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六节

二十分钟后,我紧抓方向盘,死命开着车。我多么想稍稍暂停,让自己冷静一下,但车子不断地飞驰向前。我无法以自身的意志停下车子,除了前进,别无他途。我暗暗思索,就这层意义上,简直跟人生一样。接着,我又因这比喻太过老掉牙而感到羞愧,但伴随车速飙升,刚刚的羞愧瞬间被抛到脑后。握方向盘的是我没错,踩油门的却不是我。坐在副驾驶座的茧美伸长右脚硬是踩上油门,我有些讶异那宛如圆酒桶的巨大身躯能够把脚伸得那么长。原该摆着我右脚的位置被她夺走,她持续踩油门,车速愈来愈快,眼前的道路反倒益发狭窄。不久,车子驶进一条老商店街,路幅小得连要错车都相当困难。

“喂,距离拉开了,快追!”茧美指着前方疾驶的青色轿车,“要比马力当然是我们的车赢,追不上超丢脸的。”

“可是,这辆车我还不熟,真的很危险,你的脚放开啦!”茧美的脚挡在跟前,我根本踩不到煞车。

“少啰嗦,乖乖顾好方向盘。在这种状况下,只能靠气势让对方吓到尿裤子。”

一看前方,发现有辆车停在路边,我连忙右打方向盘,好险没撞上,但才刚闪过,又冒出一辆白色奔驰,我吓得面无血色,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觉得那辆白车像挡在正前方,恍若一尊庞然大物。完蛋,要撞上了,我不禁低下头,没想到我们的车居然猛地往左方开去,原来是副驾驶座的茧美抓住方向盘使劲一转。“吓成这副德行怎么行。”茧美淡淡说完,再度踩下油门。我重新握紧方向盘,望着前方感叹:“应该一开始就让你开。”

“我没驾照,要是出什么状况很麻烦的。”

“‘出什么状况’是指?”

“像是撞上前面的车之类的。”

人行道上的群众惊讶地目送我们的车横冲直撞飞驰过商店街。

“都怪你,叫你打电话给不知火刑警却蘑菇老半天。”茧美的口水喷过来。大概是先入为主的印象太深,我甚至觉得她的口水犹如一颗颗坚硬的小石子。

“我哪有空打啊!”

之前,当便利商店店员表示防盗监视器录像带只有警察才能调阅时,茧美马上吵着要我联络不知火刑警。她压根不相信真的有个不知火刑警强行借走我的车,所以搞不好只是想藉嚷嚷“叫不知火刑警来呀!叫呀、叫呀,快叫呀!”戳破我的谎言,让我难堪。店员一听蹙起眉头,“不知火刑警是哪位?”

此时,店面的自动门打开,一名男客走进来。

男子瘦瘦高高的,一身西装打扮,约莫三十多岁,感觉大我一些。或许是感冒的关系,男子戴着口罩,踏进店里的那一刻便瞥了结账柜台一眼,聚在柜台的我和茧美似乎只进入他视野短短几秒,然后他很快就走向杂志区。

“嗳,那家伙很可疑。”直盯着男子的茧美回头对我说。

“那个人?因为他戴口罩吗?”

“才不是咧,刚刚他不是瞄我们一眼就立刻移开视线?绝对干了什么亏心事。”

“不管是谁,看到你都会想移开视线。”

“因为太过耀眼?”茧美笑嘻嘻回道。虽然这是总遭奚落或畏惧的她自暴自弃之语,但窥见她带有少女神韵的笑容,尽管只有一瞬间,我真的觉得非常耀眼。

接着。茧美走出店门。恐怕她的字典里也没有“解释”或“报告”之类的词汇,她毫无预警地穿过自动门,我刚打算跟上,没想到她又返回店内,指着窗边的杂志区喊声“喂!”正在翻阅杂志的口罩男转头看向我们,显然吓一大跳。“你撞坏别人的车还逃跑,是吗?”茧美的话声回荡在店内,“你的车就是那辆青色的吧?后面保险杆和板金凹成那样,是怎么撞的?”

咦?我满腹疑惑,走到外头停车场一看,确实有辆青色轿车车尾朝店门暂停,右后方有明显撞伤。

“啊,对耶。”年轻店员不知何时来到我身旁,“偶尔会看见这辆车停在我们店外。”

店里传出猛兽的咆哮,那是茧美发出的威吓之吼。听不清楚吼些什么,不过没啥好大惊小怪的,茧美的情绪或话语原本就不是常人能够理解,应该讶异的是她居然会说人话、还有办法和我们人类沟通才对。至于她为何放声怒吼,我马上了然于胸,因为口罩男正连滚带爬冲出店门,像抱着重要家当逃出火场般,拚命直奔那辆青色轿车,迅速跳上驾驶座。“站住!”茧美用她母星的语言大喊。

口罩男的车眨眼间便往外冲出,动作之快,我甚至忍不住怀疑那辆车根本不必发动引擎就能运转。

愣愣目送青色轿车驶向大马路,尾随而来的猛兽大口咬上我的衣领,一把衔起,当场拖走。“走喽,小子。追上去!”

