有发光的照片。”

“哦,真的吗?”

“嗯。虽然说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但是,会不会是铁轨上,安装了开关呢,只有在电车经过的时候,开关感应到压力,女神眼睛里的灯才会亮起来。您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应该不会吧。”

“嗯,确实不太可能。不过,我还是想仔细研究一下。您能借我几本相册吗,我明、后两天就还给您。”

“没问题,不过你可不要带到公司去哦。”

“当然不会,我就在家里看一看。”儿子点头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