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你来这里干什么?”泰勒·欧文斯惊骇地瞪着自己的父亲。

“这句话该我问你,”兰塞姆·欧文斯平静地答道,伸手拧亮了特里床头的灯。

泰勒紧紧攥住手中的枕头,“我来看看妈妈。”

兰塞姆瞄了一眼枕头,“你拿着这个准备做什么?”

泰勒答道:“我想她可能还要一个枕头。”

“盖在脸上吗?”

“这话太荒唐了。”泰勒的额头上和嘴唇上细细密密地渗出汗来。

兰塞姆不敢相信自己儿子会是杀人凶手,更不要说今晚来这里杀害亲生母亲了,然而摆在面前的事实又仿佛是在意料之中。多少年来,他一直担心着儿子的性格,儿子从小就阴郁乖戾,喜怒无常,他曾怀疑很多小鸟,还有邻居家的宠物,都是泰勒杀掉的,但他一直不愿正视自己的怀疑。

感谢上帝,今晚他没有忽略前妻费尽心力吐出的几个字——特叔我,我吃到。

他的理解是,“泰勒要杀你?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特里指着床头时钟上的12点,“叔,叔人。”

那一刻,兰塞姆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战。几小时前,莉拉·牛顿对警卫谎称兰塞姆的名字已经加在准许探视的名单上,骗得警卫让他进来。也是莉拉打电话告诉他特里认为他会伤害她,要儿子保护她。听到这话,兰塞姆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如果不是莉拉误解了特里的意思,那就是特里的脑子糊涂了。他从未做过任何事情,让特里觉得他会伤害她。上帝啊,他爱着她啊,一直爱着她,永远爱着她。的确,她在多年之前撕碎了他的心,那时他曾诅咒她,希望她去死,但那不是他的真心话。

然而,有多少次他喝得酩酊大醉,翻来覆去地看那部该死的电影——《午夜假面舞会》——还把小泰勒带在身边?那时的泰勒只是一个小孩子。上帝啊,他究竟做了什么,竟强迫自己的儿子和他一起把那部电影看了一遍又一遍?自己对特里还有那些演员都说过些什么恶毒诅咒,他几乎记不清了。

临近傍晚,兰塞姆终于明白前妻是要告诉他,他们的儿子就是午夜杀手,他依然不愿相信,直到莉拉把特里抽屉里泰勒带给她的每一起谋杀案的新闻剪报拿给他看,他才不得不正视自己的直觉。

他问特里:“你怎么能肯定就是泰勒杀了那些人?”

“特叔。”

“他告诉你的?”

特里点头。

“什么时候?昨天晚上还是之前?”他马上意识到自己提了两个问题,于是改变问法,“昨天晚上之前?”特里点头。“昨天晚上,他有没有威胁你?”特里又点点头。

“他为什么要告诉你?”

特里的眼中盈满泪水,他明白了,因为她不能说话,无论他们的儿子向她坦白了什么样的理由,她都无法告诉别人。

兰塞姆对儿子说:“我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你妈妈都告诉我了。”

泰勒涨红了脸,汗水涔涔而下,“她根本就说不清楚,她怎么可能告诉你什么?”

“她想表达的意思,我们理解了,这就够了。”

“我们?”

“莉拉·牛顿和我。”

泰勒把枕头摔到地板上,伸手拉住躺在床上的人,拚命摇晃,“妈妈,妈妈,告诉他们,这不是真的,告诉他们,这是误会。”

睡在床上的人慢慢转过身,一双深褐色的眼睛紧紧盯住泰勒。

门猛地开了,荷枪实弹的联邦调查局探员迅速把泰勒包围起来,躺在特里床上的女探员也下了床。

“妈妈!”泰勒狂叫。

兰塞姆说:“你妈妈不在这里,几个小时前转到中心另一侧的病房了,就在我和温赖特特工联系后不久。”

望着站在面前的儿子——他惟一的孩子——兰塞姆的精神几近崩溃,他自责不已,自己和特里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当前妻费尽心力地告诉他泰勒就是午夜杀手时,他在她的眼中读到的不止是恐惧,更是痛悔,造成儿子今天的罪行,她也有责任。

泰勒跪倒在地,双手掩面——那如母亲一般绝美的脸庞——号啕大哭。

联邦调查局的探员围在泰勒周围,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兰塞姆走近儿子,他急切地要去安慰他,去保护他,为首的探员按住他的肩膀,向他摇摇头,兰塞姆看了他一眼,无奈地点了点头。

两名探员把枪放回枪套,一边一个弯腰拉住泰勒的胳膊。泰勒骤然止住了哭泣,猛地站起来,拚命要挣脱被紧拉住的胳膊。

他尖叫:“我必须要这么做,只有这么做,我才能自由。”

兰塞姆心中百味杂陈,万般悔恨,强忍着不掉下眼泪。

探员们把泰勒脸朝下按倒在床上,强令他安静下来,泰勒不停地反抗,不停地尖叫。

兰塞姆哽咽着说:“请你们,不要伤害他。”

泰勒偏过头,狂笑起来,“哈哈哈,你不想让他们伤害我,多慈爱的父亲啊,可惜太迟了,你这个浑球。”

兰塞姆长叹一声,探员铐起泰勒,把他从床上拖了起来。

泰勒瞪着自己的父亲,蓝眼睛里充满了仇恨,“她们都死了,你不高兴吗?你恨她们,你恨她们每一个人,可是你最恨的还是她,糖糖,不是吗?我听你说过多少次你想让她去死?要不是你今晚要当救美的英雄,她已经死了,死于午夜。”

泰勒脸上邪恶的笑容让兰塞姆不寒而栗,这个恶魔,这个疯狂的、可怕的、邪恶的魔鬼,是他一手造成的吗?

