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下午两点正,继续开庭。哈米顿法官说:“传下一位证人,检察官。”

哈米顿·巴克犹疑了一下,说:“我要传梅娃丽·乔妲。”

梅·乔妲安详端庄的身影出现,踏着缓慢、坚定的步伐,彷佛赴汤蹈火那般的神态,走向证人席,宣誓,向书记官报上姓名住址,然后落座。

哈米顿·巴克发出充满同情温和的声音:“你认识这位被告,杜安·吉佛生吗?乔妲小姐?”

“是的,阁下。”

“什么时候认识的?”

“您是说,第一次见到他吗?”

“什么时候开始和他有了接触,”巴克问道:“怎么接触的?”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他来到本市以后,但是在这之前我和他交往了一段时候。”

“第一次见到他是哪一天?你记得吗?”

“我记得很清楚。我在那里接火车。”

“日期呢?”

“五月十七。”

“今年吗?”

“是的。”

“很好,早先你和被告就通信了?”

“是的。”

“通信是怎么开始的?”

“开始只是……好玩。笔友嘛。”

“什么样的?”

“我对摄影有兴趣。有一本摄影杂志举办了一项彩色照片交换活动,用非洲的照片和美国西南部沙漠照片互换。我很感兴趣就写信去报名了。”

“在南非?”

“噢,杂志社是协办,他们把来信转寄给刊登广告主办的人。那个人就是……”

“等一下,”梅森插嘴:“我们反对证人自行下的结论。她怎么知道是谁登的广告,这一点应该由杂志社的记录来证明。”

“我们会提出证明的,”巴克得意地说:“不管怎样,乔妲小姐,我们暂时跳过去这一段好了。后来呢?”

“噢,后来我就和被告通起信来了。”

“通信的性质是什么呢?”巴克问道。然后转向梅森说:“当然,我可以了解这一点可能遭致异议,但是我希望加速案件进行。”

梅森微笑着说:“我对引用第二手证据想加速案件审判一向是很有意见的。只有信件本身才是最好的证据。”

“我只是要把通信的性质提出来而已。”巴克说。

“不是最好的证据,反对,”梅森说:“这个问题是在要求证人自行下结论。”

“异议成立,”哈特莱法官说。

“你收到从南非来的信件?”哈米顿·巴克问道,他的声音显出些微愤怒。

“是的。”

“那些信的署名呢?”

“这……有好几种署名。”

“怎么了?”哈米顿·巴克惊讶地问道:“我以为是……”

“不要理会检察官以为什么,”梅森说:“我们要的是事实。”

“那些信是怎么署名的?”巴克问。

“有一部分签的是被告的名字,刚开始那些。”

“现在信在哪里?”

“不在了。”

“在什么地方?”

“我把它们毁了。”

“那就说明那些信的内容吧,”哈米顿·巴克温柔地说:“庭上,经过证实,第一手证据已不复得,我退而求其次……”

“没有异议,”哈特莱法官说。

“我要声明,”梅森说:“等到反诘讯问时,我想问些和信件内容性质有关的问题,以及信件毁弃的时间和状况,再看是否希望异议。”

“那就先提出异议吧,然后你可以发问,”哈特莱法官说。

“我反对,庭上,由于第二手证据的不恰当基础,现在所显示的至少有一部分信件甚至并非使用被告姓名签署,这个问题我必须先问清楚。”

“请便,”哈米顿·巴克微笑着说。

梅森说:“你说那些信有几种签署,是怎样的签署?”

“这……”她迟疑着。

“说啊,”梅森道。

“这,”她说:“有一部分信件是用几个……呃,化名。”

“譬如什么?”梅森问。

“有一个是‘长脚哥’,”她说。

法庭一障窃笑,哈特莱法官皱起眉头。

“其他的呢?”

“有好几个。您是知道的,我们……我们互换照片……假照片。”

“什么假照片?”梅森问。

“这个,我是摄影迷,被告也是,后来……我们开始通信时起初很正式,后来比较熟了。我……他向我要一张照片,我就……开玩笑,我……”

“说下去,”梅森道:“你怎么样?”

