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二之一

“喂,二瓶,这边。”

我应了一声,走到同属宫城县警的前辈三好达也那里。警方的人在被称为“第二”的建筑物后方。“第二”是由县里的综合官厅改建的,是在安全地区内分配给和平警察用于搜查及审讯的地方,也用于收押危险人物。

门半开着,三好抓着门把手,望向墙上的密码箱,问:“这个是坏了吗?”

“似乎出了大事。”

“是啊。据说有两个和平的人被杀了,受伤人数超过十人。”

“那么厉害……”

“是被突然袭击了吧。走廊上到处倒着人。”

正面入口自不用说,就算是从后门也没法擅自进入这里。要先刷身份证明,再通过指纹认证,大门的锁才会打开。但此时,这些安保设施似乎都坏了。

“都已经不上锁了吗?”

“电子锁坏了。”

“监控有拍到吗?”大楼的外部、内部、走廊及各房间内都设有摄像头,而这些视频数据均由监视器管理室保管。

“好像被弄坏了。倒是没有全坏,只是重要的地方,像是出入口处的,还有被侵入的那间审讯室里的摄像头都坏了。现在正在调查走廊上的。”

周围全是鉴证科的人,他们正四处奔忙,就像在寻找丢失的隐形眼镜。

“部长已经抓狂了,他一个劲儿地对和平的人道歉,反过来再疯狂鞭打我们。给上层发糖,给下属鞭子,这也算是一手鞭子一手糖吧?”

成为安全地区的区域里,除了由警视厅派来的“和平的人”——所属和平警察的成员之外,还有从当地自治体县警中选出来的,也就是我以及三好这样的人,作为机动部队协助。和平警察就像在进行巡演——虽然这么说会被猛烈抨击,但总之,他们就是在全国各地周游,并实施管理的危险人物。基本上,从警视厅来的和平的人为了与我们划清界限,会率先带走危险人物去审问。而我们这些县警,要听从他们的吩咐打杂。不过当警察,工作的大半都是这种务实的事,所以也不能说不正常。

虽然过去也曾发生过在安全地区内有危险人物不受管制,对搜查人员发起攻击的事。但像这一次,导致和平警察的搜查员死亡的事件却是闻所未闻。

而大为丢脸的县警这边正为此惊惶失措。

对一个组织而言,最麻烦的就是发生了没有先例的纠纷。

为什么?

因为没有可以参考的处理方法,从结果而言,就是对上层能力的考验。

“药师寺警视长是不是很生气?”

“唔,他还是那样,照样看不懂他的表情。不过他肯定是要生气的吧。”

我说着回过头看向身后,只见个子虽小却气宇轩昂、眼神锐利的药师寺警视长正和鉴证人员一起缓缓地弯下腰。他是有着警视厅刑事局和平警察课课长头衔的精英,是和平警察队伍中的老将,乍一看,感觉就像个认真的老师,但又散发着即使扭打起来也能岿然不动的气质。

在昨天的事件里死亡的,是正在进行审问的和平警察负责人,肥后武男和加护英治。

“即使是和平的人,感觉也对那两个人特别信赖。”

之前和三好一起乘地铁回去时,三好曾小声地说过:“二瓶,我也算不上什么清白正直,也知道自己嗜虐倾向严重。但看到和平的人,还是会觉得人上有人。”

我也有同感。我知道自己的体内潜藏着恶劣冷淡的感情。自从当上警察,看到普通市民尊敬、畏惧并仰赖自己,心中也渐渐地有了快感。为了社会的治安,就算市民会有稍许不便和痛苦那也是无可奈何的——这样的想法也已经渗透到了心里。但是跟和平警察共同行动后,我遇上过自愧不如、几乎想要转开视线的审问,也深刻地体会到正规的和平警察部队的厉害。

肥后和加护在这支队伍之中都被特别地视作“优秀的和平警察”。

这样的两个人,在审问中被突然出现的侵入者杀害,药师寺警视长自然很不高兴。从他与鉴证人员一起蹲着的样子也能感受到那因追悼之情而燃起的斗志。

“我们有几个同僚,似乎在第二大楼的走廊上被打倒了。”

“凶手就是之前在黑松的那个男人吧?”我说。大约半个月前,和平警察在泉区黑松正要带走危险人物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一个骑摩托的男人,阻止了逮捕行动。后来出了些乱子,最终那个骑摩托车的男人还是逃了,当时三好也在现场。“可能性很大,毕竟那个家伙也是穿连体服的。”他皱起眉说道。

如果那个人这次入侵了和平警察的大楼,那么很显然,可以说他是动真格的反对势力了。

“不管怎么说,不抓住凶手有失药师寺警视长的身份。”

“药师寺警视长是导入和平警察及安全地区制度的领头羊,如果这里出了大问题,他的立场会很不妙吧。”

“还有反对派呢。”三好说着压低了声音,“不过,具体到药师寺警视长的话,周围可全都是反对派啊。”

“是吗?”

“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优秀人物,对高层的那些家伙来说就是种威胁。对那些大人物来说,药师寺先生绝对是威胁,但又无法排除他,只能想方设法地拉他入伙。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吧。”

“不好意思,能让我调查一下那个吗?”鉴证科的男人走近,指着三好正望着的认证设备。

“哦哦,不好意思。”三好退到了一边。

“肥后先生和加护先生的死状是不是都很惨烈?”

“你没听说吗?加护的脑袋被砸碎了,肥后的胯部被打烂,之后又被砸了头。”

“是用枪吗?”

“好像说是木刀。”

“竟然是这么原始的武器。而且胯部……真是有点惨……”

“就说啊。”三好点了点头。

“不过,这和你们一直在做的事有点像,是吧?”

