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杯酒 阿佛洛狄忒/阿佛洛狄特 弗兰西斯

秦枳穿了一件V字领白色T恤,外套一件深V领的咖啡色麻花针手织毛衣,黑色牛仔裤配八孔马丁靴,脖子上隐约一条白金色的卡地亚单钻圆环锁骨链。一件厚实的黑色羊毛大衣,借以将自己仍旧发抖的身体与寒冷的天气相阻隔。

此刻他就站在一栋毫不起眼的公寓大楼门前,根据之前通过邮件调查得到的网络地址,发件人应该就在这栋公寓的1107号房间。他避开了电梯,特意选择了逃生楼梯,虽然体力并不允许他做出任何额外的浪费,但很显然,他必须足够小心地对待眼下的情况。

门没有锁,一股糟糕的预感蔓延开来,他推开门走了进去,毫无意外地看到了体态粗壮的男人倒在客厅的羊毛地毯上,致命伤就在胸口左上接近心脏的位置,仍旧汩汩地流出血来,很明显距离被杀不会超过一刻钟。秦枳走到打开的窗前,天台也好,外楼梯也好,只要身手不是太差,沿着这个方向逃走应该都是不错的选择。之后,他在洗手间找到医药箱,戴上手套取出镊子,再次回到客厅里,俯下身去将这位酱油尸体胸口的子弹取了出来,那一刻他的视线忽然凝固,因为那颗子弹,居然是一枚带着花体“F”的银色子弹。

弗兰西斯?他回来了吗?

正在思考着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楼下忽然警笛大作,秦枳吃了一惊,紧接着已有身穿制服的警察破门而入,秦枳身形轻巧地躲入起居室,明白自己已经落入了某些人的圈套,那一刻他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只能尽量轻声地打开窗户越过围栏,右手抓住逃生楼梯的扶手,那一刻,一股锥心的刺痛瞬间透过肩膀蔓延到了全身。

该死!他居然忘记了那个该死的伤口!

几乎是连跌带掉地摔在九层天台上,警察闻声探出窗台,高呼着发现目标,秦枳扣上大衣帽子,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登山缆绳,一头吊在天台边缘,一头用双手绞紧,咬紧牙关一路跃下,刚刚放下绳子,身后已有一个声音大喊:“不许动,举起手来!”

他缓慢地回头,按照对方的要求照做。看制服,应该是协同办案的巡警。

竖起的领子挡住了半边脸,他自信对方无法看到自己的样子,巡警走过来的时候,秦枳装作无意侧身,避开了他的枪口,然后利落地用手刀劈在对方的后颈,那人只轻轻哼了一声,便悄无声息地瘫倒在了地上。然后,他看了看自己前方不远处那个直通南北的繁华路口,拿起对讲机,尽量压低了声音:“发现可疑目标,六点方向。”

说完这句话,他快走几步将对讲机扔进最近的垃圾桶,然后将大衣反穿露出经典格纹的一面,迅速向六点方向离开。

身边陆续有制服刑警出现在他的周围,几乎是与此同时,他听到最近那人的对讲机里传来惊呼的声音:“发现警员1419在街边晕倒,疑被嫌犯击晕,对讲机失踪,所有人向十二点方向追击。”

眼见着身边的警员迅速向着背后的方向退去,秦枳暗暗舒了一口气。

伸手探入羊毛大衣的内侧,一股腥甜而又滑腻的触感,已在肩头悄然蔓延。


验尸处,季晴川正在里面和法医官沟通,有目击者和监控摄像,爱丽丝的右太阳穴上也有近距离开枪时留下的烧灼痕迹,是自杀不会错。

桑荞坐在外走廊上等待,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直到一个人在自己面前俯下身来,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她懵然抬头,却看到欧阳绯一如往常地对她微笑,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安下心来。

“我以为你已经去了华盛顿。”她抱住了他的腰,将头埋进他的胸口。

“本来打算今天就走的,接到杰特的电话,过来看看你。”他仍旧笑着,安抚般拥住了她的背。

“爱丽丝死了,她杀了她自己……”

“我知道,我们一直在找她,她失踪了很久。”

“为什么会这样?”

“交给法医做决定吧,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告诉你,我想你有权知道。”他的声音异常沉重,桑荞不禁抬起头来,才发觉在他的手上,有一封方才她未曾注意到的牛皮纸袋。

“是什么?”她略觉疑惑,伸手准备接过那封文件。

“两份拷贝,”他温和地笑着,“一份是琳恩的尸检报告,而另一份,是来自FBI总部的A级档案,关于一个代号弗兰西斯的杀手。”

桑荞的手,忽然滞在了半空。

“这个人在2007年横空出世,屡屡犯案却从未失手,目标全部都是政商两界的大人物。”他安静地阐述,不掺杂任何个人情感,然后,他顿了片刻,望向桑荞的眼睛,“你不惊讶,你知道?”

