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希尔德的故事 19
我不在的时候,那间教室里灌满了黑烟。谁也记不起来这间屋子有多久没生过炉子了,显然是烟道堵住了。扫烟囱的要第二天上午才来。于是,弗兰特夫人决定让我和查理使用一层的图书室上课。
我们把桌子移到火炉边。我让查理分析奥维德的十二行诗,他倒是挺乐意的,只是无法长时间将精力集中在这件事上。其实我自己也很难专注。这时门突然开了,仆人把诺克先生带进了房间。他穿着一件晚礼服,朴素却庄重。
我站了起来,准备带着查理离开。仆人悻悻地说他不知道这个房间里有人。
“希望我没打扰到你们。”诺克先生对我说,“我可以进来吗?我只是坐在这儿翻翻书,等弗兰特先生有空见我。”
仆人退了出去。诺克先生走到炉火前,伸出双手。
“晚上好,先生。”查理招呼道,“我们几星期前在我爸爸的房子里见过。”
“查尔斯少爷,对吧?”
他们握了握手。查理是个很有教养的孩子,他立刻转向我。“先生,请允许我介绍一下我的……我的老师,希尔德先生。”
诺克先生朝我伸出手来。“我想那次我也见到了您,希尔德先生。不过当时没人引荐,很高兴今天弥补了这个遗憾。”
话听起来很好,可是诺克先生说话断断续续又嗓音嘶哑,听起来像在侮辱人。我往桌子边挪了挪,让他能在火边暖暖身子。他低头看了一眼打开的书本。
“我可不喜欢奥维德,”又是刚才那种语调,“他也许是个伟大的诗人,可是据我所知,他的个人生活非常放荡。”
查理睁大眼睛看着诺克先生。
我说:“我们选择了一些能充分展示他的天分的片段,不深入探讨他那不太被大众所接受的品行。”
“那么我不禁要问,学这样的古董语言到底有什么用?我们生活在一个商业为王的时代。”
“请让我提醒您一下,先生,拉丁语是一门自然科学语言。而且,学习这门语言以及蕴含伟大文化的文章是绝对大有裨益的。如果学校还想教点东西的话。”
“全是异教徒文化,先生。”诺克先生说,“两千年前就过气了的文化。我想现在我们已经有所进步了吧。”
“我们能有现在的高度,离不开这些基础文化做出的贡献。”
诺克先生盯着我,但没说什么。以我当前的立场,我真的不能激怒任何人。可是他公然胡说八道,我觉得我必须反驳,哪怕只是为了查理好。就在这时门开了,亨利·弗兰特走了进来。他浮华的打扮和诺克先生肃穆的着装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查理大气都不敢喘,我觉得很奇怪,他好像总喜欢缩成一团。
“尊敬的先生,”弗兰特先生叫道,“真高兴见到你。”
他走过来握手时,我收拾起东西准备离开。
“我看到你跟查尔斯又续前缘了,还有希尔德先生。”
诺克先生点点头。“恐怕我打扰他们学习了。”
“一点也没有,先生。”我说。
诺克先生完全无视我,只顾着往下说。“希尔德先生和我正在就经典语言在现代社会的地位进行一番非常有意思的探讨。”
弗兰特先生飞快地看了我一眼,不过马上转移开了话题。“让您久等了,真对不起。您能前来我真是万分荣幸。”
“维文赫先生怎么样了?”
弗兰特先生摊开双手。“只能听天由命了。恐怕他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也许你想——”诺克先生开口了。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推迟我们的晚餐约会的。”弗兰特先生飞快地说道,“眼下维文赫先生睡着了,他的医疗护理说短时间内不会发生紧急情况,他会睡几小时。仆人说马车已经在门口了。”
诺克先生在火炉边耽搁了一会儿。“我还想着能不能见到卡斯沃尔先生呢,”他说,“他是维文赫先生的表亲,对吧?”
“他今天确实来过,也许还会再来。”弗兰特先生平静地说,“不过他现在不在。”
“前几天晚上,我很荣幸地跟他和他女儿见了一面。当然,我早就久仰他的大名了。”
在门口,诺克先生又停了一下,回头跟查理和我说了声再见。最后门关上了,屋里又只剩我们俩了。查理坐下,拿起了笔,中午那会儿他脸上的红晕和兴高采烈的神情此时统统不见了,他看起来很痛苦、很可怜。我告诉自己,一个父亲应该同时激起孩子心中的敬畏和亲切之情,可是弗兰特先生却让查理对他的恐惧远大于爱。
“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说,“桌子上是不是有个西洋双陆棋棋盘?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来一盘吧。”
我们在火炉边的桌子边相对而坐,摆好棋子。计数器熟悉的嘀嗒声和色子的啪嗒声起到了一种安慰的效果。查理开始全神贯注于游戏中,最后他轻松取胜了。我等着他把棋盘摆好,以便我扳回一盘,可他却开始乱玩,把棋子乱扔。
“老师?”查理问,“老师,什么是私生子?”
“就是父母没结婚生的孩子。”
“杂种?”
“差不多吧。不过有时人们用这样的词时毫无根据,只是想伤害别人。最好不要理他们。”
查理摇摇头。“不是那样的,先生。是克里奇太太,我偷听到她跟卢米斯说——”
“你不应该偷听仆人之间的闲言碎语。”我不由自主地训斥道。
“我知道,老师,但我是不小心听到的,他们说话的声音那么大,门也没关,我就跟厨娘在厨房里。克里奇说:‘可怜的孩子,可惜是个私生子。’之后我问她什么意思,她叫我别想这些没用的事。他们当时正在谈论维文赫舅公要死的事。”
“她说你是私生子?”
“哦,不是,老师,不是我。是弗洛拉姨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