我想提醒和警告她的事成千上万,总之先挑一个说出口:“可是我们没车。”

“有啊。”茧美只回我这句,下一秒就见她跑到大马路上,张开双臂硬拦下迎面驶近的黑色房车。对方紧急煞车,幸好距离还足够,车子顺利停下。不过,就算煞车不及,茧美壮硕的身躯也可充作缓冲垫。“小子,快上车。”茧美喊着我,在我尚未搞清状况之际,便以惊人的速度把驾驶拖下驾驶座。

“开车。”听话地跳上驾驶座,我已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车借一下,之后去找东署的不知火要。”茧美对驾驶抛下这句,便锧进副驾驶座。车子冲了出去。

“况且,根本还没确定前面那辆车的驾驶,到底是不是撞凹理佐子座车的元凶。”我握着方向盘的手逐渐发疼,却不可能稍事歇息。要是略微放松手劲,恐怕不是冲上人行道,就是撞到停在路边的车,极可能发生车祸。

“那家伙一听到我喊他。居然拔腿就逃。没做亏心事更别提他的车凹成那样,凶手肯定是他。”

“被你那样凶巴巴地一叫,谁不想陶?何况,车子有凹痕也可能和理佐子的事故无关。再说,昨天才撞车逃逸的家伙,怎会隔天又若无其事地回到案发现场?”

“世上厚脸皮的家伙意外地多。像我,前一天在家庭餐厅的停车场撞到人,之后还不是每天上那家店吃东西,当然一样是没驾照啦。”

“你另当别论。”

“因为太过耀眼?”

前方是丁字路口,青色轿车往右,灯号恰巧转黄。正常状况下,此时应该踩煞车,老实停车等绿灯,但想也知道,茧美星球没有这一类的常识,只听她命令“打好方向盘”,油门踏板又踩得更深。随着车子加速,我很担心胃会突然蹦出喉咙,但我尚有一丝理智,明白当下要是吓到恍神就万事休矣,于是死命睁开怕到想闭上的双眼,右打方向盘。

顺利弯过转角,刚松口气没几秒,茧美又理所当然地打算踩下油门,青色轿车却骤然停下。要撞上了!我一边惨叫,硬是挤开茧美踩到煞车。车子彷佛连车尾都翘起般停住,而我和茧美都稍稍往前飞离座位才又坐回来。

前方道路由于施工禁止通行,应该早在丁字路口就设有告示广告牌,我却完全没注意到,想必口罩男也一样,才会在过弯后慌忙停车吧。

茧美判断与行动都非常快速,只见她立刻跳下副驾驶座,跑上人行道,朝着刚从青色轿车摇摇晃晃下来的口罩男追去。

口罩男好不容易走上人行道,脚步依旧踉跄,反观茧美却宛如装甲车驱动着履带前进,步伐相当稳健,胜负不言自明。不消多久,茧美庞大的身驱猛地撞向男子。路上不见行人,而工地里的工人也都专注于施工作业,男子就在无人目击的情况下瘫倒。茧美真的是行动非常利落,一把提起男子便往人行道边上走去,彷佛拖着一只大僧侣袋,两人就这么消失在破旧商务旅馆后巷。我连忙快步跟上。

不知是茧美体态浑圆,还是她的身手太过纯熟,眼前她将男子押在墙上以右肘痛殿的画面,完全感觉不到杀戮的戾气,反而有种像在观赏职业摔角的安心感。当然,那只是我的错觉。“磅”地一声,口罩男吃了个拐子,然后又是“磅”地一声,又一声。口罩男翻起白眼,就要昏厥。

“喂,你发什么呆?”茧美对赶来的我喊道:“快搜出这家伙的皮夹。”

我拾起口罩男落在一旁的包包,慌慌张张地伸手摸索。“找到了。可是,你要这东西干嘛?”

“还用问吗?当然是要他付赔偿金。他撞凹的车送修要钱吧?还有损害赔惯呀,像是给我们的精神赔偿费之类的。”茧美左手把口罩男压在墙上,语气淡然地说道。精神赔偿费?究竟是要赔偿谁的哪种精神损失?我听得目瞪口呆,怎么看都是这个被打到剩半条命的男子有权要求赔偿吧?

“不是我!”口罩男使尽最后的力气开口:“我根本没有肇事逃逸。”

“吵死了。到这个地步你还狡辩什么?不然你为啥要逃?”茧美右臂使劲抵着口罩男的喉头,他连一声都哼不出。“小子,抽走纸钞和信用卡。”

我听从她的命令,翻看口罩男的皮夹,纸钞大概有十万圆。先不论此刻的行动是对是错,我确实感到莫名兴奋。皮夹内共有两张信用卡,我仔细查找,想瞧瞧还有没有值钱的东西,露出零钱隔层的小透明夹炼袋突然掉落在地。全装着白色粉末,总共三袋。

“啊。”

“怎么?”

我捡起小袋子,兀自观察。

“喂,不准动。”背后响起话声,我满腹狐疑地回头,只见一名鼻梁高挺、长发长腿的男人,即便他手上没枪,那锐利的目光已威吓力十足。男人左手亮出手册,“我是警察,不准动。”他的嗓音非常低沉。

这人正是不知火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