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狼来了”吗 第七章 又一个中毒者

那是一个毫无征兆的开始,一天我的手机显示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而接通电话后,我听到了S书记的声音,迫切、简洁,毫无官腔:“郭支队,如果没有特殊的情况,你务必尽快到蓝色快捷酒店502房一趟,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谈。另外,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他人,任何人都不要说。”

放下电话我一时诧异莫名,因为蓝色快捷酒店只是个普通的三星级宾馆,一般情况像S书记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住的。另外又在本市,他干吗住哪里呢?而且来电显示的是快捷酒店的号码,为什么不用自己的手机呢?是又要上演一出他们自己编的戏吗?我如被“狼来了”骗怕的人那样,本能地产生了这样的怀疑。

当敲开502的大门,望着面前多日不见的S书记,我大吃一惊!

这位S书记,已不复我一年前看到的那副微胖的、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的“老风流”模样。

简单说,此时的S书记憔悴、苍老,并且一看就是一脸病容。

我左右看看,房间里就我们俩,而S书记虽然憔悴、虚弱,但目光里透出的却是真正的焦虑。

“出什么事啦?”我直言不讳地问,“您看起来身体不太好啊!”

S书记看着我,没有再打官腔,而是很直接地反问一句:“如果我告诉你,目前有人一直在投毒谋害我,你会觉得可笑吗?”

望着S书记那憔悴的病容,我摇了摇头。

S书记长叹一声坐了下来。

“我知道你不会奇怪的,”他的声音沉痛,“所以我找你,我告诉你郭支队,我现在感觉自己可能落到一个圈套里啦!”

圈套?

我又左右看看,开始明白S书记为什么要来快捷酒店,而且要用酒店的电话了。显然,这不仅真有被“迫害”的担忧,而且还感觉这个迫害既逼近又强大,大到连手机都怕被窃听。

我一时又生起了一丝疑虑,因为这是几年前的事,那时窃听软件还没这么泛滥,窃听个谁的电话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又加上经了两回“狼来了”,下意识地忍不住觉得该不会这人老处在“狼来了”的环境、压力之下,精神出现异常了吧。毕竟,他家有这传统。而一个人要老听“投毒谋害”“谋害投毒”之类的话,有时情绪也会被牵进去,就像我们常常被电影情节牵进去那样。

于是我也坐了下来,尽量放缓声调问:“您别着急,慢慢说,从头说,到底怎么回事?”

S书记连声答应,然后立刻就捂着大约胃部的位置,急不可待、毫无官腔地讲了起来。只听了一会儿,我就渐渐明白个大概。

简单地说,这位S书记大概在几个月前开始觉得身体不适。开始以为是累的,毕竟,这个年纪了,争权夺利的斗争又复杂,耗神耗力的,哪儿有点儿不舒服也不奇怪。扛了一阵子,发现越来越不舒服,终于不得不去了医院。但因为面临连任,诸多担忧使S书记也不敢在医院多耽搁,匆忙之下医生也没看出什么,没有给出明确的病因。

而不管是医生还是我们,如果发现身体变坏不是哪儿出现可怕的器质性病变,一般都不主张多吃药,而是主张尽可能恢复健康的生活方式,自然调解。

S书记也不例外,他甚至都没拿药,直接回家,决定之后好好调养一下。

可尽管放弃了曾经的诸多爱好,精心注意饮食,生活也比较规律,身体却不仅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反而持续恶化,症状越来越明显起来,比如头晕、恶心、记忆力衰退,总之渐渐是浑身哪儿都觉得不舒服。

实在难受得扛不住,S书记又去了医院,医生就建议索性住院好好检查一下。但正在这个时候,一个重要到不能不参加的会来了。前程事大,只要还能走得动,那自然就得去。

于是S书记不得不中止检查,拖着病体去开会,而且一去就是半个多月。

但出乎意料的是,虽然开始是拖着痛苦的病体去的,可到了会议结束的时候,S书记反倒觉得身体比之前好了一些。

这让S书记很高兴,不过还是没有多想,依然以为可能是以前操劳过度,而会议期间比较轻松所致。总之是带着期望回家,准备再好好修养一阵子,看能不能彻底养好。

但万没想到,回家之后,身体又很快恢复了老样子,而且不舒服的症状与之前很相似。

这下S书记警觉起来,自己本来身体底子很好,现在又过着几乎前所未有的规律健康的生活。如果没什么致命的暗疾,就算不好转,也没理由越来越不舒服呀。而且再一仔细回想,他的不舒服,就是在比较稳定地回家吃饭约一两个月之后开始出现的。

然后是日渐严重!

