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希尔德的故事 41
圣诞节的早上,早餐的时候,众人开始议论我们这一行人该如何去教堂。蒙克希尔山庄总共有三辆马车:一辆大的,可以挤下六个人;那辆到格洛斯特郡接我和埃德加的轻便马车,最多载三个人;最后是一辆小马拉的四轮马车,专为女士设计的,不大适合这种庄重的场合。卡斯沃尔先生想的是把轻便马车和大马车一起开出去,可是卡斯沃尔小姐说那辆大马车就可以轻松容纳六个人,何况其中两个还是孩子。然后,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话里的含意,眼睛瞟了我一下,默默地表示了歉意。
很简单的算术:卡斯沃尔先生、李夫人、弗兰特夫人、卡斯沃尔小姐和两个孩子,加起来是六个人。没有我的座位。这也生动地说明了我在蒙克希尔山庄的地位,而且正因为是无心的,才更确定无疑。
她父亲微微叹了口气,失望地说:“我知道我们可以只坐大马车去,可我不想让别人以为我们家只有这一辆马车。”
“爸爸,我觉得人家不会这么想的。”
“今天天气很好,”弗兰特夫人说,“我敢说孩子们肯定愿意走着过去。”
“啊,是啊。”卡斯沃尔小姐叫了起来,“这下全解决了。我也觉得他们会很高兴的,也不用在马车里挤了。”她再一次转向我,“不过,希尔德先生,你愿意陪着他们走过去吗?”
我点头表示同意。“弗莱克森·巴夫拉有多远?”
“不超过一英里半。”她答道,“要是走马路和大道的话是将近三英里,不过有条小路可以穿过公园,教堂就在村子旁边。”她拍了拍手,“我真羡慕你们。今天的空气可真好啊。”
不一会儿,我就跟孩子们站在门口的台阶前,看着卡斯沃尔家的马车经过大门,长长的车厢上下颠簸,犹如漂荡在海浪上。闪闪发光的车子就像一个巨大而华丽的儿童玩具。每扇门上都有盾形族徽,马具上饰满了银闪闪的纹章。车夫戴着一顶三角帽,玉米色的卷发假发,穿着缀着蕾丝的制服。两名穿着制服的男仆懒洋洋地靠着车子后方的箱子,其中一个是普拉特,手里捧着花束和金头手杖。
卡斯沃尔先生从屋子里走出来,就像孩子看到玩具一样开怀地笑着。“这玩意儿是我用一百五十畿尼从克兰麦那儿买来的。”他说着,用手杖的铜箍敲了敲石头台阶,“便宜吧,嗯?只用了不到一个月,他其实连买它的钱都还没付。”
孩子们和我开始步行穿过树林茂密的山庄。天空瓦蓝瓦蓝的,空气很清冷,就像清冽的烈酒一样深入喉咙。我们沿着小路绕过昨天看到的那个湖,孩子们冲到前面去冒险滑冰,我假装没看到。林子外,湖对岸的教堂敲响了钟声。
“走啦,”我命令道,“我们得赶快,要是迟到的话,卡斯沃尔先生会不高兴的。”
结果他们把这话当成直接滑过湖面的理由,直接冲向对岸。我赶紧沿着岸边追赶他们。查理离开了湖面,蹦上了一条两边都围着栅栏的小道。我希望没人看到这两个小家伙的行为,在教历上这么神圣的日子里,他们却在去往庄重仪式的路上这么胡来。
我们顺着小道穿越树林。查理不怀好意地警告我们说没有守林人的带领不要随便进到林子里去,因为卡斯沃尔先生说他埋下了很多陷阱来防备偷猎者。
终于走出树林了。让我松了口气的是,教堂就在三百码外。它有一个不高的尖塔,用铁锈色的当地山石建成,沉重的石瓦屋顶上布满裂痕和地衣。院子里挤满了村民,个个都穿着最体面的衣服。卡斯沃尔家的马车还没到呢。
这条小路一直通到教堂墙下的一座小门。旁边的小路上有两名马夫,分别带着一辆单马轻便马车和一辆双马轻便马车。查理以一种令我艳羡的活力,朝教堂门廊边站着的那群绅士们冲去。
就在这时,卡斯沃尔先生的马车进入人们的视野了。伴随着清脆的马蹄声、隆隆的车轮声和啪啪的马鞭声冲到大路上,把一部分村民逼得赶紧贴着墙,以免被撞倒。马车夫在墓地门外停下车。他技艺高超地把马匹们赶靠在一起,使得它们不得不仰起头晃悠着,仿如血统纯正的良驹。
“饶了我吧,”一位背对着我的绅士说道,“王子出行吗,嗯?我敢说——”