探员们把泰勒拖出了房间,他在走廊上仍一路叫嚷:“他总是坐在电视前面,一遍又一遍地看电影,一边看一边说,看到什么是真正的邪恶了吗,看到你妈妈和别的男人上床了吗,她喜欢这样,贱人!妈的,她就喜欢这样。他就是这么说的。”

泰勒被押出了绿柳康复中心,兰塞姆独自一人待在107病房,儿子的指控字字句句回荡在他的脑海,所有的悲痛终于决堤,泪水流下,他气噎难平,他没有哭出声,只有肩膀和双手在不停地颤抖。

“兰塞姆先生?”

他吸吸鼻子,用手指抹去眼泪,转身看着莉拉·牛顿。

“我能为您做什么吗?”她问道。

“你能带我去特里那里吗?”

“当然,先生,当然可以。”

莉拉带着他从西翼走到东翼,快到118病房时,他看到门是关着的,一位女护工坐在门口的椅子上。莉拉和她打了招呼,推开门让兰塞姆进去。房间里半明半暗,只有卫生间里的夜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他缓缓走向床边,这才发现特里没有睡,正睁大了眼睛望着他。

她颤抖着声音问:“泰,泰?”

兰塞姆轻轻握住她瘦小虚弱的右手,“联邦调查局把他带走了,他们没有伤害他,明天就给他请律师,我会打电话给大学兄弟会的老朋友罗伯茨·巴洛,他会接下泰勒的案子,我保证。”

特里握紧他的手。

兰塞姆对她说:“罗伯茨可以利用精神障碍抗辩,泰勒的精神很不正常,非常非常不正常。”

特里再次握紧他的手,慢慢闭上眼睛,兰塞姆弯下腰,伸手为她抹去脸颊上的泪水。

凌晨1点15分,迈克的手机响了起来。尽管到了晚上,他就把铃声调到很小,独特的响铃还是立刻惊醒了他,他翻了个身,伸手往床头柜摸去,摸索过钱包、钥匙、装在枪套里的史密斯—威森半自动手枪,终于找到了手机,他按下解锁键,迷迷糊糊地望着屏幕上的来电人姓名和号码。

希克斯·温赖特。

迈克立刻坐了起来,掀掉被子,一边下床一边接电话,“我是迈克·伯基特,有什么情况?”

“迈克,我是希克斯·温赖特,我们抓到他了。”

“什么!”

“午夜杀手,我们今晚抓到他了,就在几小时前,他已经认罪。”

“我的上帝啊!怎么抓到的?是谁?”

“是泰勒·欧文斯,特里·欧文斯的儿子,”希克斯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对妈妈坦白了,特里自从中风之后就不能开口说话,但她想尽办法让前夫明白了她的意思。我们设了一个局,等着欧文斯来杀他的妈妈,他果然来了,被我们抓个正着,后来他就什么都招了。”

迈克说:“真不敢相信一切都结束了,你确定吗,百分之百地确定?”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温赖特对他说,“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就是凶手,基本不会错。”

“谢谢你这么快就通知我。”

“我想哈蒙兹小姐应该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她和特里是最后的幸存者,《午夜假面舞会》里其他的演员都死了。”

“我肯定她有很多问题要问。”

“也许过几天我可以回答她的问题。”

迈克道别了希克斯,把手机放回床头柜,拿起挂在床边椅子上的牛仔裤,穿上裤子,跑到洛里房门口。严格遵照他的指示,洛里把房门开着。

他敲了敲门框,“洛里?亲爱的,快醒醒。”

她抬起头,看见是他,急忙坐起来,被子滑到她的腰间,“迈克?怎么了?”

“没什么,”他一面说一面走到她的床边,“他们抓住他了,希克斯·温赖特刚才打电话来,几小时前他们抓住了午夜杀手。”他在床边坐下。

“再说一遍。”她望着迈克,眼里有惊喜的泪光闪烁。

迈克说:“是特里·欧文斯的儿子泰勒,联邦调查局给他设了一个局,在他准备杀特里的时候抓住了他,他招认了全部的罪行。”

“哦,感谢上帝,”洛里扑进迈克怀里,紧紧抱住他,“我有一千个、一万个问题,不过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哦,迈克,迈克……真的都结束了吗?”

“是的,亲爱的,结束了,都结束了。”

他真想靠近洛里家,从窗户里往里张望,像他之前一直做的那样,在迈克·伯基特搬进去之前。现在再这么做,就太冒险了,他只能远远地瞧着。不过总会有那么一天,当她一个人、独自一个人的时候,那就是他行动的时刻。他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然而她被保护得这样严密,他不能轻举妄动。

两年多了,他总在期待着她的注目,像一个女人对她喜欢的男人的注目,他已经很有耐心,等着她注意到他,不仅仅是当成一个熟人。他的希望落空了,在洛里眼中,只有一个男人,那就是迈克·伯基特。

如果她能对他另眼相待,他就能帮助她赎回犯下的罪孽。然而,近来的一切让他明白,她已罪无可恕,她永远不会忏悔,永远不知救赎,永远不会乞求他为她清洗邪恶的灵魂,现在,她又把迈克拉回了身边——拉回了床上。

洛里,我这么爱你。

为了你我可以付出一切。

可惜她竟为了一个配不上她的男人背叛了他,再没有哪个男人能像他这么爱她。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够拯救洛里,他爱她,这份爱让他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