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希尔德的故事 40
小时候的圣诞节前夜都非常美好。我父亲是个冷漠严肃的人,拒人千里,从来不参加节日活动。于是我母亲会把我带到姨妈家去。姨妈嫁给了一个锡铁匠,虽然日子过得不错,但比起我们家也没好到哪里去。只是,他们家仅仅圣诞节那一晚上的笑声,就超过了我们家一年的总和。
姨妈家的厨房里总是装饰着漂亮的槲寄生,我们这些男孩子可以在它下面亲女孩子,且每亲一次要摘一个果子。因此可要好好算计,因为一旦果子摘完,这项权利就没有了。
在姨妈位于罗星墩的家过最后一个圣诞节时,我的父母都已过世,我在文法学校教书。新来的校长的女儿芳妮也去了。那天是我第一次吻她,就在姨妈家的槲寄生下面。通常关于她的回忆都会使我悲伤,可今年不一样了。相反,我想到的是,要是我五年前没在槲寄生下亲吻芳妮的话,今天也就不会来到蒙克希尔山庄了。
卡斯沃尔先生可没有一点过节的打算。传统节日庆典跟这栋巨大的石头房子及其现代品位格格不入。而且房子里那些简朴的大理石壁炉没有一个能装得下圣诞柴,更别说在这儿或许压根儿就买不到了。
那天晚上我又受邀跟卡斯沃尔一家、李夫人和弗兰特夫人一起进餐。卡斯沃尔先生把话题带到了教堂上。
“我从教区牧师那里得到消息,”他说,“乔治爵士打算带上科利尔兰苑的所有人都去教堂。”
卡斯沃尔小姐望着天花板。“幸好我离开伦敦的时候买了件皮外套。”然后她朝桌子对面的我瞥了一眼,我觉得她似乎很高兴,还希望我跟她一起分享愉悦,“那杰克上校也会去啦,还有他们的妈妈?”
“不知道,”卡斯沃尔先生答道,“我觉得很有可能。”他的目光在卡斯沃尔小姐和弗兰特夫人之间扫来扫去,然后转向我说道,“你和李太太也要去。我们有两辆小马车,我觉得你应该跟孩子们坐在我们后面。”
“好的,先生。”
“路易斯皮奇上校在加利波利半岛战功卓著,”卡斯沃尔先生说,“如果他屈尊跟你说话的话,你得记住这一点。”
“明白,先生。”我应道。如果有人想故意贬低我,说某人在战场上表现英勇绝对是很好的选择。
“乔治爵士是教堂的赞助人,对吗?”弗兰特夫人问道。
卡斯沃尔先生哼了一声。“他起码赞助了四五处教堂。买下蒙克希尔山庄本来是附赠弗莱克森·巴夫拉教堂的,但这里的前任主人克兰麦先生把它卖给了乔治爵士的父亲。”
谈话一直持续到这顿丰盛却无聊的晚饭结束。女士们先告退了。桌布撤掉,摆上了红酒和坚果。卡斯沃尔先生把椅子转向炉火,冲我挥了挥手,要我也坐过去。
“你觉得蒙克希尔怎么样,嗯?”他问道,不等我回答又接着说,“房子很不错,对吧?你知道是谁设计的吗?约翰·索恩爵士,就是英格兰银行的设计师亲自设计的。知道吗,索恩可不便宜,三十年前就价格高得惊人。而且造这栋房子时钱都花在了点子上。不过我一个子儿都不用付,先生,一个子儿都没付。去摘别人的果子,这可是顶好的一句谚语,年轻人,记住了。还要记住金钱为王。克兰麦先生花了不少钱把老房子给推了,然后盖了这栋他住不起的房子。他一直挣扎到一八一五年才不得不匆匆卖掉,连个零头都没拿回来——但不卖就得被法警没收了。人类的愚蠢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让我吃惊。”卡斯沃尔先生又倒了一杯酒,盯着炉中的火苗,“不过我也承认,真要说起来,这真是一处引以为傲的地产,配得上这个国家的任何一位绅士;甚至全世界的绅士。”
他就这么嘟嘟囔囔地说了二十分钟。我坐在那儿,老老实实地听着,动都不敢动一下。渐渐地,他的声音含糊起来,一句话和下一句话之间的间隔越来越长,然后是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挤。他的脚搭在挡板上,鞋子掉了下来,肩膀完全靠在炉壁上。他的马裤扣子崩开了,上面满是葡萄酒和肉汁的污渍。可他睡过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却让我久久难以忘怀,因为这句话跟当时的情形实在是太不协调了。
“当年我爷爷来到蒙克希尔山庄的时候,要向主人行礼,而现在,我是这里的主人了。”他那双浓眉下的眼睛半眯着,死死盯着我,就像躲在丛林里的野兽正防备他人的攻击,“现在谁是主人,嗯?告诉我啊,现在谁是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