鸯歌 在记忆之前的第二段往事

(体育馆内,十二月二十四日)

“雨净学妹……”

许襄治面前的女孩回头,不是吴雨净。

“哦,原来是稚瑜学妹。”

“学长好。”

徐稚瑜素净无妆的脸庞,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十分黯淡。她虽然露出微笑,努力表现出一副参加舞会的振奋表情,但一身简朴的轻便装扮,显然并不是来享受舞动的。

虽然徐稚瑜也是高雄人,但她却很少参加校友会的活动。或该说,当吴雨净一加入校友会,其他学妹就相形失色了。失去了学长的注意力,这些学妹恐怕也不想来了吧。社团,只不过是一个对姿色的选择标准更加严苛的竞技场。

由于吴雨净跟徐稚瑜两人是室友,因此徐稚瑜的出现,大多是吴雨净邀的。徐稚瑜的外貌平庸,个性也相当畏缩,只有对着吴雨净,才会开朗一些。的确,她似乎很听从吴雨净的话。这就像是——公主与女仆的关系。

身边少了吴雨净,徐稚瑜存在的意义,就剩下背影了。

“你没跟校友会的一起跳舞?”

“我只是来看看而已……待会儿就要走了。”

“这样啊……跟我跳支慢舞好吗?”

“我还想到别处去逛逛……”

“这首《Satomi hakken-den》的旋律很不错,你不会跳的话,我可以教你。”

“不了,我待会儿就要回宿舍了。”

徐稚瑜娇小、毫不引人注目的身体,很快淹没在舞池的人群里。许襄治感觉到有些怅然心虚,他的思绪回到他方才见到的背影。啊!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几乎以为……许襄治对自己逾越的念头感到罪恶。他邀请徐稚瑜跳舞,其实不是单纯的邀舞吧?他是不是想多探听一些吴雨净在寝室里的私事?而徐稚瑜已然察觉到了他的企图?

“咦?襄治,你怎么在这?没跟校友会的在一起?刚才那个不是雨净吗?”许襄治回头一看,原来是邵新璧。

“不,那是稚瑜。”

“稚瑜……喔,原来是她啊。我还以为……”邵新璧表情促狭地对许襄治皱了皱眉,停顿几秒后,突然笑出声来,“她们的背影实在太像了,可惜啊……”

“可惜什么?”

“可惜她们只是背影像。说到脸蛋、曲线,有那种……诱惑的感觉,那可就有天壤之别……哈!你说是不是?”邵新璧的笑脸扭曲得难看。

许襄治没回答他这个谑闹的问题,反问道:“你怎么不跟闻绪他们一起跳?”

“你说刚才大伙围的圈圈?早就散了。仲习一直缠着雨净不放,闻绪就紧盯着他们。我看到仲习那张疯鸡守蛋的脸,心想自己大概怎么轮也轮不到了。所以就离开他们,四处走走。”

——原来我们都一样。许襄治心想。

不。他跟邵新璧不一样。邵新璧的嘴巴很坏,讲出来的话只有两种,抱怨跟讽刺,常难听得难以入耳。然而,一说到要行动,他就会找借口逃走。一个“自身安全至上”主义者。许襄治宁可安安静静,真正做一些可资证明自己心意的事。

“我刚才看到你跟稚瑜讲话,还以为仲习被你赶跑了,才跑过来看看有没有机会跟雨净跳支慢舞……没想到,人生不如意事真是十之八九啊!”

“不如意又如何?我们又不能怎么样。”许襄治木然答道。

“呵!我才不会像你这么落魄!现在雨净是仲习的没错,但并不表示我将来不能怎么样,有一天我一定会对雨净‘怎么样’的,哈!哈……”

许襄治受不了邵新璧刺耳的干笑,他觉得这些话听起来实在很下流,于是平静地说:“……我到附近走走,你自个儿找点事做吧。”

不等他回答,许襄治已快步远离。偶像歌手的演唱过后,现场的人潮虽然并无减少,但热度暂时退烧。据说在午夜零时,还会出现当红乐团,那时候才会掀起第二波更兴奋的高潮。穿梭在忘我的舞客之间,许襄治双眼微眯,循着彩灯的照射继续寻找那梦中的倩影。

此时,他终于看到会场角落摆设免费红茶的桌旁,吴雨净一个人立在墙边。许襄治望着她纯白却带着媚艳的晚礼服,胸口不禁一烫。

——她可以感受到我的爱慕吗?

——她知道我在默默地守护着她吗?

——她明白我的付出吗?

——她能了解我为她所做的一切吗?

许襄治心中不断冒出的问号,像可乐的气泡般刺着,令他不由得双拳一握,想集中心底残存的勇气,准备向她走去。正当他起步之际,突然出现在视野的柯仲习,手上却拿了纸杯,走近吴雨净,揽着她的腰,亲昵地喂着她喝饮料。吴雨净仰起了下巴,上扬的角度给人一种甜美的想象空间。

接着,她整个身子全倒在柯仲习的怀里。在这一刻,他们的世界里没有别人。

——好难受!

许襄治心中一阵撞击,他想转头往回走。

他这时看到庄闻绪,一个人抱着双臂立在不远处。会场五颜六色的灯光照耀他圆睁的两眼,闪着磷青的色彩。

——这真的是一种恨吗?

相较于庄闻绪的敌意,许襄治对柯仲习却是真诚而友善的——因为,他没有办法不认同吴雨净的选择。许襄治仔细观察过柯仲习,他承认柯仲习确实深爱着吴雨净。尽管在许襄治的心底,仍然留有一丝嫉妒,但他却选择将这样的嫉妒,默默地化为更道德、更优雅的求爱竞争。

不过,庄闻绪之所以这么讨厌柯仲习,许襄治倒是可以理解。吴雨净并非唯一因素。在这个学校,还是电机系比较受到校方重视。物理系虽然也是重点科系,但联考志愿排名毕竟跟电机系差了一大截。对于好胜的庄闻绪,这恐怕才是真正难以接受的。

许襄治决定走过去,向庄闻绪打个招呼,打断那些敌意。

“嗨,闻绪。”

“襄治。”庄闻绪的表情有些尴尬。

“怎么一个人?没有找人跳慢舞?”

“我对节奏拖拖拉拉的歌曲,不感兴趣……”

许襄治察觉,庄闻绪的一只眼睛看着自己,另一只眼睛则再度飘向摆设红茶的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