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F警务部长室,PM l:32

冬木终于可以如他所愿地过过烟瘾了。就在刚才,他接到总务课的小栗课长打来的电话,说是本部长已经出发前往县政府了。听说是由天本知事所召开的会议,主要是讨论N县面对这次地震灾区的救援方案。

总比因为这件事跟你同归于尽来得好。

冷静之后仔细想想,自己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呢?虽然那的确是他的真心话,但他也有一点点后悔,自己实在是太冲动了。果然还是被这玩意儿给害了——冬木一面自嘲,一面把香烟摁熄在烟灰缸里。

然而在另一方面,他对椎野的怀疑也在不断地加深。他几乎已经可以断定,在不破的抽屉里,一定藏着什么会危及到椎野地位的东西。

椎野的样子从早上起就一直很不对劲。比如,特地打电话给自己,说他联络不上不破这件事本身就很不对劲,追根究底,椎野干吗那么早打电话给不破?因为当时还同时发生了地震的灾难,所以冬木没有把这个问题想得太复杂,现在回想起来,说不定就是跟抽屉里的秘密有关系。

有本事的话就试试看啊!

不管怎么说,既然他都把这种话给说出口了,就表示再也没有办法回头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很生气,毕竟是椎野先说出挑衅的话。

你这家伙,最好不要瞧不起我,小心我要你跪在我面前磕头认错!

冬木拿起电话,把已经回到自己工作岗位上的大谷监察官又叫进房间来。

不到三分钟就传来敲门的声音。大谷走进来之后,脸上还残留着因为亲眼目睹N县警部的第一把交椅与第二把交椅火爆的冲突场面而感到的紧张。除此之外,那表情也表示他已经再一次清楚地认识到,不破的失踪会对组织造成多大的冲击。

冬木请他坐在沙发上,只见这个比自己大了将近二十岁的老人红着脸,卑躬屈膝地坐下来。

“大谷监察官一直到去年为止,都和不破课长住在同一栋金合欢大厦,对吧?”

“是,是的……没错。”

大谷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你当时住在几楼?”

“三楼。”

冬木把视线落在资料上。

“不破课长是住在一楼的101号房……”

“是的,没错。他就住在走迸那栋楼左边那间坐北朝南的宿舍里。只不过,我住在那里的时候,不破课长还住在老家没有搬过来,所以我们并没有真正碰到面。”

大谷的说法有一点刻意解释的味道。

“每一户的房型都一样吗?”

“是的,每一户的房型都一样。”

“全都是四平、三平、三平的三室两厅,对吧?”

“是的。”

“根据报告,不破课长的家是把四平那间当成客厅,三平那间当成主卧房,另外一个三平的房间则是不破课长的书房,对吧?”

“他的妻子是这么说的。”

“那么书房在什么地方?”

“在客厅的右边。主卧房则是在客厅的后面。”

“既然客厅里有一整套沙发,也就是说,房间是西式的风格吗?”

“不是,是把地毯铺在榻榻米上,故意营造出西式的风格。”

“另外两个三平的房间也是榻榻米地板吗?”

“是的,只不过和客厅之间并非以纸门隔开,而是木制的拉门。可以说是东西合璧吧……”

“是那种住起来很舒适的宿舍吗?”

“至少我并没有感觉到不方便或不适应的地方。”

“和你现在住的宿舍比起来呢?你现在住的是新盖好的宿舍,对吧?应该很舒适。”

“嗯,没错……但宿舍毕竟是公物,所以常常要很小心,以免把房子弄脏弄坏之类的。”

冬木无言地叹了一口气。他之所以讲那么多无关紧要的话,无非是想让大谷稍微放松警戒之后再进入正题,可是眼前却还是一张紧张到泛红的脸,一点也没有放下戒心的样子,让他又再一次认识到,自己实在很缺乏安抚人心的能力。

冬木重新打起精神,探出半个身子说道:

“对了,刚才提到的那件事,我还是决定交给你去办。”

“什么?”

“我要你再去不破课长的宿舍一趟,从书房里把笔记本找出来。”

他很清楚地看到大谷脖子上的青筋在跳动。

“可……可是……”

本部长不是反对我们这么做吗?——大谷惊慌失措的眼神是这么说的。

冬木十指交叉,放在桌子上。

“不破课长习惯把日记写在万用手册上,而那本手册现在正锁在他书桌的抽屉里……到这里应该没错吧?”

“没错……他的妻子是这么说的……”

“你不认为那本万用手册里可能会有他失踪的线索吗?”

大谷语带保留地点了点头。

“的确……不能说完全没有这个可能性,但是……”

冬木用中指把眼镜推回原位,直勾勾地盯着大谷。

“只要有可能,不管这个可能性有多小,都应该要彻底调查,不是吗?”