“我曾经拍了一张照片,是一个年纪蛮大的很古板的老处女,因为很有个性嘛,很特殊的脸。另外我拍了一张自己穿睡衣的照片,我……我开玩笑使用暗房技巧,把老姑婆的脸接上我的身体,然后寄给他。我想如果他是个不正经的人,这一招会让他打退堂鼓。”

“是开玩笑,还是有意骗他?”梅森问。

她脸红起来说:“那第一张照片是有意骗他的。那张照片设计得很巧妙,他不可能知道是改造的——至少,我当时认为是不可能。”

“你也向他要了?”

“是的。”

“你收到照片了吗?”

“收到。”

“怎么样的?”

“一张移花接木的照片,长颈鹿戴眼镜的脸,配上一个混身肌肉的壮汉身体,显然是摔角或举重选手的身体。”

“这样看来,”梅森问:“你知道他已经认出你的照片是组合的?”

“是的。”

“后来呢?”

“我们又交换了几张假照片。一张比一张有趣。”

“信呢?”梅森问。

“信件的签名用了几个名称,都是跟照片相称的。”

“你写给他的信是这样签名的?”

“是的。”

“他给你的信也是这种签法?”

“是的。”

梅森让他的声音保持平淡而不经意的问道:“我猜他给你的信签的是‘你的王子’或‘圆桌武士’之类的,是不是呢?”

“是的。”

“可爱的白马王子?”

她很快的接着说:“是的,事实上,到最后他的信件都是自称‘可爱的白马王子’。”

“那些信都哪里去了?”梅森问。

“我把他的信都毁了。”

“你写给他的信哪里去了,你知道吗?”

“我……我把它们毁了。”

哈米顿·巴克咧嘴笑说:“继续问吧,梅森先生。你问的好。”

“你如何弄到那些信的?”梅森问。

“我……我去他的办公室。”

“他在的时候?”梅森问。

“我……我拿到信时,他是在场。”

梅森向地方检察官微笑。“噢,我想,庭上,我在这方面的追问够了。我要撤回和信件有关的主题的进一步问话权利。不管如何,我坚持异议。证人根本无法肯定那些信是来自被告的。那些信的署名是‘可爱的白马王子’以及她说的其他的化名。这是她的结论。”

哈特莱法官转向证人:“那些信是回覆你寄给他的信的吗?”

“是的,庭上。”

“你寄给他的信地址是怎么写的?”

“南非宝石进出口公司转交杜安·吉佛生。”

“在南非?”

“是的,庭上。”

“一般邮寄的方式吗?”

“是的,庭上。”

“也收到回信?”

“是的,庭上。”

“你把信烧了?”

“是的,庭上。”

“异议驳回,”哈特莱法官宣告。“检察官,你可以引述第二手证据的内容。”

哈米顿·巴克微微躬身,转向证人。“请你告诉我们那些被你烧掉的对方来信写了什么。”他说。

“噢,被告他的意思是说他很寂寞,远离亲人朋友,也没有女朋友,说他……噢,反正都是一些言不及义的话,很难说清楚啦。”

“尽管说,没关系,”哈米顿·巴克说。

“我们采取的态度是……这……我们装作是一种寂寞心声的交流。他写信给我说他多有钱多高尚,他会扮演多好的丈夫的角色,我就回他说我多漂亮多……呃,这样冷血的解说这些实在很讨厌。”

“文字游戏吧,是不是?”巴克问。

“对,”她说:“就是那个意思。不了解当时的心情和背景,就很难体会这件事。通信的内容,说起来当然非常愚蠢好笑,这也就是为什么我急着要把它们收回来。”

“说下去,”哈米顿·巴克说:“你后来怎么了?”

“噢,最后杜安·吉佛生写了一封很不得了的信给我。他告诉我他的总公司决定在美国设立一个分公司,地点就挑这里,而他将是分公司的负责人,他期待着和我见面。”

“那你怎么了?”

“突然间我陷入了苦恼之境。和一个在千里之外的男人玩笑式的通信是一回事,而突然要跟这个男人面对面又是另一回事。我感到既狼狈又困扰。”

“说下去,然后呢?”

“噢,当然啦,他一到美国就打了电报给我,告诉我他要搭的火车,我去见了他——这就是错误的开始。”

“怎么说?”

“他给我的印象很坏,并不是我想像中那种型的人。当然啦,”她急促地说下去:“我也知道对一个未曾谋面的男人怀抱遐思是有点傻,但是我确实在心中对他有一幅很好的景象。我把他当成真正的朋友但是非常失望。”

“然后呢?”巴克问道。

“然后我在电话中和他谈了两三次,有一天晚上和他出门了。”

“怎么了?”

