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希尔德的故事 4

斯托克纽因顿是个漂亮的小镇。虽然离伦敦很近,但在我印象中这里绿树成荫,鸟语花香。学校里最小的男孩子四岁,最大的已经十九岁,算是个大人了,胡子拉碴的,还有流言说他搞大了面包师女儿的肚子。有钱人或者望子成龙的父母们把孩子送到这里为进公立学校做准备。不过,他们在布兰斯比先生的学校里还是能学到东西的。

“父母付给我们钱,并把他们孩子的衣食住行都托付给我们,”布兰斯比先生跟我说,“所以我们要保证营养的饮食和舒适的住宿,这些对于孩子们的学习来说是基本前提。还有,要是孩子们周围的人都彬彬有礼,他们也就会学着做。我们有严格的作息安排,这能为他们的未来生活打下良好的基础。”

严格的作息并不影响布兰斯比先生和他的家庭生活,他没住在学校里,他那边非常安静。我被要求住在学生们这边,和另一位教员一起,一位高级助教。

“丹齐先生在这里教书很多年了,”布兰斯比先生给我们相互介绍时说,“他是一名出色的学者。”

爱德华·丹齐大约四十岁,身材瘦弱,穿着一身很旧的黑衣服,上面一块绿一块灰的。头上的假发也布满灰尘,歪戴着,遮住一只眼睛,但其实是因为他那只眼睛有点斜视。无论是当时还是后来,他都一直非常有教养。尽管穿得不怎么样,但绝对是个绅士。他有个很大的优点,就是从不打听我的过去。

等到跟丹齐先生熟了一些之后,我发现他喜欢微微扬起下巴,嘴唇很不对称地一边翘起一边拉下,看起来就像一半脸在笑一半脸在皱眉头,你永远搞不清楚哪一半才是他真实的态度。眼睛的斜视更加强了这一含糊的表情。男孩们都叫他“雅努斯”,他们认为他对你的态度取决于你看到了他的哪半边脸。孩子们很怕布兰斯比先生。后者在学校的每个房间里都准备了一根手杖,这样他什么时候想抽学生都很方便。但男孩们更怕丹齐。

我到学校的第二个星期四,男仆趁孩子们冲出去享受晚饭前两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悄悄来到教室,叫我去见一下校长。

我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哪里让布兰斯比先生不满意了,不由得提心吊胆。我穿过隔在他的生活区和学校之间的门,感觉进了另一个世界。空气中弥漫着蜂蜜和鲜花的香气,墙上的墙纸是新贴的,地板刚打过蜡。房间里很安静,听得到钟表嘀嘀嗒嗒走动的声音,这样的宁静在充满男学生的校园里真是一种奢侈。我敲了敲门,被请了进去。他正看着窗外,手指敲打着桌面上的皮垫子。

“坐下,希尔德,恐怕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我说:“是雷诺兹婶婶吗?”

布兰斯比低下他硕大的头。“我很遗憾。她是个贤惠的女人。”

我的头脑一片空白,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团雾。

“她临走前请房东太太给我写了封信。她是昨天下午离世的。”他清了清嗓子,“很突然,不然她会请人叫你过去的。不过她留了封信,雷诺兹太太说在她死后务必要交给你。”

信封完好无损,封蜡上盖了个貌似小勺子的印记,我想我能猜得出来这个印记是怎么盖出来的,我婶婶可能是用锁在茶叶盒里的那把银勺子盖的。封蜡颜色很杂,混夹着棕橙色和深蓝色。一贯节俭的婶婶总是把收到的信上的封蜡收集起来,等自己要寄信时再融化,封到信上。

人心真是个无法控制的东西,尤其是在痛苦的时候,我们不可能总是那么收放自如。我发现自己竟然在想那把银勺子是不是还在,我有没有权利继承它。不过一瞬间,迷雾散去,我看见她就在那儿,在我心里,正皱着眉头从茶叶盒里取茶叶呢,就像布兰斯比先生坐在我面前一样清晰。

“我做了一些安排,”布兰斯比先生接着说,“丹齐先生先顶替你一两天。”他打了个喷嚏,然后恼火地说,“我会预支给你一小笔钱以备不时之需。我建议你今天下午就进城。怎么样,这个安排?”

我记起来我还在试用期,但现在没人能帮我说话了,我必须表现一下。我抬起头说真的很感谢布兰斯比先生的一片好心,想赶紧去准备一下。

之后我回到阁楼上自己的小房间,屋檐下的一个容身之处。在这里我哭了。我真希望说我的眼泪是专为婶婶流的,那个天下最善良的女人。唉,不过我也是为自己哭。我的保护人死了,现在,我对自己说,我在这世界上真正是孤身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