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希尔德的故事 47

星期一下午,诺克先生坐着租来的马车从切尔滕纳姆过来了。卡斯沃尔先生对此事重视极了——我觉得可能是因为他在乡下待久了,实在盼着来一个新鲜点的客人。他可不是一个安于过隐居生活的家伙。

跟诺克先生一起来的还有萨鲁泰逊·汉姆威尔。当天,克里奇太太穿上了一件新衣服。卡斯沃尔小姐低声跟我说,也许这两件事不完全是巧合。

第二天早上,查理吃完早餐就来找我,求我把上午的课推迟。

“老师,克里奇太太要到冰窖去一趟,答应让我和埃德加一起去。还有你,只要你愿意。我想罗马人和希腊人也都有冰窖,所以,这也是有教育意义的。行吗,老师?就二十分钟。”

我知道这一趟至少得花四十分钟,甚至一个小时。可是那天早上天气很好,我也想到外面走走。于是我们三个去偏房找克里奇太太。一到那儿就发现汉姆威尔也在呢,手里还提着篮子和灯笼。

“汉姆威尔先生对冰窖的构造非常感兴趣,很想去看一眼。”克里奇太太解释说,“而且他去的话我们就用不着再找花匠了。那些人说的话稀奇古怪的,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汉姆威尔的出现解决了一个小问题:为什么女仆长克里奇太太,这个对自己的地位非常在意的女人,会主动承担厨子的差事去冰窖跑一趟。孩子们和我走在前头,后面那两位慢吞吞地跟着,聊得不亦乐乎。我们在方尖碑那里右拐,沿小路往湖西边走去,经过贝壳洞窟之后爬上一道缓坡,上到通往冰窖的山路。孩子们率先跑过去砰砰地敲门。

“我们得先把里面的小鬼吓跑!”埃德加喊道。

查理也应声道:“吓跑小鬼!”

克里奇太太掏出一把大钥匙插入门锁,汉姆威尔俯身点亮灯笼。两扇门吱扭扭地向外打开了,孩子们就像猎狗追逐兔子一般急着想冲进黑暗里,克里奇太太赶紧伸手挡住了他们。

“求你了,克里奇太太,让我们先进去吧,我和埃德加是有理由的。”查理说。

“你们老老实实听吩咐,”我说,“不然就给我回去做功课。”

克里奇太太吸了吸鼻子,说:“这里臭得跟停尸房似的。”

“真的太难闻了。”汉姆威尔表示赞同,“不过,这个时节,没有谁家的冰窖好闻。”

“他们说是下水道堵了。”

“就是说融化了的水没法流出去?”他回头看了一下外面,“我想,这里的水应该是流进湖里的,这么说来可能是出口被冻住了。”

“不,先生,他们说下水道堵得很厉害。”

“他们不能清理一下吗?”

“不挖开的话也进不到里面去。”克里奇太太伸出手朝山路上那些乱石和倒下的树一指,“十月份的那场风暴给山庄造成了不少破坏,到现在还有好多地方没修好呢。”

汉姆威尔已经点好了灯笼。在克里奇太太的要求下,他率先沿着通往洞里的黑乎乎的狭窄通道走去。走了大概五六英尺,我们又遇到了一扇门,一扇对开的厚木门,边缘镶有皮革来隔绝空气。门后又是一条长长的通道,尽头是一堆高高的麦秸秆。

臭味更加刺鼻了。汉姆威尔和我扯开隔热的麦秸秆。那些麦秸秆都已经腐烂了,摸上去黏糊糊的。我们把它推到通道的一边,结果又露出一扇对开的门,还是得用钥匙来开。

“他们跟我说里面有一个挂灯笼的挂钩,在左边。”克里奇太太说。

汉姆威尔拉开门,我用手帕捂住鼻子和嘴巴,挤过去从他们身后往里看。灯笼透出的昏黄摇曳的灯光照亮了穹顶,我发现最高的地方也不过比走廊高一尺。总体来看这个房间就像一个巨蛋的内部,顶部稍宽一些。房间里还有一个地下室和一眼井,二者的石头外壁都湿漉漉、亮晶晶的。从房顶垂下来一堆钩子。我俯身朝井里看了看,能看到往下六七尺深的地方有黑乎乎的冰块、污水和稻草,我觉得还漂着二十个像是包裹的东西。