她禁不住发抖起来。“我真想不到会有这种人,”她瞪着下面的被告说:“真是庸俗丑陋极了。他的态度显示他完全误解了我信中的语气。他把我当成……当我是一个……他一点都不尊重我,毫无气质。他把我对他的感觉完全毁灭了。”

“你怎么办呢?”

“我向他要回我的信。”

“他怎么说?”

她瞪着杜安·吉佛生。“他告诉我可以‘赎’回来。”

“那你怎么办?”

“就在六月十四那天,我挑了一个我知道被告和欧文先生通常都不在的时间去到办公室。”

“那怎样呢?”巴克问道。

“我闯进办公室。”

“做什么?”

“唯一的目的就是找我写的那些信。”

“你有理由相信那些信是在那办公室吗?”

“是的。他告诉我它们就在他的桌子里面,一旦我同意了他的条件,可随时去要回来。”

“结果呢?”

“我找不到那些信。我找了又找,桌子的抽屉都打开了,然后……”

“说下去,”巴克道。

“门被打开了,”她说。

“谁在门口?”

“被告,杜安·吉佛生。”

“一个人?”

“不,还有他的同事华特·欧文。”

“然后呢?”

“被告脏话出口。他用我从来没有被叫过的称呼叫我。”

“然后呢?”

“他抓住我然后……”

“你怎么办?”

“我往后退撞到一张椅子,摔倒了。然后欧文先生抓住我的足踝制服了我。被告兴师问罪说我是小偷,我告诉他我只是来拿回我的信。”

“结果呢?”

“然后他站着惊讶地看了我一会,然后对欧文先生说:‘她是当真的!’”

“然后呢?”

跟着电话铃响了起来,欧文拿起话筒听了一会,说:“‘老天爷!警察!’”

“说下去,”巴克道。

“所以被告就奔向一座档案柜,迅速打开,抽出一叠用绳子捆好的我那些信,说:‘拿去,笨蛋!这就是你的宝贝信。拿去快滚!警察正在找你。有人看到你进来通知警方了。你看你这个笨瓜!’”

“然后呢?”

“他把我推向门口。然后欧文先生把什么东西塞到我手上说:‘这些拿去。这是要封住你的嘴巴的酬劳。’”

“结果呢?”

“他们一把我推向门外,我随即往女洗手间跑去。”

“说下去,”巴克道。

“我刚打开洗手间的门时,就看到被告和华特·欧文从办公室跑了出去奔向男洗手间。”

“然后呢?”

“我来不及再看下去,迅速进了洗手间,打开手上那一捆信件,看看是不是我写的那些,然后把它们毁了。”

“你怎么个毁法?”

“我把它们丢进垃圾箱内,用废纸盖好,它们会被送到焚化炉去。”

“然后你怎么啦?”

“然后,”她说:“我掉入了陷阱。我知道警察马上会来。我……”

“说下去,”巴克道。

“我必须想点办法脱身。”

“你怎么办?”巴克说道,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我觉得出口可能被看牢了,我一定被什么人看到了,并且向警方描述了我的长相,我……我观察看有什么地方可以去,然后我看到一扇门上面写着:‘派瑞·梅森律师事务所,入口’。我听过派瑞·梅森的大名,当然,我也想到也许我可以编出一套来访的藉口,譬如我要离婚什么的,或者发生车祸纠纷……编个好故事,吸引他的兴趣就好。这样警察来时我就有了藏身之处。而且我必须停留久一点直等到警方放弃搜查离开才行。我知道这是个疯狂的想法,但当时情况紧急只好硬着头皮了。但是运气还不错。”

“怎么说?”

“当时好像梅森先生的秘书正在等一位打字员。她们打电话给服务中心,以为有一位打字员就会到。她问我是不是打字员,我将错就错告诉她是,然后就开始工作了。”

“很好,”哈米顿·巴克怪里怪气地说道:“那天下午你就是在派瑞·梅森的办公室工作的?”

“我在那里工作了好一段时间,是的。”

“然后呢?”

“外面平静了我就溜走了。”

“是什么时间?”

“噢,我是在打一份文件。我担心如果工作完成,梅森先生会打电话问秘书中心多少费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中间找了一个休息时段,我溜到洗手间,然后搭上电梯回家了。”

“你说有人塞了什么东西给你。你知道是什么东西吗?”

“知道。”

“是什么?”

