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二之十九

“是大森鸥外吗?”我握着方向盘问。

“‘正义的伙伴’的真实身份?”

“嗯。”如果那名凶手以磁铁当武器,那么研究强力磁铁的学生就很可疑,“偷了试制品而销声匿迹,基本不会有错了吧?搞不好,可能是和隔壁研究室的教授联手制作出了磁铁武器。”

“想办法找到他在哪里就知道了吧。”真壁鸿一郎双手按着后脑勺,“这种时候,按惯例就是……”

“嗯?”

“首先是追查鸥外君的行踪,他最后见到的是谁。根据刚才那个女生的说法,姑且算是一个半月前最后一次看见他离开研究室,先确认那天的日期,然后问问他认识的人吧。要不就直接把他熏出来,或是引诱出来。”

“什么意思?”

“把鸥外君是危险人物的情报散播到社会上,让他举步维艰。就像因为山上着了火而无奈现身的动物一样。要不就是设下能让他出现的圈套或陷阱,我们守株待兔。反正无论哪种方法,都不是什么难事。”

“之后回警署后,就向药师寺警视长报告大森鸥外的事,可以吗?”

“没办法啊,虽然我还有点不想告诉他。”

“是吗?”

“你知道在会议或发布会上不能做的事是什么吗?首先就是率先把自己准备好的情报全部发表。”

“很不妙吗?”

“回答质疑时会无法应对,讨论感想的时候也是。全盘托出后就会无以为继。而且,比起自己率先发表,能在他人提问时灵活应对更能让人觉得你能干。”真壁鸿一郎说,不知话里到底有几分是真的,“顺带一提,根据我迄今为止的经验,我们回去的时候,药师寺先生差不多已经启动强硬方案了。”

“强硬方案?”

“把高中生佐藤诚人当成危险人物逮捕,或者散播要逮捕他的消息。他期待这么做之后,‘正义的伙伴’、连体服男就会赶来救佐藤君。如果他听从我的建议,或许会去抓他的父亲。这样也好,不过我还是认为给凶手下套的手法更漂亮些。”

“更漂亮的手法吗?”我想了想说,“比如像金子教授研讨会那个局?”

我听说过以反对和平警察的金子教授这个人物为中心招募反抗军,从而找出危险人物的作战方针是真壁鸿一郎提议的,想着他或许会因为我这么说而高兴,没想到他看起来比我预想中的更开心。“啊,这个回答好。”他点点头,“就是那样的,就是要那样下功夫。不过呢,药师寺先生很单纯,就算他没带佐藤君回来,至少也已经把那个邮局员工拖回来了吧。带回来,然后审问。二瓶君也知道的吧?和平警察在确定了对象之后只会做一件事——折磨他,让他说出所需的情报。不过,这次的情况稍微复杂了一点。没用的。”

“没用吗?为什么?”这半年来,我一直作为和平警察的一员进行着审问的工作,深知审问的强大,“因为连体服男很顽强,不会开口?”

“相反。审问力会适得其反。”

我正想问他这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县警署到了。我先在后门附近把真壁鸿一郎放下。

“啊,二瓶君,能查一下这个吗?”打开副驾驶席的门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沓卡片,把最上面的两张递给了我,“这是从鸥外君的房间里找到的东西,你去拜托一下五岛,看能不能从银行户头上发现什么。”

是城市银行和地方银行的现金卡。

我把车停进停车场,进入大楼后先去了情报分析部。因为没看到五岛,我就把“看看能从银行卡上查出什么”的委托拜托给了其他搜查员。

“要抓佐藤诚人了。”一进会议室,就听到药师寺警视长对真壁鸿一郎宣告道。不是商量,而是告知。以部长为首的其他人坐在椅子上,全都一脸疲惫。他们多半是从一大早开始就在收集数据,从各种方向出发,搜索蒲生义正和水野善一等人的信息,寻找共通点,因此很是劳累吧。大屏幕上显示出好几张地图和人物的脸部照片,但与其说这是他们筛选出的有用情报,倒更像是逐条列出,却一无所获,于是只能放置在那里。

“我再说一次,对方是高中生。”和药师寺警视长对视着的真壁鸿一郎再次指出这一点。他手上拿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橡胶球,大概是谁放在桌上的吧。他紧紧地捏着橡胶球,似乎在享受球的手感。

