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女迷踪 二、穿小鞋

9月10日上午召开全校职工大会,孙殿飞校长首先发言。他绝口未提前几天发生的惨剧,只是神情凝重地一遍遍重申加强校内安全保卫工作的重要性,同时用重口气批评校内安全监管的种种漏洞。

在孙校长做完指示后,宋远哲把麦克风在面前扳正,重重地干咳了两声,唤起台下众人的注意后才开始发言。

宋远哲能坐到副校长的位置上,真可谓是一命二运三风水,天时地利与人和。他自己身为云岭财大子弟,妻子又是前任校领导的女儿。丈人一家在云岭财大树大根深,为他铺了不少路。最关键的是,坊间传闻他同云岭市人大代表、著名企业家吴丰登是过命的交情,拜把子的兄弟,后者是这云岭市里呼风唤雨的人物,高干子弟身份,家族实力雄厚,在官商两界地位超然,在黑白两道一言九鼎,也是他运用自己的能量,帮助宋远哲促成人生中最重要的几步。

在做了几年行政工作之后,宋远哲先是被调往学生处任处长,没过多久又调任教务处主任兼招生就业处长。2000年,他终于在吴丰登的帮助下如愿以偿,升任云岭财大副校长。校长孙殿飞虽说年纪大了,却抓着人事、财务、建设等要害职能不肯放手,几年来宋远哲只能跟着喝口汤。这对于一个贪欲灼灼、野心勃勃的人来说无异于折磨。所以两人处处杠着劲,甚至还传出宋远哲请神汉在学校某处悄悄埋了个写有孙殿飞生辰八字的木人来咒他的传言。

宋远哲发言完毕后,校办主任索兰脸色铁青地接着讲。五分钟以后,台下教师们的脸色也跟着她一起脸色铁青起来。

这次大会的戏肉并非什么安全工作,而是校方对整改教学工作的全面动员。会议出台了绩效考核方案的明细,要求各个学院把学生管理纳入教师,特别是班主任的绩效考核中去。宋远哲负责考核工作的全局部署,具体执行由索兰主抓。

听到“学生管理工作纳入班主任绩效考核”这句貌似无关痛痒的话时,我心里咯噔了一声,暗骂了一句。这不是给我上紧箍咒吗?学生管理工作不像学生成绩,没个具体指标,说你好你就好,说你不好你就不好。大学生闲,性子又野,那是出了名的不好管,只要领导想,总能给你们这些小班主任找出点儿碴来。

联系到这阵子经济学院主任黄羽笙的态度转变,尤其是那句“你能干就干,不能干别干”的话,我想宋远哲意图实在太明显不过了,就是要通过这种大张旗鼓的、冠冕堂皇的工作部署,加强对我这样的一线教师的控制:你不听我的,我就天天找你碴,通过绩效考核扣钱,处罚,甚至……解聘。

我心里疑窦丛生,忧心忡忡。之前对于宋远哲的要求,我还抱着“山高皇帝远”的想法欲图蒙混过去,天真地认为校领导高层不会跟我这毛头小子动真格的,但我万万没想到,宋远哲竟然会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真要收拾我这么个工作才一年多的小字辈,有必要如此兴师动众吗,就不嫌杀鸡用了牛刀?真是舍得用高射炮打蚊子啊!

在人群里坐着,我心中五味杂陈,连甘老师轻轻碰我肩都没注意,直到她推了我一把才转过头去。

甘老师的眼睛里溢满关切,显然也是明白了宋远哲的算盘。我故作无谓也无畏地冲她笑了笑,同时心念电转,想起那天老于告诉我的事。

宋远哲如此急迫地布控,如此强力地干预,如此关切我班上的女学生。莫非那个被他猥亵侮辱的女孩,就在我的班上?

黄羽笙下午又组织经济学院职工开了个短会,除了将宋远哲的讲话意思再次强调一遍外,还表示,鉴于上次教学评估中我们学院存在的各项工作记录不完整、不规范的问题,要“加强整改措施和力度,建立维护各项工作记录完整的长效机制”,打算安排专人对近几年的工作资料进行规整,为明年的教学评估工作做好前期准备。

这个“专人”就是我。

黄羽笙安排完工作后,全场没人出声。大家心里都明白,这可不是个好干的活儿,对于教学工作资料的规整涉及各个层面,哪怕是几年前遗失的考试卷子,都要通过某种手段补回来。往年全院职工一起干都要忙活很久,现在我一个小年轻教师既要带课,又要带班,还被压这么重的活,摆明是领导在使手段、上眼药、穿小鞋。

黄羽笙似乎有点儿不敢看我,眼波流转得像个等待客人付账的小姐,干咳几声大概觉得这个安排是有点儿过火,又补充道:“啊……小顾,你是年轻人,要多干点儿事情,对于你提高工作能力是很有好处的。当然了,这项工作是由你挑头,大家也都要配合你嘛,有什么需要的你就给别的老师吩咐。”

我皱着眉头枯坐一旁,几乎都要把脏话骂出来了。我才刚留校任职一年,要职没职,要权没权,凭什么去吩咐其他资格老的教员?谁又会听我的?上午宋远哲刚刚部署什么绩效考核,现在刚好就用我来开刀。我是真真正正切实体会到什么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正在僵持中,一个温和却有力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

“黄主任,小顾要带课还要带班,工作压力确实比较大,光靠他一个人恐怕不够。”

我感激地看着甘老师,心里面有股热流升腾起来。这简简单单一句公道话,对当下光景的我来说不啻雪中送炭。

“规整资料很重要,明年咱们就要开始教学评估了。小顾他工作时间不长,虽然很敬业认真,但经验上还欠了一些,为了不耽误工作,还是多安排些人手吧。”甘老师说道。

院里几个领导互相看了看,似乎在沉吟什么。甘老师的话有理有节,既表示出对工作任务的支持和赞同,也指出工作安排的不足,而且是以“不耽误工作”为出发点,任谁也无从反驳。

黄羽笙含糊地说了句:“那就考虑考虑,小顾你先着手开始工作。”

这就是句和稀泥的话,让他考虑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在有个考虑结果出来之前,我怕是已经吐血了。甘老师却仍是不依不饶地问:“这项工作要纳入绩效考核吗?”

甘老师算是点出了要害,这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如果纳入绩效考核,就摆明了是要收拾我。

黄羽笙张着嘴“嗯啊”两声,终于表示道:“这个……应该不会吧,这个是咱们院里的安排。”

甘老师笑如暖阳,说道:“那这样吧,整理教学资料的工作我也参加。我都经历好几次教学评估了,对这些比较熟悉。而且我不带班,时间也比较充裕。”

我心里猛地震动了一下,实在不想为了自己的事情把甘老师也连累进去,就抬头要表示反对意见。但她却偷偷踢了我一下,意思是让我别张嘴。

果然黄羽笙的脸色有些为难,仿佛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如果他答应了,那么借这个“规整教学资料”为名收拾我的意图就落空了;如果不答应,那借故整人的意图又太明显了。

说也奇怪,我心里倒没有任何责怪黄羽笙的意思。这个人要背景没背景,要靠山没靠山,从教学口上一步步干上来也不容易,加上性子软弱,平时连教职工都使唤不动,能如此一反常态,必然是受了上面的压力。

“算我一个吧。我平时闲人一个,也没多少事,再不表示点儿就显得太落后了,是吧?”周敬老师还是那副散仙的做派,靠着椅背晃晃荡荡说道,还挑着眉毛朝我眨了眨眼睛。

甘老师“扑嗤”笑了一声,眼睛斜着瞟了他一眼。我心里则是对他们两人又是感激,又是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