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希尔德的故事 14

那天下午,一起意外又改变了原定计划。当时我正走在朗埃克大街上,准备到岗特院杰姆太太那里去收她买我婶婶的旧衣服时欠的六先令。中途我停下来买了个扣眼,女裁缝帮我把扣眼缝到西服翻领上的时候,我朝她身后瞥了一眼。在大概二十五码开外,我看到了那个胡子像鸟窝一样的家伙,我非常确定。

他似乎认出我来了,转身躲进一家店的门廊里。我扔给女裁缝一便士便赶紧追了过去。他从门廊里冲了出来,踉踉跄跄地钻进一条通往考文特花园的小巷子里。

我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有一股力量在推动我——当然,一方面是因为弗兰特先生想进一步了解这个人,而我很高兴能有机会帮到他。不过另一方面原因可能更重要:我追这个男人不是因为想抓住他,而是他跑了,就像追着绳子的猫一样。

市场这时候差不多要关门了,我们在人群和蔬菜堆中挤来挤去。周围嘈杂极了——车轮的轰鸣声、踏在卵石路面上的马蹄声、六七个手摇风琴师各自演奏着不同的曲调、人们买卖东西时的喊叫声。

虽然上了年纪、体形高大且身体状况不太好,但我的追踪对象却异常敏捷。我们在市场里七弯八拐,他曾试图躲在一个卖橘子的摊子下。我发现了他,可他也看到我了,于是又接着跑。他像个猎人一样跃过一辆装满椰子的独轮车,转过教堂,拐进了亨丽埃塔大街街口。

不巧的是地上堆了一堆烂白菜叶子,他不幸中招,一脚踩在上面滑倒了。虽然他试图迅速爬起来,可是他的脚脖子不太听使唤,结果又倒下了,只好破口大骂。我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他扶好眼镜抬头看着我,脸涨得通红。

“我没有恶意,先生。”他气喘吁吁,声音粗哑,“老天在上,我没有恶意。”

“那你为什么跑?”

“我害怕,先生。我还以为你要叫巡警来抓我。”

“那你为什么跟踪我?”

“因为……”他突然打住了,“那不重要。”他突然换了种语调,接下来说出的话很有节奏,肯定重复过很多遍,“我向您保证,先生,作为绅士之间的保证,我像这日光一样清白。确实有阵子我干了些烂事,可那不是我的错,只是选了坏的同伴,也许是被什么鬼给缠住了,对那个伙计言听计从。可是——”

“够了,先生,”我打断他说,“你干吗要跟踪我?”

“一个父亲的爱,”他双手捶着胸说,“是不可以被剥夺的。这胸腔里跳动的心脏属于一个古老、杰出的爱尔兰家族的一员。”

他跪在排水沟里,引来一群路人围着看热闹。

“肮脏的废物,”一个好事鬼叫道,“他的脑子被干了吧。”

“如果你问,什么是我最大的损失?”他继续说着,“是失去了遗产?是被迫背井离乡?是得知我的名声被一个甚至不配给我擦鞋的贱人玷污?是因为遭人嫉妒导致事业上的失意,连翻身的机会都没了?还是我心爱的妻子的离世?不,先生,尽管这些都很糟糕,可都不是对我最大的打击。”他抬起头仰望天空,“苍天做证,什么痛苦都比不上失去我的小天使、我亲爱的孩子啊。我有两个乖儿子和一个女儿,他们随着老天的旨意来到我身边,是我生活的快乐源泉,也是年老后的依靠。天哪,他们就这么被夺走了。”

他停下来,用大衣袖子擦了擦眼泪。

“这出戏我一个子儿都不愿掏。”又有一名观众开口了,“我他妈的一个子儿都不给。半个子儿都不给。”

“你这个可恶的流氓!”男人吼了起来,朝那个男孩挥了挥拳头,然后又抬头仰望天空,“为什么啊,老天?”他追问道,“我为什么要在这种毫无人情的畜生面前坦露心事啊?”

“你骂谁呢?”又一个声音问道。

“这位先生有点不舒服。”我大声说道。

“不,他没事。他这是醉了。”

“也许他的脑子出了点问题。”我只好承认,并帮着我的俘虏站起来。

这个大个子竟然哭起来了。“这个小伙子说得太对了,先生。”他说着,身子重重地靠在我身上,我几乎扶不住他。“我不否认我痛心的时候偶尔会用白兰地抚慰一下自己。”然后他把嘴凑到我耳边,“真的,既然你提到了,来杯温暖的东西最能抵御这秋日的凉意了,我都快被冻僵了。”

我带着嘟嘟囔囔的他一路走过亨丽埃塔街,人群因为没热闹可看而渐渐散去。到了贝德福德街,他带着我进了一家小酒馆,我们俩在一个角落相对坐下。我的客人衷心地感谢我的慷慨,要了白兰地加水。我要了黑啤酒。等女招待把酒端过来,他举起杯子对我说:“祝您健康,先生。”接着他喝了一大口,然后狐疑地看着我,“您不喝酒吗?”

“我在想要不要找警察抓你,把你送上法庭。”我说,“要是你不告诉我为什么对我和斯托克纽因顿的那两个男孩子感兴趣的话,恐怕我只能这么做了。”

“啊,尊敬的先生。”他张开双手。此时他平静多了,也非常放松,悦耳的声音跟他邋遢的模样很不相称,“我已经解释过了。也许我说的话被那群恶棍打断了。”

“我没听明白。”

“那孩子,我是说,”他不耐烦地重复道,“那孩子是我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