大谷一脸不知道所措的表情,视线犹疑不定。

“可是抽屉被锁上了。”

“请夫人打开不就得了?”

“也许钥匙在课长身上。”

“那又怎样?只要夫人同意你把抽屉撬开不就得了?”冬木完全不给他说不的机会,“这可是紧急事件呢!照你刚才的报告所说,夫人也在怀疑课长有别的女人,不是吗?”

“呃……那个嘛……那只是我的直觉而已。夫人并没有明确地提到这件事,只是我觉得有那样的可能性而已。”

“身为一个监察官,讲话可以这样前后矛盾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如果被媒体嗅出什么端倪来的话,一切就太迟了。我们一定要赶在他们发现之前,先尽可能地掌握所有情报才行。你现在就去宿舍把那本手册拿过来。”

“可是……本部长叫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大谷的语气显得左右为难。

冬木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望着大谷,脸上写着:“那又怎么样?”

“监察官这份工作,就是在即使对方是本部长的情况下,也不能放过任何一点可疑的地方,你可不要忘了这一点。”

大谷低下头,一言不发。

“大谷监察官,就你看来,本部长为什么不让我们打开不破课长的抽屉呢?”

“那是因为……要维护课长的隐私权……”

“你真的这么想吗?”

“……”

“完全不管组织的利益,只是一味地反对,而且还情绪化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你不觉得这简直就像是害怕抽屉被打开一样吗?”

大谷用舌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我……我不知道。”

“你不觉得就好像是……打开那个抽屉会给本部长带来麻烦一样吗?”

“这……这我不知道。”

“不管是那本手册本身也好,还是其他的东西也好,总之,在课长的抽屉里,一定有什么东西是本部长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吧!”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

大谷放在膝盖上的指尖微微地颤抖着。

冬木内心相当挣扎。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他借由这种方式重新认识到,从自己口中讲出来的这些话,全都是对椎野的不敬与诬蔑。

总比因为这件事跟你同归于尽来得好。

之所以敢当着本部长的面讲出这么大不敬的话,其实还是因为他打从心里就瞧不起这个本部长吧!在本厅二十一个同期的人里,椎野充其量只能排到第五或第六名。一般来说,就他的级别而言,应该可以升到管区局长的职位。但是现在不管他再怎么努力,还是无法得到长官及警视总监的垂青。换句话说,等他到了五十五岁左右,肯定会被上面的人摸摸头、拍拍肩膀,以激流勇退为名,行劝退之实,给下放到三不管地带去养老。

如果为了伺候这个气量狭小的本部长,而听从他那蛮不讲理的命令,结果反而害得立志想要坐上长官宝座的自己在这种穷乡僻壤马失前蹄的话,那可真是欲哭无泪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椎野是私立大学毕业的,和上头的关系非常脆弱,跟政界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关系,所以不用担心他将来会参选从政,倒打自己一耙。就是因为这几条线同时在脑子里理出头绪了,他才会口无遮拦地讲出那些话。只要能从不破的抽屉里找出对椎野不利的证据,不但可以一举扳倒椎野,还能同时解决不破失踪的问题,真可谓一石二鸟……

冬木把脖子微微一侧,望着低头不语的大谷说道:

“去吧!去把东西找出来。”

大谷依旧一言不发,一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样子。不知道是该给本部长留面子,还是该照着眼前警务部长所说的话去做。

“大谷监察官,今年春天将会有七个署长的职位空出来。”

大谷慢慢地抬起头,样子就好像看到鬼似的。

“你知道这件事吧?”

“知道……”

那是一双期待一个确切承诺的眼神……

冬木点上一根烟,眯着眼睛说道:

“我不会害你的!”

大谷硬生生地吞了一口口水,低下头去,然后站起来,脚步有些虚,往旁边蹒跚地跨了一两步。

冬木享受着今天的第二根烟。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只能硬着头皮去做了。望着大谷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冬木沉浸在支配的喜悦里,忘了椎野,也忘了不破。有权能使鬼推磨,有权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操纵这些傀儡。过去在当班级干部或学生会长的时候无法实现的愿望,如今都一一成为现实。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

冬木把手伸到背后拿起听筒,耳边随即响起一阵逢迎谄媚的说话声:“关于不破课长的那件事,我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原来是交通企划课长菊地,还特地压低了声音说话。看来又有一个想要接近权力核心的人自动送上门来了。

“说来听听。”

“事实上,前几天不破课长曾经来找过间宫交通部长。”

“哦!”冬木发出了这样的声音。刚才开会时,间宫可什么都没说,“为什么事情去的?”

“至于内容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好像是他有什么事情要拜托我们部长。因为部长还特地把其他人支开,两个人单独密谈。”

间官和不破的密谈……的确是非常奇妙的组合。

另一张脸。看来他终究还是必须认真地面对,不破的确还有另一张脸的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