“唉,下水道真的被堵住了。”汉姆威尔说,“冰窖是最需要干燥的地方,冰块在封闭潮湿的地窖比在最毒辣的太阳底下融化得还快。”

“有什么办法能把这可怕的恶臭除掉吗?”我问。

汉姆威尔的白牙在黑暗中闪了一下。“应该马上把这里清空,然后敞开门通通风。还应该撒一些生石灰,吸吸潮气。”

“老爷突然想吃鹿肉了,我们今天就是来拿的。”克里奇太太说,“应该挂在左边的某个钩子上。上面有标签。”

“挂在这儿多久了?”汉姆威尔问。

“两个多月,我猜。”

“那恐怕已经坏掉了,在这么潮湿的情况下,夫人。”

“这不关我们的事,汉姆威尔先生,让厨子去判断吧,嗯?那个梯子能承受住你的重量吗?小心点儿。”

这位黑人挤进房间。穹顶边靠着一截梯子,上头吊着一排钩子。他慢慢地摸索着那堆麻袋,把上面的标签转过来对着光仔细查看。克里奇太太在旁边不断地叮嘱要小心。最后他终于找到鹿肉了,解开钩子,抱着沉重的袋子像螃蟹一样横着向我们走来。他把袋子递给了我。这下臭味更加浓郁了。孩子们已经退到外面去了。

“老天。”我喊了一句,差点儿吐了。

“主人想要什么,”克里奇太太对着汉姆威尔嘟哝道,“就有什么。”

她抿起嘴,没再多说。卡斯沃尔先生在仆人眼里不太受欢迎,他为人苛刻,生性专横,喜怒无常又喜欢突发奇想,发出一些不切实际的指令。这会儿莫名其妙地对鹿肉感兴趣就是一个例子。不过我想,克里奇太太的憎恨可能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现在虽然是卡斯沃尔先生付她工资,可她多年来一直是服侍弗兰特夫人的。也许克里奇太太也知道卡斯沃尔先生对她的女主人心怀不轨。

尽管臭不可闻,埃德加还是想搜索一下冰窖内部。我没有同意他这个无畏的计划,不过允许孩子们帮忙把麦秸秆盖回那扇门前。这一劳作把他们弄得又湿又脏,可两人都感到心满意足。

走回房子的时候,我从孩子们的谈话中了解到他们依旧没放弃搜寻修道士财宝的念头。查理说那冰窖是一座现代化建筑,三百年前的修道士们不可能用得上。这话不无道理。可是埃德加以一个天才的设想作为回应,他说冰窖建在那里是为了盖住一个洞,证据是冰窖里面的石头墙面很像木屋边那个修道院农庄废墟里的石头。我当时没心情向他们指出,实际上蒙克希尔山庄周围五英里到十英里内的每一栋房子都是用当地的石头建的,也就是那种灰灰的深红色石头,所以这一情况并不能表明建筑年代。

孩子们和我知趣地走在前面。汉姆威尔和克里奇太太拿着那袋腐败的鹿肉缓慢地走在后面。快到厨房门口时我们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上已经不见了他们的身影。

又过了一会儿,如石壁般的巨大房子便矗立在我们面前了。我们沿着斜坡来到侧门。我看了一眼女宾客厅的窗户,发现有人站在窗边,像个鬼一样。从外形上看我觉得应该是个女人。不可能是李夫人,因为脊椎病让她弯腰驼背的,非常痛苦。接着那个身影消失了,退到了幽暗的房间里。

是卡斯沃尔小姐还是弗兰特夫人?这是我一直纠结的问题。真的,那些日子里,我每天都被这个问题弄得痛苦不堪。