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奇的报警电话

那天值夜班,大约在凌晨1点多,转接过来一个奇怪的报警电话,电话中传来一个男子呻吟的声音,话音发颤,似乎正承受着很大痛苦,断断续续的说,救救我,救~~,我在~~~。话没说完就电话就断了,按照来电拨回去,手机处于关机状态。感觉很奇怪,立刻按号码查找来源,只知道此号码属于本市,也没有查到登记机主信息。这样的电话不似报假案,于是决定出警,问题是该男子最后也没有明确身处何地啊,只说了个救我就断了。

当时的技术还不像现在能根据信号定位手机,目前某些型号手机即使你不开机,手机内电池依然在供电,凭借手机与基站发射台间的交互反馈信号来锁定你坐标。比如你手机有信号强度显示,表明手机在向最近的几个基站发射信号并得到反馈,手机与接受最强的基站建立信号传输,三点即可定位。目前有的智能手机甚至已经集成了GPS模块,身处何方一目了然。

问题出来了,硕大的城市中怎么找到这个可能出现严重问题的男子,这就需要运用到刑侦语音学了。技术组的同志开始忙碌起来,要处理这个短短的电话录音,先对背景环境噪音采样,进行频谱分析,分解过滤出各个不同频率的声音,再进行多次采样,反复降噪,最后进行失真补偿,提高信噪比对语音部分进行增强,最后分解出了最后那句话是“我在新……”最后这个“新”字估计是求助者痛苦中,含糊着吞下的最后一个字,随即电话断掉。新?这可以说是唯一的有关报警者方位的线索,天津市内含有新字的街道或小区有很多,是哪个呢?比较茫然,这时技术组又传来了好消息,一个高频特殊信号也被分解出来,经辨别是个火车汽笛声,的确很有帮助。立刻想到了新开路。

已经凌晨两点半,立刻开车赶往新开路,新开路位于河东区天津站后方,与铁路平行,最近处与铁轨仅一墙之隔。两辆警车相向在新开路上巡视,探头张望边道,附近小区出入口,沿途除了稀少车辆行驶,未发现可疑情况,难道情报有误不成。这时司机插了一句,那录音男子声音不太像市里人啊,口音有些偏郊区,我听了一震,没错,有点南郊方面的音调,这时一个地名蹦了出来:新立村!

新立村在军粮城附近,在津塘公路沿线,村子前有条公路与铁路有交叉。立刻驱车赶往津塘公路向新立村疾驶而去,拐进村子公路,直奔前方公路与铁道的交叉口岗亭。马上进屋询问铁道口值班人员,大约在凌晨1点17分左右,有没有一趟列车通过,值班员回忆了下,从凌晨到现在就有3趟列车路过这个岗亭,一点多是有一趟,不过印象里放阻拦杆时,习惯性的看了看表是1点15分,并且经过道口火车司机都要鸣笛提示,一般鸣三次。

那么如果时间精确的话,报警者的电话是17分,火车通过这个路口是15分,很有可能该报警人在火车最后一次鸣笛时刻打通了电话,又问了问值班员该趟车是上行,下行,回答是下行。那么组织警员,以铁路为轴,各扩展150米,打着手电向下行方向搜查。不出所料,没过10分钟,就发现铁路不远处的一条僻静土路边倒着辆撞坏的摩托车,路边坑内趴着一个40多岁身受重伤的男子一动不动。嘴、鼻孔和耳朵流着血,头部有一个可怕的创口,脸上凝固的血迹遮挡着眼睛,令人分辨不出容貌,双臂已经骨折,断裂的骨头刺破皮肉,露出白茬,右腿膝盖似乎也粉碎性骨折,软绵绵。一摸还有微弱的脉搏,呼吸已经断断续续了。头边有一个粘着血沫的没电的手机。立刻让人把车开过来,众人小心翼翼的抬起这个受重伤的男子。