“这是小问题。现在我们也有在审问未成年人啊。”

确实如此。我就曾审问过品行不佳的十几岁少年,也并不讨厌从精神上动摇那些自我感觉良好、藐视大人的不良少年,让他们屈服。应该说,正因为体验过受限于《少年法》而无法出手的急躁,反而让同事们干起来都兴高采烈的,仿佛要一举引爆积攒的压力。但若是为了引连体服男上钩而审问佐藤诚人,感觉又有点不太一样。

然而,药师寺警视长却解释道:“实际上不用审问,只是为了引他。”于是我释然了。

连体服男救过佐藤诚人是事实,这已经由那个名叫多田的高中生证实了。而且,连体服男有可能会像救泉区黑松的草薙美良子时那样,出现在抓人现场。作为诱饵,佐藤诚人正合适。

“提前散布要带走佐藤诚人的消息。”

“那是我的主意哟。”

“真壁,你也知道的吧,我们和平警察最擅长的是?”

“暴虐的搜查。”

“哼。”药师寺警视长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瞪着真壁鸿一郎说,“是掌控情报。还有对流言的操纵。”

“的确很擅长。”

网络论坛、学校内部论坛、理发店、美容院、医院、小酒馆……他们会在这些地方散布一些消息,取代观测气球,窥探人们的反应。也会为了孤立某个特定的人而传播谣言。和平警察深谙此道,而且,他们的精准度和效率均在实践和分析中不断提升。三好前辈最早曾开玩笑似的说过:“无论去哪个地方,我们都能提供规格统一的服务,就像连锁店的待客之道一样。叫‘和平警察的搜查指南’怎么样?”实际上,我以机动部队成员的身份加入和平警察后,也多次为其效率高、效果好的技巧而咋舌。

“下周。”药师寺警视长明确地说,“和平警察手上有全县危险人物的名单,下周将同时带走其中数名。”

“是这样的吗?”

“会散布这样的消息。名单倒也不是没有。即使是这个宫城地区,举报危险人物的情报也在不断增加,其中也包括佐藤诚人。”药师寺警视长说,“我们会在市里散布这个消息。只要一星期,市里认识佐藤诚人的人就全知道了吧。”

“佐藤诚人本人会承受不了吧。谣言当然也会传到他那里,然后他一害怕,就……啊,对了,之前不是也有过吗?警方散布了要审问十几岁女高中生的消息后,那个女生就豪迈地自杀了。”

“那个是谣言。我们和那次的自杀没有关系。”

“药师寺先生,就因为你总这么说话,才会被那些大人物忌惮哦。不反省,还态度强硬。”真壁鸿一郎一边砰砰地往上抛接着橡胶球一边说。

话音刚落,我们部长就哆哆嗦嗦地说:“你在说什么呢……”药师寺警视长则一脸恼怒。

“药师寺先生,不管怎样,我们不知道佐藤诚人会采取什么行动。不,虽然也能预测到几种情况,但必须考虑到最糟糕的局面。”

“最糟糕的局面是,一直像现在这样抓不到连体服男。真壁,你把宫城县警里宝贵的职员当导游,在街上转悠了这么久,发现了什么吗?”药师寺警视长说这话时的表情依旧冰冷,但我不仅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到了厌恶、讥讽和挑衅,还体会到披上铠甲的警戒心。或许药师寺警视长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更了解真壁鸿一郎的搜查能力和敏锐的直觉。

“药师寺先生,我有一事相求。”真壁鸿一郎像是瞅准了时机,他说话时的语气略有改变,“虽然照例还是出于我的任性……”

药师寺警视长的表情有了明显的变化。那句“虽然还是出于我的任性”可能是真壁鸿一郎的固定台词,就像是推理小说里侦探环视被召集起来的嫌疑人,然后用“那么各位”开场一样。

“什么事?”

“能把东北大学工学部的白幡教授也列为逮捕人员吗?”真壁鸿一郎手中的球又飞到了半空。

室内瞬间一片寂静,随后响起敲击键盘的声音。大学教授白幡是什么人?他们正在急急忙忙地搜索。也就是说,他们甚至还没查到凶手和磁铁的关系。

“那是谁?”药师寺警视长问。

“在工学部里研究磁铁的人。说到磁铁,就该日本人出场了。”

“磁铁吗?”

