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爱情与死亡 日记:九月二十六日

如果没数错的话,今天我已经是第八十二次走进这家书店了。我像前几次一样,穿着白衣黑裙的高中生制服。正如我所预料的,书店里的人相当多,柜台后面那个戴眼镜的店员忙乱地照应排队付账的客人。

经过柜台前方畅销书的书架时,我突然感觉到掌心里充满汗水,于是右手不禁握紧书包的肩带。书店很大,天花板上装了许多日光灯管,店里面看起来十分明亮。

就是这次了!一想到这里,我心头一紧。

在走进这家书店的前八十一次,我仔仔细细地将这家书店观察得非常透彻,高一升高二的暑假期间,只要一有空,我就会跑到这里来,通常我来的时候这里人都相当多,有十几次则是刻意找人少的时候。我尽可能不引起店员注意。

这家书店各类书籍摆设的位置大略上是这样的:除了前面提到的畅销书书架(这个书架上也放了各种当期杂志),正对柜台对侧的书架摆的是各类考试用书,从国小国中的自修一直排到高普考的参考书籍,而与柜台同侧的书架则摆满武侠小说和科幻小说,与两大架的爱情小说。这是书店前半段的状况。再往后看,考试书类之后是各类专业书籍,比如电子、机械、法律、企业管理等。而排在爱情小说以后的书,则是世界文学名著、哲学、宗教、国学等,以及字典辞典。再后面还有很多书,像是儿童故事书、漫画,不过这些书就不重要了。

这种摆设在高雄市内很少见,至少,我目前只发现到这家是如此。一般的书店在布置上有什么共通点,我也说不太上来,我听说在台北,有不少书店对于书籍的分类布置上有许多与众不同的方式,我从没去过台北所以不太清楚,不过在高雄,我第一次走进这家书店时,就很强烈地感觉到这家书店的特异之处了。或许台北的某些书店也是这样摆书的吧。

还有,根据我的统计,店员总共有四个,但每次看店的只有一个,有时候老板也会在这里待很久,尤其是在有新书入店的时候,他总要帮忙看店或是搬书。我是觉得很奇怪,这么大一家书店人手竟然这么少,连老板都要亲自动手,老板可能十分吝啬。除了现在看店的戴眼镜的男店员之外,其他有两个老女人很刁钻,很不好应付,不过她们不是负责这个时段。还有一个年纪更大一点的中年人,好像是老板的弟弟,他比那个戴眼镜的聪明一点。另外他们兄弟的感情似乎不太好。

戴眼镜的店员真的很笨,找钱常常出错,常常忘了开发票,帮客人们找书也常常找很久仍然找不到。虽然他眼镜度数看起来有一千多度,好像书读得很多,但是我总感觉他是弱智或者得过脑炎。有时老板也找临时的工读生,但他们最多只来过三四次,所以我也没办法归纳出什么结论。总之,唯一得手的机会只有在这个店员值班的时候。

这是我这段时间观察的心得。我要偷一本书,是一本辞典。这虽然属于犯罪行为,但我是不得已的。

前面提到的事情很重要。一般书店会将字典辞典一类的书摆在书店最靠近门,或最靠近柜台的书架上,然而这家书店更不同的是,爱情小说的位置距离字典辞典的位置远近适中。更令人振奋的是柜台、爱情小说、字典辞典三者可以连成一条直线。

书店里人多的时候,爱情小说书架前通常都会挤满各个年龄层的女人,包括初中生、和我同年纪的高中生、上班族、家庭主妇等。她们会在书架前心无旁骛地与书中的男主角谈恋爱。这正是我的好机会。这些读者会变成“屏障”,再加上店员捉襟见肘地照顾排队的客人,那我就能偷到这本辞典。

当然,一般书店里不可能没有闭路监视器。这家也一样。监视器通常分成两类,一类是柜台桌上有四到五个小屏幕,每个屏幕上各连着一个远程镜头,借以持续监视书店的每个角落;另外一类是只有一个小屏幕,这个屏幕与许多远程镜头相连,由机器自动控制各监视镜头的切换,三秒或五秒一次。我不太清楚两者哪一种比较贵,这家书店用的是第二种。

我十分确信戴眼镜店员无法一面顾及收账一面注意监视屏幕,而且,他是个大近视眼。屏幕也不是时时停留在字典辞典的这个镜头。无论如何,事情总是没有十全十美的,我必须冒点险。

今天的状况相当不错,有三个人在排队付钱,爱情小说书架边站了四个人,其中有一个很胖,她们都很入神地在看书。我侧身经过她们,在哲学类书架前停步。哲学类书的右边就是我要的辞典。

这一边有一个镜头,装在对面财经类书架的顶端,我只要蹲下来,左肩靠在哲学类书上,就能够以背部挡住镜头画面。那本辞典已经在前些日子被我摆到适当、方便偷取的位置了。其实在第一次移动书时,隔了一天我就发现又被店员放回原来的地方,我当时还真是吓一大跳,还好他们并不十分勤劳,我第二次动过以后,辞典就一直待在这个位置。

在家里我早已模拟练习过了,从将书抽出来一直到放进书包里,前前后后平均时间不会超过四秒钟。我将预备动作摆好,在心中默数三下,然后马上行动!

伸出手指的那一刹那,我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得手了。

我抬头看看左右,没有人注意到我,柜台处戴眼镜店员被客人催急了,将收款机弄得当当作响。

我感受到书包一下子变得沉重,令我出奇地举步维艰,这是我先前练习时未曾注意到的。难道说,这就是犯罪的重量?

我镇静地站起来,缓缓经过那四个仍然出神看书的“屏障”,经过柜台,戴眼镜店员甚至无暇看我一眼。愈来愈靠近门口了。一切的观察、一切的策划、一切的苦心,即将获得成果。

就在这个让我情绪最紧绷的时刻,我的面前突然站出一个人,对我浅浅微笑着。是——吴雨净。

“我看到了。”她柔柔地轻声说。

听了她的话,我只感到地板往左边倾塌,我很努力不让自己跌倒。我不知道那时候望着她的,是什么样的眼神,但她注视着我的眼睛超过半分钟以后,又说:“徐稚玲,答应我一件事,我就不会让你在这里完蛋。”她的贝齿露了出来。

“……什么事?”我好不容易才维持住语调的稳定。

“做我的女朋友。”

“好。”我呆然回答。

“真乖。”她贴近我,吻了我的脸颊一下。然后转身离开,一边说:“这件事我们改天好好讨论讨论吧——”我仍呆然。

这是精密计划之下的一个小误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