“钻石。两颗钻石。”

“什么时候发现的?”

“开始打字后几分钟,我打开手提包看看是什么东西,发现是两包用卫生纸包起来的小东西,打开纸才知道是两颗钻石。

“我紧张死了,突然间我想到如果他们指控闯入办公室的人偷了钻石,我就麻烦了。到时候跳到黄河也洗不清。所以我必须把钻石弄走,我马上知道步入了陷阱。”

“你怎么做?”

“我把钻石黏在桌子下面,就是我在梅森先生办公室工作的地方。”

“你怎么黏在桌子下面的?”

“用口香糖。”

“多少口香糖?”

“很不少。我的手提包内有大约十二片口香糖,我把它们放在一口嚼,再把钻石塞进去,黏在桌子底下。”

“钻石现在在哪里?”

“应该还在那里。”

“庭上,”哈米顿·巴克说:“如果庭上准许,我建议派个法警去梅森的办公室,依照这位证人所描述的,将包扎那两颗钻石的口香糖胶物取回。”

哈特莱法官徵询似地瞧着梅森。

梅森向法官微笑说。“我当然没有异议,庭上。”

“很好,”哈特莱法官下令:“本庭下令法警随即依照指示前去取回钻石。”

“是不是可以快一点,庭上,”哈米顿·巴克问道:“最好……这,才不会有什么变化!”

“会有什么变化?”哈特莱法官问。

“这,现在知道了,”巴克说:“证辞说出来了……我……这,我不希望那些证物有什么变化。”

“我也是,”梅森诚恳地说:“我同意检察官的看法。我建议助理检察官指挥一位法警立刻前往我的办公室。”

“您能告诉我们这位小姐用过的那张桌子是哪一张吗?”巴克问道。

“就摆在法规图书室内,可以找到的。”

“很好,”法官下令:“就照你的意思办,检察官。现在继续你的问题吧。”

巴克走向书记官的桌子,拾起那一把列入证物清单的刀子。“我给你看这一把刀子,刀柄的一边刻的是‘杜安’另一边刻‘梅’。我要问你熟悉这把刀子吗?”

“熟悉,那是去年圣诞节我寄去南非给被告的圣诞礼物。我告诉他可以用它来保护……保护我的‘圣体’。”

证人开始哭起来。

“我想,”哈米顿·巴克正色道:“这就是我对这位证人的所有问题了。您可以反诘讯问了,梅森先生。”

梅森耐心的等待,梅·乔妲擦乾眼泪抬头看他。说:“我相信,你是一个效率很高的打字员?”

“我尽力而为。”

“刚刚提到的那天下午你在我的办公室工作?”

“是的。”

“你对宝石的知识知道一些吗?”

“不多。”

“你知道真假钻石的区别吗?”

“不需要专家也看得出来,那些都是高级品的。我看一眼就知道了。”

“你向被告买的那些宝石吗?”梅森问。

“什么意思,说我买的?”

“你有付他什么代价吗?给他什么酬报的?”

“当然没有,”她叫起来。

“你付给欧文先生那些宝石什么代价吗?”

“没有。”

“那你该知道那些宝石并不属于你?”梅森问。

“是送给我的。”

“呃,那你认为是你的东西罗?”

“我觉得我是落入了圈套。我觉得那些人会说我去他们办公室偷了他们的钻石。我不会上当的,我知道他们不会那么简单给我两颗钻石说是要我不可以说出信件的事。”

“你说钻石是他们给你的。到底是吉佛生还是欧文给你的?”

“欧文先生。”

梅森观察了这位怒气冲冲的证人一会。继续问道:“你和被告通信是他在南非时开始的?”

“是的。”

“写情书给他?”

“不是情书。”

“那些信的内容你不愿意给陪审团知道吗?”

“是一些无聊的信,梅森先生。请不要牵强附会什么。”

“我问你的是,”梅森说:“信件的性质。”

“是一些无聊的东西。”

“你是说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

“你想要回去?”

“我觉得……噢……一切都很愚蠢。”

“所以你想把信要回去。”

“是的,很急切。”

“那末,为了取回去,你不惜犯法?”

“我要拿回信件。”

“请你回答问题。你不惜犯法把信要回来?”

“我不知道进入一间办公室拿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是犯法。”

“你相信使用一把万能钥匙进入别人的房间,以便取得特定的东西是合法的吗?”

