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个谎言 第五章
加贺在门外等候。美千代进屋打开衣橱,取出手套,凑近一闻。她想确定是否沾染农药,却甚么都没瞧见。不过,如加贺所言,或许不是肉眼所能看到的。
她拿着手套走出房间,发现除了加贺,门口还有个年轻男子。
“这是我当时戴的手套。”
加贺没接过手套,反而说:
“不好意思,我们接着要去早川小姐的住处。”
“去她的住处?为甚么?”
“有样东西想请你确认一下,很快就会结束。”
“那么,这副手套……”她递出手套。
“麻烦你拿着。”
话尾一落,加贺便迈开脚步。不得已,美千代随年轻刑警追上加贺。
他们搭电梯下到早川弘子家。不知为何,大门敞开。加贺没敲门就走进去。美千代尾随在后。
屋里有三个男人,似乎全是刑警,眼神并不友善。他们锐利的眼神并未投向美千代,像是在刻意回避。
“请过来。”站在客厅的加贺朝美千代招手。
“究竟要确认甚么?”美千代环顾四周,问道。屋内依旧堆放着纸箱。
“请看那边。”加贺指向阳台。“那是你碰过的花盆吗?”
阳台角落有个花盆。
“是的。”美千代点点头。
“我明白了。能不能瞧瞧你当时戴的手套?”
美千代递出手套,加贺便问:“方便交给我们保管吗?”“没关系。”她回答。
刚才那名年轻刑警从旁出现,接下手套,放进塑胶袋。美千代不安地紧盯刑警的举动。
加贺拉开面向阳台的落地窗。
“可否过来一下?”
“你想做甚么?我讲过很多遍,就快要开演了。”
“不会耽误太多时间,总之请先过来。”
美千代耸耸肩,长叹一声走近。
加贺踏出阳台,对美千代说:“请你也出来。”
美千代望向脚边,发现备有一双拖鞋。于是,她套上拖鞋走到阳台。
“我再问一次。”加贺重复道:“那确实是早川小姐搬家当天,你挪动的花盆吗?”
“你真的很罗唆,我不就说是那个花盆?”
“很好。”
加贺点点头,背着双手伫立。暮色在他身后蔓延。
“调查那份档案后,又发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其中竟然出现即将上演的《阿拉伯之夜》没有的编舞图谱,想必是寺西智也以自己名义发表作品时删除的部份。我已将遭删除的部份拿给芭蕾专家审阅。”
“你究竟想说甚么?”
加贺语气平淡地继续道:
“遭删除的部份,包含激烈的跳跃动作。不仅需要炉火纯青的技术,也需要过人的体力。以当时你的体力,是否能够承担?据相关人士证实,由于长年劳损,你的膝盖和腰部已濒临极限。从以上的事证,我不得不做出一个推论。你决定以《阿拉伯之夜》告别舞台,于是拜托丈夫把需要高难度舞技的部份删除。缔造多次光荣纪录的你,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此一秘密。不料,竟然有人发现这件事情。那个人就是早川弘子。”
听着加贺的叙述,美千代不停摇头,甚至想捂住耳朵。
“胡扯,你不要乱讲。”
“是吗?除此以外,找不到别的动机。”
“无聊,我要回剧场。”
“从你家的阳台,”加贺抬头注视着斜上方,“能清楚看见这里吧。”
“所以呢?”
“意思是,你极有可能看见早川小姐在阳台上做把杆练习。每天观察,便能掌握她练习的程度,和进行伸展运动的时间点。”
“那又怎样?”
“看准早川小姐差不多要进行伸展运动,你走到她家按门铃。然后,她便中断练习来应门吧?你大概是告诉她,有点事想商量。此时,早川小姐会怎么办?她应该会请你稍等,继续做完伸展运动。对舞者而言,伸展运动不确实是导致受伤的元凶。于是,她在你的注视下,再度拉筋伸展。接下来发生的经过,就如同我刚刚在车上所述。”加贺探头俯视扶手下方。
“早川小姐单腿放上扶手后,你迅雷不及掩耳地靠近她,抬起支撑身体的另一腿。她恐怕连喊救命的时间都没有就坠落地面。坠楼仅需两秒钟,可以想像她根本来不及发出哀号。”
美千代心跳剧烈,几乎难以承受。冷汗沁湿腋下,手脚发凉。
霎时——
抓住早川弘子脚踝的感觉悄然复苏。袜套的触感,还有弘子坠楼前那一瞬间茫然的神情。
“这些都是凭空想像,”美千代勉强挤出话,“根本没有证据。”
“那可不一定。”
“随你们怎么想,我都无所谓。反正我不是凶手。”
“刚刚也提到,凶手把早川小姐推下楼后,移动过花盆。就是放在那里的花盆。”
“所以,你们才会锁定碰过花盆的人吧?那很好啊。不过,我只有在她搬家时碰过,之后就不曾进来。”美千代略略提高声调。
加贺双臂交抱,长叹一声。
“寺西太太,你撒谎。”
“你凭甚么认定我撒谎?我真的……”
美千代突然住嘴,只见刑警摇摇头,一脸哀戚。
“这是不可能的。”
“怎么说……”
“这个花盆,”加贺指向阳台一隅,“几乎是全新的,连售价标签都还贴在上面。根据调查,早川小姐是在当天傍晚,也就是坠楼前不久买的。”
“怎么会……”
美千代感到血液彷佛逆流,身体瞬间变得滚烫。
“屋内找到一个旧木箱。早川小姐原本大概是使用那个旧木箱当台子,也许不太好用,便前往居家用品卖场物色适合的代替品,找到这个花盆。意即,早川小姐搬家时,这个花盆并不存在,然而,你却声称碰过花盆,为甚么?是不是听到要派警犬搜索,突发奇想,认为与其让警方发现你曾移动花盆,不如先坦承,反倒不会引起怀疑?”
加贺语气平和,但一言一语都像针般刺痛美千代的心。回想这个刑警说过的每一句话,全是为了诱导她掉进预设的陷阱。
“你的目的,”美千代颤声道:“是要诱使我承认碰过花盆吧。当我脱口而出,你便赢了这场游戏。”
“你的犯案手法实在高明。既不玩弄心计故布疑阵,又竭尽所能减少谎言。纵然警方发现涉嫌重大的疑犯,找不到关键证据,就无法出手。受限于此,为了逼你露馅,必须让你再撒一个谎。”
美千代点点头。不知为何,浑身顿时失去力气。
她望着加贺,放松紧绷的嘴角,自然地微笑。
“加贺刑警,你也骗了我。”
“咦?”
“你不是答应,一定会在开演前送我回去吗?其实你根本没这个打算,对不对?”
加贺皱起眉,拨开前额的头发。
“抱歉。”
“看来,我该前往的是另一个地方。”
美千代刚要转身进屋,加贺忽然开口:
“你的动机呢?果然是不想让大众知道,十五年前变更过演出内容?”
美千代回过身,摇摇头。“不是。”
“那为甚么……”
“我想隐瞒的是,曾一度屈服于弘子恐吓的事实。那形同承认十五年前的表演是赝品。早知如此,当时我的态度应该更坚定。”
“为了圆谎,就得编更大的谎言。”
“人生也是。”
美千代眺望远方天际,夕阳早已西沉。
她的眼前,浮现曲终幕落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