众人正要抱这位中年男子上警车去医院,男子迷糊中醒来,挣扎着似乎要坐起来,但多处骨折又令他疼得想喊也喊不出,那痛苦扭曲的表情令人悚然,他终于又说出话来,快,快,别管我,我儿子,还12个小时,时间不多了。他似乎想用那断臂挣扎着要掏什么,但胳膊已经是不听使唤,他咬着牙,脸色煞白的看着我,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轻轻伸手,从他胸口内衣口袋,翻出了两瓶药水,他看到我拿出了那东西,嘴角抽动一下,头一歪晕了过去。

是什么东西让他在如此重伤下还这么挂念,灯光下一看药瓶上写着:胰岛素。我立刻明白了,胰岛素是治疗糖尿病的一种药物。1型糖尿病患者的胰腺由于免疫攻击不能产生胰岛素。患者要生存必须每日注射胰岛素。如果在48小时内未注射胰岛素,糖尿病患者会引发急性并发症,并造成死亡。那么这个男子的儿子很有可能是1型糖尿病患者,急需在12小时内注射这药物。一个更为紧急的情况出现了。重伤者的儿子在哪里?

重伤男子已处于深度昏迷状态,被立刻送往医院,而此时又兵分两路,一路紧急寻找他的儿子,而且一定要在中午前找到。马上联系当地派所,也得到了一条消息,一户家庭早些时候报警寻找负气离家出走的儿子,说不及时服用一种药物会有生命危险。马上赶往该住户通知家属,同时也动员了众多亲朋好友一起寻找这个失踪的孩子,陆陆续续很多素不相识的群众也得知了消息,在天尚未亮就三三两两的出来加入到寻人队伍中。在极短时间内又有很多热心的村民自发的组织起来,到附近可能出现的地方找人,我骗孩子母亲说他爹出了点小伤在医院,没多大事,安心等孩子回家。母亲看着众乡亲都半夜起来自告奋勇给他找孩子,已是泣不成声。宁静的月夜下,太阳尚未升起的时分,村头各条路上默默地溜达着不相识的人,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把这些人联系在了一起,那幕场景如同一幅油画般深深的印在我脑海中。

终于在早晨8点左右得到消息,在一个网吧里找到了儿子,我立刻带着那还残存着父亲体温的胰岛素药瓶,赶赴网吧。睡眼朦胧的儿子吃惊的看着我们,面前这个十几岁的少年染着黄毛,我焦急的告诉他:你父亲为了找你出了车祸重伤了,你赶紧打完针跟我去医院。儿子一脸的不在乎:我不打那针,他脾气那么大,还经常打我骂我,他才不会在乎我呢,他也不会管我死活,让我死了好了!

我一巴掌扇在儿子脸上,打了他一个踉跄,我告诉他:好,你临死前跟我走一趟。让你死个明白!

我拽着儿子的衣领拖进了警车带他到了父亲的车祸现场,把他拽下车,我指着下面冲他吼道:你爸爸找你找了一夜,直到他在这漆黑小路上撞到了这断树枝,他在摔倒的一瞬间并没有本能的抱住头,而是护住了胸口,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是要保护口袋里的胰岛素!所以你爸爸两条胳膊硬撑着先落地,前臂两根骨头活生生的断裂。这个蜷缩的姿势也造成了你爸爸头部直接撞到了地面!你再看看这土坑的坡上有几行血迹!你爸爸挣扎着一次一次的要爬上坡顶,他的膝盖粉碎性骨折,你知道你爸爸这样伤势下向上努力爬了多少次么?整整十次!你知道你爸爸胳膊的骨头刺透了皮肉是怎么打手机的么,鲜血遮挡住他双眼,他是含着血在用牙按的手机的按键,你知道拨了多少回才拨正确那三个数字么?手机记录上整整27回!你知道他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自己求生么?他最后的一句话是:别管我!去找我儿子!

儿子颓然跪地,痛哭起来。

一个星期过去了,儿子始终陪伴在父亲的病床前,父亲一直处于昏迷中,肿胀的头部裹着厚厚的纱布,儿子轻轻握着父亲的手,在耳边反复低语着:爸爸,是我错了。父亲的嘴角似乎抽动一下,紧闭的双眼留下两行混浊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