“我只是设法拿到我的所有物而已。”

“你相信用万能钥匙打开那一扇门是合法的吗?”

“我……我并没有徵询律师确定我的权利。”

“你用来开门的那一把钥匙是哪里来的?”

“我没有说我有钥匙。”

“你已经承认是在你知道吉佛生和欧文不会在的时候进去办公室的。”

“是又怎样?我是去拿我自己的东西的。”

“如果你有钥匙打开那间办公室的门,你从哪里来的钥匙?”

“一般人是怎么弄到钥匙的?”

“锁匠?”

“也许吧。”

“你是从锁匠那儿弄到开启那办公室的钥匙吗?”

“我不要回答钥匙的问题。”

“如果庭上指示你回答这个问题呢?”

“基于类似的证辞可能导致我自己倾向犯罪意图,我可以拒绝回答。因此我不必回答。”

“我懂了,”梅森说:“但是你已经承认是非法进入该公司了。因此现在才来防患未然太迟了。”

“好,如果庭上准许,”哈米顿·巴克说:“我愿意听听这个意见。这个问题我仔细想过。庭上会注意到证人只是说明她是在被告和同事不在时进入办公室的。她没有说她是‘如何’进去的。根据她现有的证辞,门也有可能是未上锁的;再说该办公室算是一个公共场所,随时都会有公众来谈生意,一道未上锁的门,打开进去并无所谓不合法情事。因此,证人的立场,如果她觉得有必要,是可以拒绝回答足以导致犯罪倾向的问题。”

哈特莱法官皱着眉头说:“对于检方所请来的证人来说,这倒是颇不寻常的,检察官先生。”

“这是不寻常的案件,庭上。”

“你希望听取这个观点吗,梅森先生?”哈特莱法官问道。

梅森微笑着说:“我想再问证人一些问题。”

“我反对这个观点再有任何反诘讯问,”哈米顿·巴克说,他的声音不快而干涩。“证人已经很清楚表明立场。辩护律师不敢就本案的要点讯问,所以他尽在鸡蛋里挑骨头,让这位年轻的女人陷入混乱的情绪,好像一只猫戏弄老鼠那般,试图引起陪审团对证人的偏见。证人已经把她的立场说的够明白了。她拒绝在这种情况之下回答问题。”

梅森微笑说:“曾经有人试图引发陪审团的偏见。我并不想让陪审团抱有偏见。我只是要替陪审员获取他们想要的内情。

“当检察官在对吉利先生所做的问答之中,企图引起陪审团的偏见对付被告时,我吭都没吭一声。现在你倒有说辞了。”

哈特莱法官微笑。“异议驳回,继续你的问话。”

“你愿意告诉我们,提供钥匙给你开锁进入南非宝石公司的人,叫什么名字?”

“不愿意。”

“为什么不愿意?”

“因为,如果我回答这个问题,将使我负罪,所以我拒绝回答。”

“你和检察官讨论过这一点吗?”

“咦,庭上,”哈米顿·巴克道:“这是辩护律师最常玩弄的老把戏了。证人确实和我讨论过她的证辞,我要叫她上证人席之前,必须知道她的证辞是适切妥当的,我可以获知真相的唯一办法,当然就是和她锬话。”

梅森继续盯着证人。“你和检察官讨论过你作证这方面的问题?”

“是的。”

“也跟他讨论万一你被问到有关提供你钥匙的人名的问题?”

“是。”

“你告诉他为了避免负罪你会拒绝回答?”

“是的。”

“是你向检察官提出的,还是他建议你可以拒绝回答这样的问题?”

“噢,我……我……我当然知道我有权。”

“但是你刚刚也提到了,”梅森说:“你并不知道进入别人的办公室拿你的东西是犯法的。”

“我……我想法律是很微妙的。我现在明白了,一个大众的办公室……就是说一个向大众开放的办公室和私人住所是有区别的。我有东西在那里……”

梅森微笑。“现在你可明白了,梅小姐,你进入那间办公室并不犯法?”

“不。”

“噢,你现在明白进入那间办公室是犯法的?”

“我现在了解在那些情况之下是……我拒绝回答会导致我负罪名的问题。”

“换句话说,地方检察官建议你应该考虑刑责问题,万一我问及,你就可以据此不回答?”

“我们是讨论过。”

“是检察官给你的建议,对不对?”

“有些问题我告诉他我不愿意回答。”

“可是他建议你涉及可能负有刑责的部分,你可以避免回答?”