“我不知道。”她斩钉截铁地回答,却避开了欧阳绯的眼睛。

“琳恩被杀的时候,法医在他的体内找到十一颗子弹,七颗在要害位置,而其中的两颗,就来自于这位王牌杀手,刻有花体‘F’的银色子弹。我们调了之前确定为弗兰西斯作案的卷宗来看,根据弹道测试的结果,可以大致确定是同一把手枪,看它的精度和准度,十有八九是产自瑞士的西格P-210。”

桑荞的手,一点点失去温度。

“这份报告出自于FBI总部的尸检中心,我想我们可以相信它的真实性。所以在日本发生的事情,我希望你也能够理性一点,重新考虑。”

欧阳绯例行公事的口吻,令桑荞忽然觉得可怕。果然,他是知道些什么的。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桑荞的头脑开始飞速旋转,以欧阳绯的个性,是绝对不会允许这件事不了了之的,她相信秦枳,假如这份尸检报告是真的,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当时在公务车里面的那些行凶者之中,混有真正的弗兰西斯,那个人曾用这个身份活跃在暗杀界数年,如果FBI用了秦枳接手这个身份之前的案件来做弹道测试,就算是一模一样也不足为奇,可是这样一来,就只能说明秦枳也是从一开始就被有目的引入这个计划中的人。如果此刻对欧阳绯说明弗兰西斯其实是两个人,等于变相承认了秦枳作为一名杀手的身份,而如果不说,就意味着自己默认了杀死庭恩的人,正是秦枳。

短暂的沉默之后,欧阳绯苦笑起来:“原来琳恩的死对你已经不再重要。”

这句非常简单的话,瞬间刺痛了桑荞的心,而欧阳绯已经做出了最后的判断:“眼下形势很糟糕,我想你需要有人保护。”

“我不需要监视。”她抬起头来,冷静面对着眼前的男人,“绯,你为什么不信我?”

“那么夏琳,你能不能信我一次呢?”欧阳绯的话语之中,饱含着不可言说的隐痛,“不要让感情左右你的判断。”

说完这些,他起身离开。

“绯!”她在身后唤住他,“你要小心点……”

他回头,像是忽然想到了些什么,有些欲言又止:“你,最近有没有见过詹姆斯?”

桑荞没有回答,欧阳绯却笑了起来。

“没什么,当我没问过。”说完这句话,他走进了化验室的大门。


桑荞和秦枳一起吃晚饭。

隔着长长的桌子,头顶一盏温暖的灯光,桑荞托着下巴认真看着对面的他吃饭的样子。

“怎么了?我的吃相很难看吗?”秦枳抬起头来,他的脸色异常苍白,一双眼睛却仍旧透着温和的笑意。

“没有,只是觉得这样两个人一起吃饭,很不可思议而已。”听她这样说,他的嘴角就扬了起来,伸出一只手去牵她的手,桑荞便也笑着去回应,两人的手在桌子的中心处握在一起,彼此凝望。

“喂,你永远都不会骗我的,对不对?”她望着他,脸上的表情不能更认真一点,而秦枳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

“出什么事了?”他的声音透着些许疑惑,这让桑荞在一瞬间觉得有些不安,她只能尽量装作明快的样子,偏过头去,淡淡一笑。

“欧阳绯告诉我,在琳恩的身体里,他们找到了两颗刻有‘F’的子弹。”

他沉默下来,将头埋进了灯光的阴影之中,使得桑荞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许久之后,他安静抽回了自己的手,没有说话。

“我希望你能够承认对于琳恩的谋杀,只有这样,我才能向法官申请将你转作污点证人,”桑荞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有一些晶莹的东西开始汇聚在她的眼眶,“你知道,我从来都不是什么有原则的律师,只要达到目的就足够了。”

秦枳的双手,忽然重重地砸上了桌子,桑荞吃了一惊,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却看到他缓慢地抬起头来,眼中有无法抑制的受伤表情:“你为什么不信我?”

那一刻,所有解释都失去意义,他的声音几乎有些颤抖:“如果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琳恩,你会怀疑他吗?”

“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桑荞别过脸去,眼泪无声滴落在她的脸庞。

“你也没有。”他站起来,转身走进房间。前一刻受力吃痛的肩膀再一次剧烈地疼痛起来,他艰难地按住伤口,却感觉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远比此刻可以触碰的位置,更加令他感觉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