一旁突然有人说话,我吃了一惊。是那个正在拉禁止出入的带子的鉴证科的男人。默默地蹲在地上,或是脸凑近墙面,踏踏实实工作的他们在我看来就像一群黑蚂蚁,所以我没想到我们的对话会被他们听到。不,就算被听到,我也不介意。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三好当下开始找碴。

“我是说和平警察的拷问。”这个男人我经常见,在鉴证科里都算是老职员了。

“不是拷问,是审问。”

“审问很惨的吧?我听说还是处刑好一些。你们帮和平警察做事,大概也被洗脑了。但要知道,恶有恶报。”

“和平警察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动粗的。为了找出危险的家伙,粗鲁一点是必要的。”

“是这样的吗……”

“你什么意思啊?”

“昨天我在车站前的牛肉盖浇饭店吃早饭,两个和平的人兴高采烈地在我身后讨论折磨危险人物的事。”

“我不认为他们会在饭店里说这个。”

“可见他们的感觉已经麻木到什么地步了。”

“这事要是被药师寺先生知道了,可是要被臭骂一顿的。”

鉴证科的男人哼笑了一声。“就是那个药师寺先生哦,牛肉盖浇饭店里的人。”

“原来如此。”三好回答,“大概是为了把人熏出来吧。他是不是认为如果牛肉盖浇饭店里有危险人物,说这方面的话就会有反应。”

年长的鉴证科男子苦笑道:“你们怎样都能有话说。”

“那个叫二瓶的在哪儿呢?”

背后有声音响起,我回头一看正是药师寺警视长。他身旁的县警刑事部部长看到了我,伸出手指说:“在那里。”

惊讶之余我还是立刻做出回应,并快步赶到他们身边问:“有什么事吗?”

“你现在能去仙台车站吗?”药师寺警视长的眼睛睁得很大,似乎都忘记了眨眼。

我点点头道:“当然可以。”干这一行,上司的询问就等于命令。

“为了这件案子,特地从东京派来了负责人。”部长看着我说,“是个叫真壁的男人,从属于警视厅的特别搜查室。”

“特别搜查?”

“主要调查发生在警察内部的案件及其他和警察有关的案件,是万金油。”

“警察内部是指?”

“被害者或加害者是警方的人。是调查不想向外部泄露情况的案件时出动的、专门的搜查官。”部长这么解释了一番后,药师寺警视长不怎么愉快地吐出一句:“是个不擅长集体行动、以侦探自居的家伙。”

根据药师寺警视长的反应,我大概可以想象出“那位搜查官大概不受欢迎吧”。同时,心中又有疑问涌起。警察组织里基本上是不允许单独行动的,而且如果上层的人不喜欢,就一定会被排挤。尽管如此,还会在这种紧急事态下被从东京叫来,想必他还是很受重用的吧?为什么会这样呢?理由很明显。

是个很有才干的人物?

我很想直接这么问,却问不出口。我们很少有机会对上司提问。

“这次在这个地区,用来熏出危险人物时所用的是研讨会的套吧?”部长看着我问。

“研讨会的套”是用来找出危险人物的手段之一。做法就是召集对和平警察不满、想要采取反抗行动的人,设下圈套,然后抓捕。由于是通过人权派教授号召来的,所以组织内部都把招来的人称为“研修生”。这次的作战也奏效了,他们成功抓捕了企图潜入和平警察大楼安装窃听器的几名男性。

“最早提出那个计划的,好像就是真壁搜查官。”

“是吗?”

“不过,在审问研修生时出现了其他入侵者,引发了这样的事件……那个神气活现的真壁也有责任。”药师寺警视长的表情虽然没变,语气却变得粗鲁。

他是相当不喜欢真壁搜查官嘛。

而我们刑事部部长也就顺着药师寺警视长的意思附和。警察厅的和平警察对其他部署,尤其是对地方警察来说,是高一等的组织,感觉就像是请美国职业棒球大联盟的选手赐教一样。

“真壁搜查官在其他地方似乎也提出过许多找出危险人物的点子。”刑事部部长对我说。对那边说话极尽谄媚,对我说话就耀武扬威,他也切换得很累吧?

“是为了调查这次的案件才请他来的吗?”我忍不住问,若是在平时,我是不会这么做的。

药师寺警视长的脑袋转了转,望着昨天部下被杀害的大楼,说:“所谓病急乱投医。”他的语气就像在承认不愿承认的事。

“二瓶,要有人去负责陪同真壁搜查官。”刑事部部长说,“我们判断你很适合,就推荐了你。”他就差说“快谢我”了,“现在就去车站。”

我大声答应后,又回到三好那里说明了情况。

“原来是这样,你要去给来宾当一阵跟班吗?真壁这个名字我也听过。”三好半开玩笑地说。

“是吗?”

“据说是个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

“喂,二瓶,快去准备。”刑事部部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三好声音沮丧地叹道:“相比之下,我们的部长在想什么就很容易懂。对比自己厉害的人谄媚,满脑子只想着自保。”

“的确很容易懂呢。”

“以前还有那么点正直的。”

“是吗?”我进宫城县警时,他就已经是对上唯唯诺诺、对下唠唠叨叨的典型了。配上那矮胖的身材,就是个大写的没出息。

“有正义感,很优秀……不过当警察的都这样,起初大家都是满腔使命感。部长因为同期的人都出头了,所以也着急了吧。现在他就只把上面的事放心上,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主义。”

“所谓人各有生存之道。”我也只能叹息,说了句“那我先走了”之后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