另一位年纪比他稍微大一点的绅士,看到我们走过来,把手放在同伴的肩上打断了他的话。他们看着我们,我们也看着他们,这时仆人闪电般打开了车门,拉下梯子。卡斯沃尔先生出现了,就像从壳里钻出来的蜗牛一样,一点一点地挪出来。两只贼亮的小眼睛左右巡视,看看都有谁在注意自己。
这老家伙安全地下了地,挥着手杖转了个身,向李夫人伸出手去,那架势很有礼貌,可纯粹是在演戏。老太太走了下来,在阳光下眯缝着眼睛。接下来是索菲娅·弗兰特,我听到前面的那位年轻人深深地吸了口气。最后是卡斯沃尔小姐。她停了一下,像一个明星扫视观众一般看了一圈,对着院子里的人笑逐颜开。然后她跳下梯子,牵住了弗兰特夫人的手。
钟声又响了。村民们分开一条道,让卡斯沃尔一家通过门廊。我旁边的两位绅士摘下帽子鞠了个躬,卡斯沃尔一家淡雅的服饰与其地位之显赫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乔治爵士!”卡斯沃尔先生停在两位绅士面前,对两人中年纪稍大一点的那位大声喊道,“向您致以节日的问候。”说完他又转向第二位先生,说道,“还有这位尊敬的先生,向您问候。路易斯皮奇夫人还好吗?我想她一定十分康健。”
“是的,挺好的,”乔治爵士答道,“她在教堂里了。”
说完,两位绅士——我猜应该是兄弟——又向女士们行了个礼。卡斯沃尔先生介绍了一下查理和埃德加,接着一行人走进了门廊。门廊照着乡村传统,挂满了绿色的圣诞装饰物。教堂里面,一支小型弦乐队正在检查乐器。卡斯沃尔小姐回头瞥了我一眼,然后把手放到耳朵边,嘲讽地扬了扬眉毛。
路易斯皮奇一家占据了右侧的两排座位,与主区域隔开,但正对着讲坛。卡斯沃尔一家在正厅的前两排,靠着南面,正好在乔治爵士及其家人的左边。
路易斯皮奇兄弟坐到两位女士旁边。其中年纪大点的穿一身黑衣,脸又瘦又长,像马脸,这是养尊处优的女性老了之后常见的模样。另一个要年轻得多,当我看清她的脸时,不禁一个激灵。
那是芳妮!
随即我就明白自己搞错了。不过她确实让我想起过去,曾在我姨妈家厨房的槲寄生下吻过的女孩儿。她有着同样的深色皮肤,同样的黑亮头发和相似的曼妙身材。她也让我想起了另一个人,一个最近我见过的女郎,可是我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那是谁,又是在哪儿见过的了。
仪式终于开始了。教区牧师是一个身形健硕的红脸汉子,看上去不适合站在讲台上,倒更应该牵着一群嗷嗷叫的猎狗去追逐狐狸。我因此生出他的布道会简短直白、切中要害的幻想来,结果证明外表往往是具有欺骗性的。他尖声尖气、老学究式地就务必遵守圣诞礼仪的话题扯了足足五十分钟。他声称这个节日不仅是感恩的一天,也应该是快乐的一天,这倒是开门见山。可是为了证明这个观点的正确,他长篇累牍地引用教会始祖的话。我们无聊地默默坐在那里,忍受着恺撒利亚的西奥菲勒斯及圣克里索斯托的至理名言。
我的注意力开始分散。路易斯皮奇一家安安静静,非常专注。可那位黑头发的女士却在盯着她左边看,研究着大厅里坐着的其他人,甚至还往我这里瞟了一眼。中途大提琴倒在阳台地板上的声音让大家放松了一会儿,显然琴的主人打瞌睡了。我很遗憾地看到卡斯沃尔先生也开始打盹儿,好在他女儿用胳膊把他捅醒了。
我强忍住一个哈欠,接着又来了一个。为了集中注意力,我看了看旁边墙上的两块壁画。“蒙克希尔山庄”一词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第一幅记录了尊贵的阿米莉亚,于一七六三年过世时的事。她是一代沃登勋爵的女儿、蒙克希尔山庄骑士亨利·帕克的妻子。这幅壁画下面那幅讲述了帕克夫妻的女儿艾米丽·玛丽的高尚事迹,她死于一七七五年。
睡意突然荡然无存,一种不祥的预感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又读了一遍第二幅画上的题字。
艾米丽·玛丽,蒙克希尔山庄骑士威廉·弗兰特之爱妻。
难道弗兰特家曾经拥有过卡斯沃尔先生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