“郭支队你说,”S书记最后问我,“有没有这种一天投一点儿毒,让人慢慢中毒的案子。”

“当然有。”我说,同时也开始相信S书记的感受不是幻觉了,以他的病容,描述病情的客观口气和自我推理的逻辑性来看都不像是假的。

我又想了一下,索性直接说:“那既然这样我就直接问了。”

“问吧,”S书记立刻回答,一副病人等医生药方的急切模样,“我今天请你来,就是请你帮我分析的,我知道郭支队你是神探,而且不会徇私枉法。”

不徇私枉法,又是这句!看来这也是觉得背后有更大的势力啦?

真会如此吗?光天化日进入到他家?

我有些不太信……

“那我就直接问了,您和您夫人的感情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可S书记却摇摇头:“不,不,哦,当然,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不会是我那口子。”

“哦,这么有把握?”

“对,”S书记相当肯定,“因为她跟我一样,也是病得越来越重,都有股子发傻的劲儿啦。”

“是吗,您确定?”

“当然,真病和假病还是看得出来的,她现在绝对是真不舒服,我看比我还严重,相当严重。而且,叫我看,她可能比我病得还早。她很早就说了,只不过开始我以为她又搞老一套,没在意。”

“哦?”这确凿的回答令我大为意外,托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那这么严重应该看医生了吧?”

“看了,现在病历本整天都搁在桌上。”

“那您看过吗?医生有什么诊断吗?”

“翻是翻了下,但医生的字都认不出来,我也懒得再看。我自己看病你知道,第一次匆忙,第二次等于没看,这回是一有感觉就赶紧跟你联系啦,什么事得找什么人我是清楚的。”

我点点头,看来S书记脑筋倒还算清楚。

“这么说你相当确定跟投毒有关?”

S书记再次异常肯定地点点头道:“对,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可绝对不对头,血脂高能让我恶心到要吐吗?而且以前也没什么事,从稳定回家吃饭后,这情况就出现了。而且回家吃饭越多,越严重,那不邪了门啦?”

我看了看S书记那急切的憔悴病容,点点头追问道:“那你一般在家吃哪一顿?早饭、晚饭还是午饭?”

“主要是早饭,晚饭也不少,中午几乎没在家吃过。”

“那一般你们家早饭晚饭都吃什么?”

“早上就是牛奶豆浆,有时也喝粥,主食不是馒头就是面包。晚饭一般都是粥、炒菜、馒头或饼。”

我想起曾经看到过的燕麦粥。

“那种杂粮粥是吗?”

“是呀,天天在外面吃,所以晚饭我们家基本都是杂粮粥。健康得很,所以肯定不是营养搭配不对的问题。”

那倒是,喝杂粮粥不该有问题的。当然,如果往里多加点儿什么,那可就不一样了。

我开始朝着S书记怀疑的方向追问:“是吗,那你们家平时有几个人吃饭?”

“一般是三个人,我、我老婆和保姆大胖。”

大胖?那个又丑又黑壮的保姆浮现到我的眼前。

“那这个大胖状态怎么样?我想你们吃的饭应该一样。”

S书记回忆了一下。“好像她也说自己头疼、恶心,不舒服之类的,不过——”说到这儿,S书记突然脸色一变,“要是没有应该也能装吧?”

“就是说你觉得她不像真的不舒服?”

S书记又咂摸了一下,缓缓地摇了摇头。“我说不准,说不像我觉得好像有时也是真难受,尤其是最近。可话说回来,天天看我们难受的样儿,她要想学我们,那也很容易。对,我觉得这个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你想,家里就这三个人,除了她还能是谁?我肯定没害自己。我老婆呢?我不说她这么害我没好处,就说她那爱活的劲头儿,就绝不会弄得自己比我还难受,所以肯定也不会是她。也就是那个大胖了,天天她买菜做饭。对,一定是她!”

说到这儿,也许是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仿佛突然打了针强心剂一般,S书记精神猛然一震,眼里冒出了凶光。“这个该死的女人,我知道是谁买通了她,呸!没良心的东西!啥也不会的乡下婆娘,啥工作也找不到,最后搞传销被人骗得裤子都当了,我们好心收留了她,居然还敢反咬我们一口,来害我们?!”

听起来S书记知道谁在搞他的事,甚至知道了策划的手段?!

投毒可不是小罪名,领导同志乱猜后果就更可怕啦,所以我赶快灭火:“您先不要急,现在不是还没确定吗?投毒案是很复杂的,尤其是这种慢性中毒,凶手就更隐秘。也许不用是天天做饭的人,比如能来您家的,这人要偷偷在您家的盐罐子里撒点儿什么,不一样不做饭也能害到您?所以,现在要想圈定保姆,您还要先确定除了保姆外没有任何人能接触到你家的食物,您觉得可以确定吗?”