“这,可以这么说,是的。”

“那末,”梅森说:“当你离开那办公室时,你带走了两颗钻石?”

“是的。”

“它们不是你的所有物?”

“它们是送给我的。”

“谁送的?”

“欧文先生送的,他叫我拿的。”

“他有没有说为什么?”

“他说要我闭上嘴巴。”

“你就拿了?”

“是的。”

“你闭嘴了吗?”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你没告诉任何人关于那钻石的事吗?”

“那时候没有。”

“你知道它们很值钱吗?”

“我并不是土包子,梅森先生。”

“当然,”梅森说:“你不但知道它们是钻石,而且知道很值钱?”

“当然。”

“你就拿走了?”

“是的。”

“你怎么处理它们的?”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把它们黏在你办公室桌子底下了。”

“为什么?”梅森问。

“因为我需要一个放置它们的地方。”

“那你可以放在你的皮包内啊。你可以放在你的口袋里面,”梅森说。

“我……我不想。我不想解释钻石和我之间的事。”

“对谁?”

“对任何问我的人。”

“对警方吗?”

“对任何问我的人,梅森先生。我觉得我已经掉入了陷阱,可能被控偷了那两颗钻石。”

“但是那些钻石是人家给你的?”

“是的,但是我不认为别人会相信我说的话。”

“那你也不期望陪审团相信你的话罗?”

“异议,”哈米顿·巴克大声说:“具有争论性的问辞。”

“成立,”哈特莱法官说。

“请问你,”梅森问:“有人给你一把那办公室的钥匙,让你非法进入,而且给你一包钻石,让你摆到那办公室的某个地方,好让警方在无意中发现,对不对?”

“不!”

“请问你,那些用卫生纸一颗颗包裹的钻石,你把它们带进那一栋办公大楼以后,再包装起来藏到那间办公室去,当你知道警方发现你的行踪,被迫匆忙离去,进入我的办公室开始工作以后,你打开你的手提包检视一番,这才发现竟然遗留了两颗钻石没有藏进去,震惊之余,为了脱手,你因此有了后来你所描述的那些举动,对不对?”

“等一下,”哈米顿·巴克叫起来:“本席异议,这些根本都是毫无根据的臆测之辞,属于不恰当的反诘讯问,没有根据的猜测……”

“异议驳回,”哈特莱法官怒斥。

“对不对?”梅森问:“我刚刚说的?”

“绝对不是。我进去那办公室以前根本没有带钻石。”

“但是你却不敢告诉我们是谁给你钥匙?”

“我拒绝回答那个问题。”

“谢谢你,”梅森说:“我的问题到此为止。”

梅·乔妲离开座位。陪审员怀疑地瞧着她。

哈米顿·巴克接着传了其他和技术性背景有关的证人——巴沙特跳船时邮轮停泊港口的正确位置,目睹巴沙特跳船的旅客们以及在附近巡逻的汽艇所有人等。他又引介了警方监识专家,证明在吉利船上和刀身上所采取的血迹是人血没错。

梅森只对监识血迹的专家要求反诘讯问。

“你什么时候化验的?”梅森问。

“六月十九。”

“血迹经过了十天至两个星期以后?”

“这是我应该监识的一部分。”

“船上的?”

“是。”

“刀身上?”

“是。”

“血迹可能更久?”

“是的。”

“可能已经一个月?”

“这,可能。”

“你唯一获知船上血迹遗留的时间,是来自杰克·吉利的说法?”

“是的。”

“你知不知道杰克·吉利曾经因为伪证被判刑?”

证人不安地扭动起来。

“异议,不恰当、不相干的反诘讯问,”哈米顿·巴克说。

“成立,”哈特莱法官斥责。“贵席的问话可以局限在血迹、化验性质,以及证人的专业知识方面。”

“完毕,”梅森说:“没有问题了。”

马克斯·达顿,是今天下午哈米顿·巴克所传来的最后一位证人,众人同感意外。达顿作证说,他住在布鲁塞尔;此次应检察官要求,专程搭飞机来作证。他说他是宝石专家。他所采用监定宝石的方法是一套科学方法,包括使用显微镜分析宝石折射的光线、角度等。证人说他保有所有经过他监定的宝石的永久记录,如果必要,他随时可以监别。