“要解释清楚如果发明或是发现强力磁铁会给世界带来多大的影响需要很久,所以我就不说了。你知道吗,药师寺先生?磁铁和环境问题都有关系哦。总之,那个连体服男的武器,应该是磁铁。”

药师寺警视长紧紧地抿着嘴,像是忍着不要心悦诚服地说出“磁铁吗”这几个字。

“你是说那个白幡教授就是凶手吗?”

“就我跟他见面谈话时的感觉来看,十有八九……不是。他连驾照都没有。不过,就算没有驾照,要骑个摩托车还是可以的吧。”

“那么,他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一名在他那里读硕士课程的学生不见了。”

“读硕士的学生?你的意思是那家伙很可疑吗?”

“他叫大森鸥外,出身盛冈,但似乎有一段时间没回公寓了。我很在意。”

“为什么不早点说?”

“什么事?”

“这个大森的事。”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

“再早一些。这种情报,是一到这里就该立即报告的等级吧!”

“这要看你对‘立即’的定义了。”

“叫我带走那名教授又是怎么回事?教授知道那名学生的下落吗?”

“药师寺先生,你的直觉变差了吗?不是啦,和佐藤诚人一样。”

“什么意思?”部长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一旁。

“意思是,如果大森鸥外就是连体服男,那么他就会出现去救教授。”

“等一下,”药师寺警视长皱起眉,“你是说他不会来救佐藤诚人吗?和公交车运行路线、邮递车碰撞事故的关联呢?教授也乘坐那路公交车吗?”

后方敲击着电脑的搜查员们应该已经查明白幡教授的底细了,只听那边传来:“他没有乘坐。”

白幡教授的家似乎在八木山的南郊,即使要坐公交车上班也是全然不同的路线。

“你这是否定了公交车路线这个观点了吗?”

“不,药师寺先生,要两面听牌。”真壁鸿一郎把橡胶球从右手弹到左手,又从左手弹回右手,“药师寺先生自己不是也说过吗?要做两手准备。虽然我也不知道哪个是对哪个是错,双方都有可能性。当然,因为佐藤诚人已经被救过一次,连体服男再来救他的可能性更高。但如果是和大森鸥外有关的人,不来救白幡教授也很不正常。没法决定会是哪边。所以,两边都下注比较好,反正规则也不是只能赌一边赢。”

药师寺警视长一语不发,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真壁鸿一郎,然后对搜查员们说:“搜集那个白幡什么的大学教授的情报。”

“白幡和夫。”声音从身后传来。负责情报搜集的搜查员们的动作着实迅速。

“当天把人员分散开,分别去监视目标吧。”刑事部部长唯唯诺诺地说,既不像是商量也不像是提议。

“药师寺先生,说起来,邮递车的司机怎么样了?”真壁鸿一郎问药师寺警视长。

“什么叫怎么样了?”

“那个邮局员工,大概已经被拖来了吧。你们审出什么情报了吗?”

“还没,刚带回来。”药师寺警视长虽然这么说着,表情却并不愉快,显然是被问到了不愿意提的事。

“药师寺先生们要是动真格的,会血本无归哦。切忌玩过火。”

“你想说什么?”

“无论什么事,平衡很重要。动物和昆虫就是因为种类多样,才能和谐地共存。天地及拟态的问题也一样,一旦出现某方必胜的情况,就会有失平衡。如果斑马总是被狮子吃掉,那就没有斑马了。正因为有输有赢,才能保持平衡。”

药师寺警视长不悦地回答:“别扯些无关紧要的事。”

“我觉得是相关的哦。总之,我先去看看邮递员的情况。”真壁耸了耸肩,同时飞快地闪身。

我眼看他扭过上半身,然后把手中的橡胶球朝药师寺警视长扔去。

事发突然,我连惊呼都发不出。

眼看着飞速抛出的球就要撞上药师寺警视长的胸膛了。但是,并没有。药师寺警视长在一瞬间把身旁的刑事部部长抓到了自己的身前,球撞上了被当作肉盾的刑事部部长微胖的身躯后,砰地弹开了。

“药师寺先生,真厉害。”真壁鸿一郎挑了挑眉,表示佩服。

走出房间后,真壁鸿一郎对我说:“不要站在药师寺先生附近比较好啊。”他笑着说,“他为了自保,什么都做得出。”

我回想起过去他曾把部下当盾的轶事,再次认识到,这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