听了我的追问,S书记的情绪慢慢平复了些,歪着头又仔细想了想,最后果然摇摇头说:“还真不敢这么说,因为亲戚也常上家来,大家都不拘的。那要有人在盐、糖、胡椒、辣椒里搞点什么名堂,还真就不敢说是谁的事。”

“那您觉得谁有可能呢?”

S书记又沉思了一会儿,再次摇了摇头,非常肯定地回答:“不,别人都没有意义。我知道是谁,一直想搞名堂代替我,最近就一直在拿我的身体上蹿下跳地到处说事呢!”

看来,S书记心目中真凶的人选已经很明确啦。

既然这样,我就按我的职责办吧。

“那么您有什么想法吗?”

“我想听听郭支队你的意思。”

想了一下,我问S书记:“今天您见我没有人知道吧?”

S书记立刻肯定地答道:“没人知道,我特意选了个平时不来的快捷酒店,是临时来的,而且还是自己办的,我就怕泄露,所以很小心,肯定没有人知道。”

“家人也不知道?比如您夫人?”

“不知道,我谁都没说。”

“那好!现在有两种方案:一种,您把所有可能的嫌疑人名单给我,我回去安排人慢慢调查,有什么异常我告诉您,然后您看接下来怎么处理,或者报案或者怎样;另外一种,就是趁今天晚饭的时候我们突击你们家,把所有厨房的东西拿走化验,看有什么异常,但后一种您必须现在就报案。一是这样我们去你们家合法,另外,真查出什么作为证据的有效性……”

S书记手一挥,表示不用更多解释,非常干脆地定音:“后一种吧,我现在就报案!”

“您确定吗?”

“确定!”S书记更加干脆,“我现在敢说百分百那个死大胖被人买通了,否则她不会这么做!没有外鬼,这么做对个保姆有什么好处呢?不是砸她的饭碗吗?好好做好歹每个月不挣几百块钱?”

几百块钱?听着这个数,我暗自直撇嘴,看来这位S夫人真是不仅冷苛,还很小气。这年头高级的保姆一月能挣几千,一般的也得千把块。他们才给几百?一般人怨恨之下被买通也不奇怪,更何况那么个精明的主儿!另外搞过传销,大约也是对挣快钱比较向往的类型。

还有,我突然又想起S夫人说过这位保姆的孩子在老家,而且因为S夫人怕吵怕脏,从不让来。而如果一个月只挣几百快,那这样的牺牲,当母亲的一定觉得不值吧?

“所以有毒就得早铲!”S书记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我连忙又看看这位书记大人,只见他满脸奇怪至极的表情,仇恨夹杂着兴奋。“用前头那法子不知多久才能有点儿眉目,而且惊动了他们还不知有什么花样儿呢。哼!敢这么干,估计别的也敢干,还是选快吧。确定了保姆,也好往后挖,看他们还能怎么跳?!我叫他们‘聪明反被聪明误’!”

——原来如此呀。

S书记的精神都被这“强心剂”鼓舞着,开始跟我指示什么时候去,怎么给我暗号等具体的细节,直到我们分开,都透着要“反戈一击”的兴奋。

但我却在回去的路上,又陷入了说不出来的疑惑中,总觉得这事还是透着说不出来的讲不通的地方。

因为假定S书记的话不假,判断也不错,真凶是他职业位置的竞争者,那为什么会选买通保姆投毒害他?

要知道这样中毒的前提是S书记必须比较稳定地回家吃饭,可他比较稳定回家吃饭的前提是建立在S夫人不择手段大闹成功之后。且不说这都相当麻烦,关键各种步骤都充满未知数。

可反过来说,S书记有不少“红颜知己”,还有身边的工作人员。这些人都不是解放前江姐型的共产党员,不说都能买通,至少买通其中一两个绝不会比现在这种情况麻烦。既然都是买通,选后一种方式不更简单吗?

为什么不选更简单的方法?

难道是发现S书记开始回家,然后灵机一动想的主意?

这当然也很有可能。因为那些人物的脑子都厉害得非同寻常。

说到非同寻常,我意识到,还有一种可能也不能排除,那就是这位S书记借病来搞鬼。目的当然猜不出,但多半是利用我们吧,这在他们家有传统啦。

总之,现有的疑问,加上曾经的心理阴影让我的脑子在琢磨了一会儿之后没有清楚,反而变得更加糊涂、混乱。

唯一明确的一点是:我又开始隐隐担心,担心问题不会那么简单,而我们的行动,也未必那么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