证人指出曼罗·巴沙特曾经告诉他——态度就好像是他亲自收到那批宝石——梅森提出异议,法官裁定异议成立。总之,哈米顿·巴克所显示的是那一批送交证人监定的宝石,外包装印有南非宝石进出口公司,巴黎分公司字样。

证人指出他曾挑取较大的宝石加以监定记录。他进而指出警方后来交给他一包宝石要求监定,据他了解是在被告的办公桌找到的,其中的十颗经他监定与早先保留的记录相同。

“反诘讯问,”哈米顿·巴克说。

“你所说的那一套监定系统,可以监定宝石的每一部分特征?”梅森问。

“是的。”

“那末,任何人不都可以据此特征仿制那些宝石了,不是吗?”

“不会的,阁下。宝石的大小可能切割一样;各面角度也可能相同。但是各面所发出的光条是不会相仿的。”

“但是,如果找来光条相同的宝石,不就可以仿制了吗?”

“您这个问题就好像指纹是不是可以仿制一样,假如你可以找到螺纹和脊纹完全相同的人的话,”证人说。

“你希望在宣誓之下,作证说你的那一套监定是和指纹监定一样符合科学、精确可靠的吗?”梅森问。

证人迟疑了一会,然后说:“不尽相同吧。”

“完毕,”梅森宣布,微笑说:“没有问题了。”

这一天就到此休庭。

梅森正在收拾文件准备离去时,华特·欧文从逐渐离开的人群中挤向前来。他走向梅森的席位,露出有点疲惫的笑容。

“我想也许我亏欠了你,”他说。

“你没有亏欠我什么,”梅森告诉他。“不要搞错了,我也没亏欠你什么。”

“你没有亏欠我,”欧文说:“但是我还是要向你道歉。而且我还要告诉你那个叫乔妲的女人,实在是个两面的说谎家。我认为她进入办公室就是专为栽赃那些钻石的;除了那个目的以外,她的其他说辞根本就是捏造的。我们是在她进去为所欲为,并且开溜之后才用完午餐回去的。我们可以证明这一点,光这一点就可以看出那个女人是个大骗子。

“还有,我并没有给乔妲那女人什么钻石,”欧文说:“我没有叫她闭嘴。今天看到她,我才想起在火车上曾见过她。她和杜安见面以后就死缠着他。目前为止,这是我唯一见过她的一次。这个女人在玩把戏,背后一定不简单,梅森先生。这幕后一定有什么在操纵,连检察官也被唬住了。”

“希望如此,”梅森说:“顺便问你一下,你到哪里去了?”

“我去墨西哥了。我承认错估了你,但是我试图给你机会,把疑问导向我这边,如果你需要的话。”

“噢,不需要啦,”梅森说,随后又郑重地加了一句:“还不需要。”

欧文咧嘴一笑。“大律师,我给你打气。即使你对我并不友善,但是我还是要说,如果有任何疑问,我随时听候使唤。”

梅森盯着他。“不要以为我会忘了这一点。”

欧文露出愉快的笑容。他那红褐色的眼睛与律师森冷坚定的眼神相遇。“你的情况紧急的很!如果需要我,请不必客气,当然,我可以作证杜安在六日早晨的行踪。我们七点多在一起用早餐,九点以前到达办公室,整个早上他都和我在一起。”

“五日晚上呢?”梅森问。

欧文眼神闪动了一下。

“怎么样?”梅森追问。

“杜安到一个地方去了。”

“什么地方?”

“和一个女人在一起。”

“谁?”

欧文耸耸肩。

梅森说:“你也看得出现在的情况。如果检察官再施一把劲,我就必须把被告请上证人席,而杜安那种冷漠、不理会的态度,一定会引起陪审团的反感。”

“我知道,”欧文说:“我知道你的处境。在你请他上证人席以前,梅森先生,让我和他谈一谈,我要好好刺激他一下,以后他要怪我就怪我吧。总之,我要你知道,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当然,”梅森说:“你还向你南非的总公司发了一通电报不是吗?”

欧文保持笑容,眼神也维持坚定。“不错,”他说:“我曾经要求公司开除你。我今晚还要发另一通电报,内容却大不相同。你还没找到玛利娜·萧蒙吧?”

“没有,”梅森承认。

欧文收起笑容。“我就说过嘛。梅森,这是一个漏洞,除此之外,你干得蛮好的。”

然后,欧文彷佛得到了梅森善意的保证,安心地转身离开法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